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卢殿找人调查萧墨和楚惊澜的消息时, 他俩已经联系上了柳梢,而柳梢没有让他们去临安学宫, 而是给了条路线,让两人去一处药庐等待。

  在去药庐的路上,萧墨踩过松软的草地,衣摆沾了山野间的水气:“锦绣阁应该去查我们消息了。”

  楚惊澜拨开拦路的树枝,等萧墨走过了才放下手,落在萧墨身后半步:“嗯。”

  “很快他们就知道你根本没有叫萧墨的兄弟。”萧墨从前方回过身来看他,脚下没停, 背对着他们前进方向,倒退着悠悠踱步,也不怕摔, “血缘兄弟这个身份怕是不能用了。”

  “说起来,就连燕春他们三个小孩也还以为我俩是兄弟, ”萧墨,“我们好坏啊。”

  他倒着走, 不用眼睛看路,但神识是开着的,完全可以感知地形,不过楚惊澜还是下意识出声提醒他:“有石头。”

  萧墨应声踩了个小碎步,轻巧跳过了拦路的石块。

  他像个天地间的灵物, 轻巧灵动,自由自在,偏偏诞生起就有最大的束缚, 拴在楚惊澜身上。

  “那就不做兄弟。”楚惊澜说。

  “朋友, 知己?”萧墨问。

  对他俩来说, 身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无论哪种身份,他们都注定是要绑在一块儿,分不开的。

  楚惊澜视线落在萧墨额头上,萧墨隐掉了红莲魔纹,但在楚惊澜眼睛里,他额间如今有一朵藏不住的花,是楚惊澜亲手画上去的道侣印。

  楚惊澜不懂情爱,也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会有道侣,可阴差阳错,居然先烙了道侣印。

  要知道道侣印是比单纯一纸婚书更牢靠的缔约,有了道侣印,在外人眼中就是板上钉钉有家室的人了。

  心魔和本体结道侣印,他们怕是古往今来独此一份,说出去都绝对没人信。

  楚惊澜:“都好。”

  萧墨做主选了:“那就挚友,听起来比普通朋友好些,至于我俩的容貌,就说恰好相似,我们自己也觉得稀奇,一见如故,结伴同行。”

  一见如故是假,初见就剑拔弩张才是真,没把对方气死,能缓和成现在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楚惊澜:“你……小心!”

  萧墨骤然停下,楚惊澜还以为他要摔,下意识拽住他的胳膊,但他这一拽,反而才让萧墨惊了一跳,微微睁大眼。

  楚惊澜也是拉住萧墨胳膊后才发现,这人脚下站得很稳当。

  楚惊澜:“……”

  萧墨眨眨眼:“我没绊着脚。”

  楚惊澜默默松开手,装作无事发生:“是我看错了。”

  萧墨双手背在身后,踩着步子凑近,若有所思盯着楚惊澜看,楚惊澜按了按指节,忍了半晌,终于被他看得忍不住开口:“怎么?”

  萧墨一副认真打量,边看边思索的模样,本来没什么,楚惊澜却被他看得心口莫名悬起,在他动动唇,出声说下一句话时,萧墨忽的舒开眉眼,悠悠一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画的幽夜昙真好看。”

  楚惊澜:“……”

  楚惊澜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变成水中气泡,“噗”地就裂了。

  萧墨敢说,他清清楚楚从楚惊澜变化的表情上看出几个大字:你又在做什么妖?

  楚惊澜面无表情抬脚朝前走,萧墨轻笑出声,走回楚惊澜身边,直到柳梢口中的药庐出现在他们视野里,萧墨才说了句:“如果柳先生行医不想被打扰,我就隐匿身形在屋内看着。”

  “别担心,她医术那么好,肯定没事。”

  楚惊澜刚才手指被自己捏了半晌,重重按压的感觉残留着还没消失,听到萧墨这话,手指反射性一蜷。

  楚惊澜讶异:……他方才捉弄逗笑,是想让我不必紧张?

  楚惊澜想偏头去看看萧墨现在的表情,但一想到这心魔方才的模样,强制管理好了自己的脖颈,宁愿僵着也绝不扭过去。

  他真没紧张,都一步步走到这儿了,不过是失去一些丹田的碎片,甚至不是最后的紧要关头,有什么好紧张的。

  有些人幻想着丹田可以黏合修复,守着碎片不敢放手一搏,但除了惊雷再没人成功从泥沼里爬出来,萧墨有句话说的对,早在丹田被废时,他就没有退路了。

  萧墨方才的捉弄只会让人无言沉默,并没有舒缓心情的作用,嗯。

  【叮,精神攻击成功,+10分!】

  萧墨:虽然不知道又加地哪门子的分,但已经习惯了,所以问题不大。

  药庐朴素简单,外面只围着篱笆矮栏,柳梢已经在屋内,桌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刚熬好的药。

  柳梢朝他俩点点头,给楚惊澜细细把过脉后,让楚惊澜喝了药去屋内的矮塌上躺下,又对萧墨道:“我不喜被打扰,你去屋外等着即可。”

