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用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尽管是他自己故意做戏的, 但这具身体一咳嗽起来就不可收拾,最后竟演变为假戏真做了。

  “还要紧吗?”秦琰语含关切地问。

  季眠摇摇头。

  他被秦琰小心翼翼地扶着,就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那家伙叫陆舸, 跟我不对头,所以才故意刁难你。”秦琰看了眼陆舸离开的方向, 后者从侍者那里取了杯酒在一张红色的长沙发上坐下, 周围的富家子弟都顾忌着什么, 纷纷里那一片地方远了些,更不要提坐在陆舸身旁了。

  秦琰收回视线, 对季眠道:“这几天尽量不要跟他有接触, 那是个疯子。”

  “嗯。”

  秦琰看了眼表, 八点过四十分了。“我去接知夏。”

  “……”

  知夏的名字一出来, 季眠缓缓垂下眼,掩藏在纤长的睫羽下的黑色双眸蓄满了阴冷,方才留恋的与秦琰的短暂温存顷刻烟消云散。因为动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病态的红, 显得愈发憔悴, 格外惹人怜惜。

  可秦琰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已经因为刚才季眠的不适耽误了十几分钟, 此刻满脑子都是担心会让许知夏久等。

  他快速安顿好季眠, 匆匆走了。

  ……

  邮轮启航的时间在晚上十点整,仅剩下十分钟不到时, 有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上廊桥进入邮轮入口。

  身形低一些的少年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而身后的男人迈着长腿勉强跟上。

  “知夏, 我不是故意晾着你……”秦琰追在许知夏身后, 无措地解释着。

  许知夏速度更快了, 压根不想听他讲话,并且把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直到走到入口处,负责等级人员的侍者拦住了他。

  侍者没见过许知夏,但也知道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彬彬有礼地弯了下腰,“这位先生,您有林先生的邀请函吗?”

  许知夏歪过脑袋,“邀请函?没有。”

  得到回答,侍者直起身子,只见这位没有邀请函的客人一身休闲的短袖长裤,俨然一副大学生装扮,的确与其他的来客不像是一个画风的。

  侍者理所当然以为,这人也许是上错了船来错了地方,正想开口劝他离开,视线不经意触到许知夏的脸,一瞬间忘记了要说的话。

  好……好好看的人!

  眼前的少年几乎像是从顶级艺术家的画中走出来的,五官不似多数男性那般硬朗,而是偏向柔和,就像是仅存在于西方画卷中的美少年,几乎像是另一个次元的,皮肤白皙无丝毫瑕疵,细软的黑发因为被风吹到脑后,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更加深了这张脸的冲击力。

  少年抬眸看着他,瞳孔剔透似琥珀,眼神干净得仿佛不曾沾染半点浮尘。他开口,清澈的少年音中有一点反差的哑:“不能进吗?”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侍者立刻就结巴了。“这、我……”

  “知夏!”

  不远处秦琰的声音替侍者从为难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他大步走近,拉住了许知夏的手。

  然而许知夏挣开了他的手,仍看着侍者,就是不肯将目光分给秦琰。

  “秦先生。”侍者道,“这位先生是您带来的吗?”

  “嗯。”

  “原来是这样。”侍者松了口气,“那就请两位快些进去吧,马上要开船了。”

  许知夏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径直走进去。

  秦琰见状急忙跟上,快速道歉:“是我不好,知夏……”

  先前他还想开口对许知夏解释迟到的原因,现在只顾得上道歉了。

  “抱歉,我——”

  秦琰话音未落,前面的许知夏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琰哥,你还真的信了呀?”他勾起唇,眼中有几分戏谑。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秦琰愣住了。

  恶作剧得逞,许知夏反而转身走向秦琰,笑问道:“我哪有那么不讲理?”

  “……”秦琰沉浸在他的笑靥中怔然着。

  “琰哥?”

  秦琰被这一声唤回神。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唉,你呀……”

  他伸手,想去摸许知夏被风吹起的头发,却被后者闪身躲开。

  “我还打算再窜一窜呢,您可别摸我的头。”

  秦琰只得收回手,问道:“去里面吗?宴会厅和餐厅都在里面,会热闹些。”

  “不去。都来海上了,去里面不就跟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我要看看海。”

  许知夏四处看了一圈,又问:“这船什么时候开?”

