管家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霍先生，晚上好，刚刚是我失礼了。”
“下次注意点。”霍明盛平静道。
这些人跟不跟他打招呼，他并不在意，但余锦耀要给他找回场子，他自然也不会拖后腿。
“爷爷呢？”余锦耀又问。
“他在书房等着您。”管家上前给他引路。
余锦耀带着霍明盛一起上二楼，管家轻轻敲响房门，告诉里面的人，“四少爷跟霍先生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沉闷又嘶哑的声音，语调十分缓慢，宛如经过了无数风沙的摧残。
余锦耀跟霍明盛推门走进，管家留在了外面替他们关好门。
上回家宴的不欢而散仿佛才刚过去没多久，那会儿的老人身体还算健朗，手里握着权，妄想着还能操控威胁他，并在他走后一点点剥掉他权利逼着他认错。
然而现在，书桌前坐着的老人饱受岁月与病痛的折磨，整个人宛如腐朽的树木，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眸缓慢转过来，静静述说着他生命即将到头的悲哀，没了一点生机。
余锦耀上辈子也见过他这副模样，如今再看一遍，心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不舍他离去吗？好像没有，心疼他这样吗？好像也没有。
但真的完全什么都没有吗？余锦耀又没办法坚定点下头。
老人曾对他无情，但在察觉到他有能力之后，态度瞬间和蔼可亲，在他还没独立之前，用宠爱给他设下保护罩，不至于让病弱的他在余家活得太艰难。
老人给予他的情感就像藤蔓缠绕在他的心上，错综复杂，勒得他难受压抑，但又不会窒息死亡。
余锦耀费力从束缚中挣脱起来，但被勒伤过的痕迹依旧缠在心头。
余锦耀刚出生时病重能活下来，是因为老爷子动用权势钱财给他请到了世界顶级的医疗团队；
余锦耀情感淡薄，像机器人一样只会麻木工作，也是因为老爷子的细心栽培。
爷爷一边塑造他，又一边在摧毁他，余锦耀凭着自己的坚定，才不至于被磨灭掉独属于自己的灵魂。
老人家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个能带领余家向上的工具，他的宠爱，他的用心，给予的不是他疼爱的孙子余锦耀，而是有能力扛起一切的余锦耀。
这些他都非常清楚，但岁月长河里，那一声声宠爱的耀儿，和蔼的笑脸，陪伴与教导，都不是假的。
一个人真的可以装几十年，都用那样慈爱的眼神看待一个工具吗？
余锦耀不知道，他也没打算去细究。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早在很久之前，余锦耀就对余家所有人都死了心。
他不奢求他们的爱，所以没必要懂得他们在想什么，对自己又怀着怎样的情感。
光是进门这瞬间，余锦耀就想了许多，直到走到老人面前，所有复杂思绪才收回来。
“爷爷。”他打招呼，让霍明盛给老人添茶。
余老爷子轻扫了霍明盛一眼，没拒绝。
他知道余锦耀是铁了心要跟这个人在一起，不然也不会总挑着重要日子把人往家里、往他面前领。
管家的无礼确实是自己吩咐的，余锦耀也不出他意料，当场就维护了自己的人。
老宅处处是监控，余老爷子只用坐在书房，就能把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家宴之后，余锦耀拥有的一切都被自己收走，天之骄子坠入尘埃惹人嘲笑，就这样也没办法让他服软低头。
他太了解余锦耀的性子，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精力，不可能再阻止的了他。
余锦耀是他亲手打造的利剑，他都没办法的事，余家其余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此时他只问了一句，“耀儿，这一年就要过完了，你休息够了吗？”
余锦耀垂下眼眸，淡声，“够了。”
“那就好。”老人家低低叹了一声，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数，又似乎是病了的这段时间，周围浪潮暗涌，磨的他实在心烦。
让他难得有了想与人倾述的念头。
老人家平静道，“在我那个年代，落后不仅会挨打，还会受尽耻辱丢掉性命。”
“我毕生追求着权势，对你们要求苛刻，也是想让这个家越来越好……”
很久很久以前，贫困潦倒，艰苦逃难的生活在余老爷子心里扎了根，他见识过太多惨剧，知道无论何时，只有钱权才能护住自己。
为了不让余氏在他手中倒下，回到曾经任人欺辱的位置，他一辈子都在为权钱奋斗，费尽心血培养下一代，下下代，势必要让余氏永盛不衰。
身体还健朗的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孙们无一不忌惮他。
可等他病入膏肓的时候，这些人就像面具碎裂似的，面孔一个比一个狰狞。
当然也有乖的，余锦耀这四兄弟就很乖，没有一个人趁着他生病就来玩威胁那套。
如今他还能回来待在家里过完这个年，也是因为老二余天程担心他在医院孤独，特意问了医生意见，才冒险把他接回来吃团圆饭。
人生道路走到尽头，还有什么看不清呢。
余老爷睁眼看着漆黑的窗外，声音嘶哑缓慢，如同一张磨损的老唱片，“我一直都很清楚，余氏能爬到如今的高度，全是你的功劳。”
“之前从你那收走的东西，我会全部还给你。”老人看着他，瞳孔有些涣散，但头脑还是清醒着，“家族这么多人里边，我最看重你。”
“等日后我走了，家里肯定会乱。”
“耀儿，余氏跟余家就都交给你了。”
【耀儿，你是我最看重的继承人，把余氏交给你，我很放心。】
老人的话语与上一世几乎重合，整个家族延续发展的重任就这么沉甸甸压在了余锦耀肩上。
上一辈子余锦耀麻木的应了一声好，不久之后就继承了余老爷子的巨额遗产。
这辈子再来一次，余锦耀心里同样不痛快，“你怎么从不问我愿不愿意？”
“这重要吗？”老人看着他。
霍明盛神色隐晦，默默牵紧了他手。
余锦耀安抚似的回握，轻笑了一声，“不重要。”
因为愿不愿意结果都一样，余锦耀站过高位，有野心，有掌控欲，不会任人拿捏，余氏交给他的时候还是个烂摊子，能发展到如今也是他努力的成果。
他当然不可能丢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