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停枝醒的时候天光尚还亮着,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洒落在窗帘之上,片刻后又如同水一般,缓缓地流淌至许停枝的瞳仁里, 将他的眼睛照的如同琥珀般金黄。

  身上不知上了什么药,此时已然不太疼了, 许停枝呻\\吟了一声, 双手撑在床上,试图起身。

  很快, 有人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捧着东西进来了,发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片刻后,有人撑开了许停枝半睁不睁的眼皮, 试图用什么东西在他眼睛上照了照,说了几句什么,又离开了。

  病房里很快又恢复安静, 不一会儿, 有护士进来了,似乎在给许停枝换药。

  护士的动作并不重, 但许停枝还是皱了皱眉, 攒了好久的力气令他睁开眼,喉结动了动, 撕开干裂黏连的唇,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是谁?”

  “啊,你醒了!”护士似乎是没想到许停枝这次恢复清醒的时间居然有这么长, 被问的愣了一下, 看着许停枝紧紧盯着他的警惕眼神, 赶紧解释道:

  “我是首都第一医院的护士, 您还记得我吗?之前您受伤的时候,我经常帮您处理的。”

  许停枝没接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满脸写着三个大字——

  “不认识。”

  “......”

  护士见此,干笑一声,掩下心中的失望,对许停枝说:

  “您需要喝水吗?”

  “不用。”既然知道自己现在在首都第一医院,许停枝就知道自己已然脱困,暂时没有性命危险。

  不过........祁折雪呢?

  他在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祁折雪在叫他,怎么一睁眼就不见人了?

  思及此,许停枝皱了皱眉,勉力撑起身,在护士伸出手想要扶他时不动声色地躲开,换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冷淡:

  “请问,我昏迷的时候,你有看到一个向导过来吗?”

  “啊,向导?”护士欲伸出手扶他的动作僵在空中,好半晌才收回来,闻言想了想,道:

  “你是说祁折雪先生吗?”

  “对,是他。”许停枝的眼睛瞬间亮了亮,换做一副殷殷期盼,看向护士:

  “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祁先生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很快就出院了。”

  护士道:“他在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床边陪着您,等您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后才离开的。”

  许停枝立刻迫不及待道:

  “那他下次是什么时候会来?”

  “.......不知道。”护士见勾搭帅哥没戏了,也不再多话,收拾好东西,抬脚离开了:

  “我还有别的病房的病人需要换药,就先离开了。”

  许停枝本来还想再问,但看着护士真的一副很忙的模样,也就识趣地没有再问。

  他失落地垂下眼尾,又重新躺了回去,纵使内心焦躁不安,但仍旧在病房安安静静地等着祁折雪来见他。

  许停枝本来想早点联系祁折雪,告诉他自己已经醒了,但他的光脑已经坏了,完全联系不上祁折雪,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然而,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祁折雪,但许停枝却没有想到,从中午等到晚上,祁折雪的身影一次都没有出现在病房门口。

  直到看着天色真正暗下来,陷入黑暗中的许停枝攥紧冰凉的被单表面,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了,等一个人的煎熬之处。

  .......之前,他是怎么舍得把祁折雪一个人留在家里,独自等待的呢?

  而另一边,被许停枝挂在心尖上的那个人,还在牢房里审问被抓捕的一干逃犯。

  祁折雪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群星盗里,最先背叛黑金的,居然会是他的亲弟弟——

  郁白。

  “其实我和许停枝一样,也是卧底。”

  审讯室里,郁白从自己的皮肤底下抽出一张缩小版星际警察证,交给祁折雪身边的警官,不紧不慢道:

  “只是我离开多性人种星球已经很久了......唔,快有二十年了吧,那边的人都怀疑我已经背叛了组织,完全成为了黑金的人,所以将我的档案都封存了。”

  “.......是吗?”

  祁折雪接过那张半透明带钢印的警官证,看着上面笑颜如花的郁白,指尖缓缓摩挲着,似乎是在思考:

  “你退伍之后就入了警察系统,看职位似乎是一名——法医?”

  “是的。”郁白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脸色有些苍白,但气质谈吐却浑然一变,再也不复当初宛如老狐狸般圆滑的模样,反而似一个儒雅随和的书生:

  “只是当时黑金要叛变,我察觉到苗头后,还没来得及和组织交代清楚,就被黑金带走了。”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跟在黑金身边,我收集了很多有关黑金的罪证,这些证据,足以让他判处死刑。”

  祁折雪抬起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意味不明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把你当亲弟弟。”

  “比起亲情,我更信仰正义。”郁白说:“这是我进入警察系统的第一天,就在那人面前宣过的誓。”

  “我不会背叛他,也不会背叛我的誓言。”

  听着郁白的话,祁折雪缓缓陷入了沉思。

  他并没有问郁白关于那个人是谁,但是他知道,如果没有郁白暗地里的策反和帮助,许停枝是完全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将芯片交给他的。

  “我知道了。”祁折雪将这些消息消化完毕,站起身,道:

  “只要你愿意将证据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母星,或许可以将你引渡回去。”

  星际罪犯在落网之后,假如其户口所在的母星愿意重新接纳他,是可以返回母星服刑的。

  郁白闻言,怔了怔,随即露出了这十几年来第一个近乎真挚的笑意:

  “谢谢。”

  “不过我想,你还需要帮我弄到前往虫星的真正的地图才行。”