  他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发动机的低沉轰鸣声,脚下的地板缓缓动了,随即而来是邮轮启航的提示音。

  两人都还在外舱,离发动机的距离较近,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如同巨兽低吼般的嗡鸣。

  船开了。

  晚上的海面着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许知夏想要看海,秦琰便很乐意陪着他去。

  只是在点头同意之前,他蓦然想到了还留在宴会厅里等待他们的许池秋,犹豫了一瞬。

  他出来已有一个小时了,许池秋估计还在里面等着他们。

  “走啊琰哥。”

  听到少年催促的声音,秦琰只好暂时将许池秋忘却。宴会厅里那么多人,何况他们看海也耽搁不了太久,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宠溺地应了一声:“好,好,这就去。”

  他们去了二层的甲板上。

  如秦琰所料,夜晚的海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海面上一两艘小船以外,海面就是漆黑一片。无边际的黑色以及海水翻涌的声音无端令人感到恐慌。

  可许知夏却很满意,侧脸的唇角轻轻翘着,眼睛在甲板的灯光下被映照得很明亮,静静地望着大海,倾听着海水冰冷的喧嚣,像只对一切黑暗都充满探索欲的小兽。

  秦琰静静看着许知夏完美精致的侧脸,蓦然生出一股想要吻他的冲动。

  他按耐住加快的心跳,转回了头,重新看向无趣的海平面。

  *

  宴会厅内,季眠的目光再度投向正前方的一座古董钟表上。

  十点半了,秦琰还没回来。

  他在原位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后背酸软得要命。

  好累。季眠想。

  用这具身体,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很累了。

  “就在这里吧。”身旁传来一道烦躁的男性嗓音,紧接着是椅子被拉开的摩擦声。

  季眠偏头看了眼。

  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

  一个是清秀的奶油小生类型,看穿衣和脸上的淡妆,应该是个偶像。方才那句话就是他开口所说。

  另一个形象则要好上一些,大概也是个艺人,不过脸比前者精致不说,身上还有种温润随和的气质,在娱乐圈里算是相当难得了。

  季眠无意偷听两人的谈话,但他们本就在他隔壁桌,交谈声自然而然落入他耳中。

  “钰哥,您不是说秦总会来吗?这都十点半了,船都开走了……”那偶像扯了扯自己的装饰领带,似乎很不耐烦。

  被他叫做钰哥的男人表情淡淡:“我只说秦总收到了邀请函,没保证过一定会到。”

  “……那我这不是白来了?钰哥,你可是答应我要把我引荐给秦总的。”

  “钰哥”揉了揉眉心,竭力掩饰着眼中的不耐,“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那就好,”化着淡妆的偶像放心了,“毕竟那晚我可是——”

  “够了!”“钰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

  小偶像被吓了一跳,干笑两声,讪讪起身走了。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握着“钰哥”的把柄,知道对方不会食言。

  这世上,总是没有底线的人活得更好。

  小偶像离开后,徒留下被叫做钰哥的男人独自坐在原处。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液,手指攥紧握成拳,很想掀翻桌上的鲜花和摆设,但最终还是顾忌着形象没能这么做。

  许久后,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苦涩地笑了下。

  在这个圈子里好些年了,竟然还会犯识人不清的错误,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

  结果,撕开面皮之后,藏在里面的却是这么一个下贱玩意儿。

  “温先生?”

  一道很轻的男声将温钰从情绪波动中拽出来。

  他猛地回过神,望向叫他名字的那人——是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

  温钰在娱乐圈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光毒辣,一眼就分辨出眼前这个青年骨相皮相生得极好,尽管很瘦,但第一眼看过去产生的第一印象仍旧是惊艳。

  “你,认得我?”他顿时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没见过您。”季眠微笑着看着他,“只是听方才那人喊你叫‘钰哥’,您又跟秦琰认识,我记得秦琰先前跟我提过,他旗下有个叫温钰的艺人,目前正当红。”

  “您,您是秦总的朋友?”

  “我们是发小。我姓许,许池秋。”

  听到他的名字,温钰恍然地道:“我听过您的名字。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您。恕我冒昧,可以请您帮她签个名吗?”

  温钰受宠若惊,“当然。”

  即便许池秋不是秦琰的朋友,能被参加这场宴会的人索要签名,他也没有不给的理由。

  能来这儿的都是非富即贵,地位非比寻常。与其交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坏处。

  他在签名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准备交给季眠时想起什么,很给面子地多问了句:“您朋友贵姓?”

  季眠开口,答了个姓氏,又补充一句:“是个女生。”

  温钰略一思索,又在签名上面写了句祝福语,这才把签名纸递给季眠。

  “谢谢您。”季眠说道。

  “……”温钰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许先生,那个……刚才我们的谈话。”

  季眠了然地笑了笑,“我会保密。”

  “……多谢。”

  “哥!”