  萧墨心道果然如此,乖乖应下,出去时还顺手带上了门,而门刚一关,他眨眼撤掉了维持现形的灵力,穿透门板就进了屋,毫无阻碍。

  萧墨就在屋内的桌边坐下,柳梢毫无所觉,楚惊澜视线轻轻掠过萧墨所在的位置,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柳梢一边排开自己的工具,一边道:“我不会让你完全晕厥,稍后药性发作,我会从外引灵力往你丹田上灌,让你感受碎片位置,你想留下哪片记得告诉我。”

  楚惊澜刚点头,就听到萧墨说:“不是全麻啊,你问问她镇痛效果怎么样。”

  楚惊澜没问,只对萧墨传音:“没事,她应当有数。”

  萧墨看到柳梢手里明晃晃又小巧的刀子,都有想替楚惊澜发问的冲动。

  药效正在发作,柳梢让楚惊澜平躺:“你现在丹田每天还会痛多长时间?”

  萧墨愣住:楚惊澜现在丹田每天都还会疼?

  ……某人完全没说,也完全没表现出来。

  看样子除了共用身体作战时,有什么感受楚惊澜都会及时反馈,在这之外的时间,主打就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有什么全硬抗。

  柳梢先生有数,没数的是楚惊澜。

  萧墨抿紧了唇:可该吃的药都吃了,若还是疼,楚惊澜说出来,他好像也不能给什么帮助。

  楚惊澜不觉得自己心虚,但柳梢的话一出,他沉默片刻,莫名没能去看萧墨的神色,顿了顿才道:“断断续续,最疼的时候,约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萧墨手搭在桌子上,攥成了拳。

  柳梢探手搭在他脉门上,查探药的起效程度:“虽不知你能不能按照惊雷的方法获得成功,但把碎片清出去,起码以后不会再日日疼痛。嗯,药效够了,现在开始。”

  萧墨也是见过血雨腥风,还杀过人的魔族了,但小刀挨上楚惊澜的皮肤,拉开一道血线的时候,他心还是跟着颤了颤,颤得他闭了闭眼,才握着拳狠狠撑开眼睑,浑身紧绷地看过去。

  虽然不疼,但楚惊澜放在床榻边的手背上已经突起了青筋,他此刻的处境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尽管知道对方是医修,但从小养成的戒备心理会让他在这种情况中,本能感到难以适应。

  还好一碗药下去他身上根本提不起劲,不然腹部肌理不知道得僵成什么样,没力气还能让手背爆出青筋,看得出确实很抗拒了。

  楚惊澜慢慢呼吸,努力放松心上那根弦,他能清晰感受到柳梢的刀子划开他一层又一层皮肉,楚惊澜突然就想扭过头去看看萧墨。

  在他莫名犹豫着还没有动的时候,手背上却传来一点凉意。

  楚惊澜目光顿在房梁上,而后缓缓偏头,看向了来到榻边的萧墨。

  萧墨趴在榻边,一双长腿叠在地面,衣摆在床榻边撒开,盛放出一朵艳丽的花,他拍了拍楚惊澜手背,就在他枕边轻轻瞧着他。

  楚惊澜嘴唇嚅动,手背上的青筋一点点消了下去。

  “我想了想,你的痛说出来,我好像也不能帮你分走一半。”萧墨双臂搭在床沿,他下巴点在胳膊上,“我只能这么看着你了。”

  柳梢的刀已破开血肉,到了丹田的位置。

  楚惊澜轻轻吸了口气。

  【足够了】

  他对萧墨这么说。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传音,在任何时候都能递到对方心里。

  【叮,精神攻击成功,积分+300!】

  萧墨没说话,又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就安静趴在床边,一言不发。

  柳梢运起灵力,灌注进去,以灵力挨个拨动碎片:“感受下,留哪一片,拨到那片时就出声。”

  楚惊澜仔细感受后在对的时候开口,柳梢于是运起灵力和刀子,清理起其余碎片来。

  丹田作为储存灵力的地方,血肉早与灵力完全融洽,因此呈现奇异的状态,与体内其余部位不同,丹田的碎片一旦脱离身体,便化作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柳梢的手很稳,仔仔细细一点点将其余碎片挑干净,约莫一个时辰,就将碎片清理好了。

  而后以天蚕丝为线,加上灵力的黏合,将伤口层层闭合好,天蚕丝能自动消融,柳梢在伤口处涂抹灵药,又缠上绷带,起身用清洁术净过手。

  “好了。”

  楚惊澜麻痹身体的药效还没有过去,无法起身,只好躺着开口:“多谢。”

  而萧墨忙从屋子里穿出去,在外现形,柳梢开口让他进屋时,他才推门而入,仿佛刚刚一直趴在床边的不是他。

  萧墨朝柳梢行礼:“谢过先生,先生恩情,我们——”

  柳梢打断他的话:“本也不麻烦,我说过,是看在初夏的份上,那孩子不仅医道天赋好,性子也很好,我很看好她。”

  萧墨:“劳您费心。”