  祁折雪在充分吊完郁白的胃口后,又慢悠悠地提出了一个条件:

  “还有许停枝的哨兵腺体,我也必须要回。”

  “前往虫星的地图我可以给你,”郁白说:“但是许停枝的哨兵腺体藏在了哪里,也只有黑金一个人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郁白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腺体被放在了哪里。

  祁折雪闻言,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垂下头,居高临下地看了郁白一眼。

  他似乎是想从郁白的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但很遗憾,郁白看他的眼神无比干净清澈,甚至还充满真挚。

  .......也是,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倒也没有必要撒谎。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祁折雪没有再多话,抬脚走出了审讯室。

  他刚走出审讯室,便回到了之前所在的研究院。

  自从许停枝和楚敛都走了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祁折雪不想回去,也不想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他疲惫地脱下制服外套,倒在椅子上,整个后背都陷入椅子里。

  祁折雪仰起头,用手背挡着头顶刺眼的光线,内心纷乱无比,只觉如今面对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慌乱和无所适从。

  先是被骗去了假虫星,后来又撞见差点停了心跳的许停枝,接二连三的事故让祁折雪觉得疲惫极了,只想逃到某个没有人的地方,狠狠睡一觉,什么也不管。

  但是不行,他还需要回到虫星救哥哥,而且这里还有个人,他也不能抛下。

  祁折雪就这样静静坐了半小时,直到光脑忽然传来叮咚的一声——

  有人发来了新消息。

  祁折雪艰难地直起身,眯着眼睛点开光脑的信息,发现上面的署名来自于警察署,便进行了邮件接收。

  等到光脑光屏上的透明小圆圈转过几圈,一副完整的地图就全然呈现在了祁折雪的眼中。

  那是一副做工极其精良的地图,上面包含了第七宇宙外伽马星系中所有星球的运转路线和前行线路。

  祁折雪将地图拖出来,进行了放大,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上面的路线。

  过了一会儿,许停枝的眼睛似乎是被上面漂浮的光路照的眼睛疼,于是闭了闭眼,打算去找个特质眼镜继续看,却没想到,他刚一起身,外面的灯光却啪的一声熄灭了。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祁折雪弯腰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后背忽然出了一阵白毛汗。

  他强装镇定,从柜子里摸出眼镜盒,正想打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慢慢朝祁折雪逼近。

  祁折雪大脑快速运转着,一边想着是不是之前抓捕黑金的时候还漏了几个法外狂徒,一边又安慰自己说不定是研究所的人员,只是恰好两个人都被迫面临了研究所停电这件事而已。

  “折雪?”

  下一秒,耳边传来的声音就将祁折雪心中的惴惴不安全然打破。

  祁折雪直起身,戴上眼镜,借着月色,看着林楚棉摸黑沿墙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

  “你在里面吗?”

  “在。”

  祁折雪点了点光脑,霎时,刚才还黯淡下去的光屏顿时亮了起来,光脑上面折射出的地图如同银河一般,布满了整个房间。

  “大晚上一个人鬼鬼祟祟在看什么呢?”

  林楚棉抬起头,看着这幅在黑暗中格外显眼的星图:

  “看地图?”

  “嗯。”祁折雪走过去,指尖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这是前往虫星的地图。”

  “虫星?”林楚棉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地方居然真的存在?”

  “当然。”祁折雪比任何特种人都要坚定地相信虫星的所在,为此还特地将这个星球放大给林楚棉看:

  “在这里。”

  “啊..........”

  遇到学术问题,林楚棉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凑过去,视线仔仔细细地在上面打量了一番,随即又低声道:

  “虫星周围有有很多围绕着它进行公转的小行星,要想进入它,就要花很多时间去熟悉环境,如果出现失误,就很有可能撞到外面的小行星,导致机毁人亡。”

  “所以,想要顺利到达,最保险的就是就从他前面的这颗星球穿过。”

  林楚眠的指尖穿过一颗泛着银白色光芒的星球,喃喃道:“这里是.........”

  “多性人种星球。”

  祁折雪凝眉:“要想从这颗星球的上空穿过,就必须争的当地政府的同意,否则,就会被对方误以为是非法入侵主权土地,造成特种星和多性人种星的争端。”

  “这么想想,还不如花几十年时间去研究一下虫星地外小行星的运转规律了呢。”

  林楚棉闻言绷不住了:

  “去和另外一个星球的政府交涉我国飞船在当地上空的行驶权,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祁折雪心里也知道很难,毕竟每个星球有每个星球的主权,同意让从别的星球的飞船从上空飞过,不亚于打开大门欢迎别人的入侵。

  如果不能在两国之间建立起绝对的信任,那么从多性人种星球上空飞过这件事,只能是完完全全的空想。

  而目前为止,祁折雪手上能和多性人种星球交涉的筹码,只有.........几个无法给当地政府带来任何利益的星盗。

  一想到这个,祁折雪又开始头疼了。

  然而,令他头疼的事情却不止一件。他刚刚想和林楚棉针对这件事再商量一会儿,光脑就再次响起。

  然而这次,不是来自警察署的消息,而是来自于医院的通知。

  在打开消息栏、看清上面字体的那一瞬间,祁折雪的瞳孔微震,立刻绷紧了神经。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对独断专行的许停枝失望,不会因对方的任何事情而影响情绪,但在意识到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已经醒了的瞬间,祁折雪终究还是想也没想,拿起椅背上的制服,径直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