  远远的一道明亮的少年音从宴会厅的入口处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厅内的所有客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入口处。

  就连不远处一直敛着眼兴致缺缺的陆舸都掀起眼皮,朝入口看去。

  出现在那里的人正是许知夏,一只手高高抬起挥舞着,冲厅内的许池秋打招呼,全然没有察觉到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

  他的细软黑发被入口的微风扬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动态的,看起来格外生动。许知夏的到来,就好像将一抹春日的生机带进了整个大厅,令所有人的心里都激起一点涟漪。

  乃至于只落后许知夏两步的,一向气场强大的秦琰,此刻都被众人无意识地忽略掉了。

  温钰感觉到许知夏的目光似乎是朝着他这边的位置看过来的,不由得感到疑惑。

  又盯着少年的面孔多看了几眼,他才忽然发觉到,这位少年的长相跟他身旁的许池秋有几分相似。

  “许先生,那是你的?”

  “弟弟。”季眠答道。

  他唇角勾着,好似很为许知夏的到来高兴。但黑眸却死死地锁定着许知夏的身影,仿佛要将其卷入瞳孔中阴暗可怖的漩涡中去。

  他能够听到那些被深深掩藏的,来自于许池秋的强烈怨恨。

  ‘许知夏,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够毫不费力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轻而易举夺走了父母的全部关注;上学时,你永远能够令老师同学开怀大笑,而我却只能被人群忽略躲在角落里仰望……’

  ‘而现在,你还要贪得无厌地夺走秦琰,我唯一拥有的东西……’

  这些恨意如同一把把利刃,不断地试图刺穿季眠的灵魂屏障,令他感到微微的窒息。

  许知夏跑得很快,墨发飞扬,半分钟就带着一阵风来到季眠面前。

  “哥。”他喊完,又看向季眠身旁的温钰,对他弯起眼睛,笑得干净无害,“这是哥你的朋友吗?”

  “许池秋”眼睫颤了下,呼吸急促些许。

  又来了,这种笑容,能够夺走他的一切的笑容……令人恶心。

  温钰对上许知夏的笑眼,一瞬间晃了神。“我跟许先生刚刚认识……”

  “哦。”许知夏敷衍地应完声,就凑到了自家哥哥身边。

  虽然是弟弟,但他已经比季眠还要高几公分了,这两年身高估计还要再往上窜一些。

  等到明年,兴许就要高出季眠半个头了。

  这时,秦琰也过来了。

  许知夏道:“我跟琰哥刚去看海了,很有意思,哥你有去看过吗?”

  “许池秋”摇摇头,只笑不语,眼睫下的眸色冷极。

  这个时间的海面,有个屁的意思。

  秦琰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是他跟许知夏独处,却把许池秋这个病人独自留在这里。

  他道:“抱歉池秋,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么久。”

  “不碍事的。”

  许知夏也反应过来什么,怔了怔神:“我、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把哥你一个人晾在这里。”

  “对不起哥,我……”少年的脸上满是后知后觉的自责,看得人心中一揪。

  秦琰就心疼了。

  许知夏年纪小,哪里能事事都考虑得那么全面?根本没必要为此这样责怪自己。

  “这有什么,是我自己不愿意去甲板,留在这里休息的。”季眠笑道,“何况,你们是出来玩的,总是围着我转跟在医院里有什么区别?”

  见许知夏耷拉着头,像只犯了错垂头丧气的犬类,他犹豫了下,抬手在对方毛茸茸的黑发上揉了揉。

  被他揉着脑袋的少年似乎僵了一下。

  【原主不会做这样的动作。】系统开口。

  许池秋对许知夏可谓是恶心透顶,再怎么样做戏也不会主动伸手去碰主角受。

  季眠的手一顿,却没立马收回。

  【不碍事。】他说。

  第一次真正地扮演别人,他清楚自己做不到百分百像许池秋,偶尔在行动上有些小偏差倒也没有所谓。

  何况,许池秋在秦琰面前向来喜欢展现自己和许知夏虚伪的亲情以博得好感。不算崩人设。

  许知夏的发质跟季眠上辈子的很相像,软而蓬松,手感极好。

  他又薅了两把,心想难怪他哥上辈子总是喜欢摸他的头发。

  季眠过了瘾,收回了手。

  许知夏一直低着脑袋任由他动作,等他结束这才缓缓抬起脸,对他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