  柳梢放下一瓶药:“他还有两个时辰左右就能恢复行动,力气回来了就能直接下床,药庐可借你们休息一天,这个药一天三粒,现在就能喂给他吃,三天后伤口便能完全愈合。”

  柳梢做事和她性子一样利索,并不跟萧墨他们多寒暄,交代完就走,萧墨打开瓶子看了看,观气息是四品灵药,药性浓郁。

  楚惊澜现在还没法动弹,萧墨看了看外面天色:“柳先生说药庐能借我们一天,今晚就宿在这里吧。”

  楚惊澜:“嗯。”

  萧墨在屋子周围布下了防护阵法,取出一粒丹药,扶起楚惊澜的头,让他吃下,丹药入口即化,不过萧墨还是将桌上杯子拿过,又喂了他些水。

  丹田现在就剩下一块碎片了,萧墨想到什么:“你先休息下,我回识海一趟。”

  萧墨习惯人形后,已经有段时间没回识海了,识海内,他的“东方别苑”依旧漂亮,但楚惊澜的“月湖小区”就比较惨淡了。

  原本天上有轮月亮,姑且还能看一看,当时丹田破碎,萧墨拢起一丝银线,勉强还能算个残月,而如今空中连银线也没了,只剩下一颗晦暗无比、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子。

  圆月成了不怎么亮的小星星。

  楚惊澜识海的模样就剩下半死不活的星星、一汪泛不起涟漪的湖,和一棵枯萎的树,怎么看怎么凄凉惨淡。

  萧墨叹了口气,他没有继续扩张自己在识海内的地盘,任由黑雾安静蛰伏在边缘,并没有侵蚀过界,他确认了识海的状况,正要出去,余光扫过枯树时,却倏地停住。

  咦?

  枯木上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是他看错了吗?

  萧墨立刻凑近了细看,拨开几根细密枯萎的枝丫,终于看清了缝隙里藏着的东西。

  因为被枯枝挡住,方才险些错过了,下层的枯枝上,居然有一个非常细小,颜色还很浅淡的新芽。

  萧墨在识海中的地盘景色是自己一点点打造的,而楚惊澜还无法内视识海时就是这幅景观,萧墨本以为要等他有心改造自己识海的时候,模样才会发生变化呢。

  怎么会冒出一个小芽?好小,看着就脆弱,但是却给枯木带来了巨大的生机。

  原来这不是一棵彻底死去的树啊……

  萧墨松开手,放下外层的枯枝,没敢碰着新生的嫩芽,他从识海出去,立刻把发现分享给楚惊澜,楚惊澜若有所思,萧墨问他:“你清楚具体原因吗?”

  楚惊澜摇头:“不知。”

  “左右肯定与你心境有关,不过人有时自己也看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不奇怪。”

  楚惊澜很赞同,他自己也会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柳梢已经帮过他们,萧墨拿出传讯玉牌:“给小孩儿们也说一声,况且接下来去灵脉里,应是要闭关,也得让他们知道。”

  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让三个孩子担忧。

  还要谢谢他们。

  结果传讯接通,萧墨两个谢字过去,三个孩子顿时急了,七嘴八舌插话:

  “若不是主子和师兄,我们兄妹两人还在下界为奴为仆,哪能踏入大道,怎可担得起主子和师兄感谢?”

  “对啊,我肯定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

  “初夏要报恩,还不够的!”

  萧墨无奈又欣慰地笑笑,把该说的说完,结束传讯,他发现楚惊澜已经勉强开始动手腕,麻药药性在消退,问他:“还疼吗?”

  楚惊澜:“不疼。”

  萧墨不言,只幽幽睨着他。

  楚惊澜被他视线看得噎了噎,加了句:“这次真的不疼。”

  碎片被清出去后,丹田位置虽越发空洞,但确实不疼了。

  萧墨观察他的脸色情况,勉强信了,起身去屋子的橱柜里找找有没有被褥,楚惊澜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清泉山灵脉。”

  萧墨找到被褥,抖开往楚惊澜身上一铺:“多休息半天,晌午后再出发。”

  楚惊澜还想说什么,萧墨给他把被角掖好:“这次听我的。”

  一路做什么他们都是商量着来,而且大部分时候两人观点都一致,这还是头回正事上萧墨这么强势,居然都不想给楚惊澜反驳的机会。

  但显然,话被堵住的另一人根本没有生气。

  楚惊澜的手脚在被子里逐渐暖和起来,他动了动唇,不是反驳,只有一个字:“好。”

  萧墨满意了:“累了就睡,今晚我修炼。”

  楚惊澜点头,却一直瞧着萧墨打坐,等萧墨调息完两轮,睁眼时,楚惊澜已经睡着了。

  萧墨走过去,掀开一点被子碰了碰楚惊澜手背,确认他没有因为失血而导致手脚暖乎不起来,这才放心。

  合作伙伴又倔又嘴硬,没办法,只能他来多看着些了,虽然没法物理直接分走一半痛苦,但好歹能让人稍微舒坦些,缓解难受的感觉。

  萧墨轻哼,没忍住抬手在楚惊澜额头的昙花印记上戳了戳:就犟吧你,反正我总能找到应对你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