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章 一叙 兰因

  “他没给钱!”小店里被这一声点燃了,几个茶倌摔下托盘就猛虎扑食般轰过去,把那穿着破烂衣衫的人劈头一打,人歪在地上,拳头就下板栗似的砸下去。

  “打的好!打的好!”看客们嘻嘻哈哈起来。

  被打的人身材中等,一身看不出原始颜色的布衫,半熟虾米似的蜷缩着身子,两只手护在肋间,脸上的皮肤像被太阳晒得卷起来的橘皮似的,越来越皱缩。

  “你又读什么书啦?”拿着粗茶碗的村夫们热心地问道,“《兰亭书》还是《蓬山记》啊?不是老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为什么你老皮到今儿还没讨到个老婆,考上个功名?连一碗茶都吃不起啊!”

  茶倌一脚踹在绰号“老皮”的男子后心,他呕的一声,趴在门槛上把刚刚喝下的粗茶全都吐在了山路泥泞的厚土里。

  “读个屁!又没钱又没势,我看他是魔怔了!还敢来我这里吃白食,弄不死你!”掌柜的敲着算盘,啐了一句。

  那“老皮”原并不姓皮,而姓朴,见素抱朴之朴。原先在几里外的城里做木匠的,不知为何,一日突然撞了邪似的把活计都抛了,跑到这静熙山脚下搭了个破破烂烂的草庐,又到处捡书求信,日日闭门研读。这架势呢,说是要出家,又不是,头发还在;说要修道,更不像,也还要吃饭。只是一日穷似一日,潦倒不堪,所以每次到了这小酒店来讨饭,就备受讥笑。

  老皮趴在门口嗦嗦哆哆地缓了半晌,支起身子挪到了边角的位置,用袖边角擦了擦脸上的脏污,歪在柱子上直直地看着桌上的酒食。那靠西的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还算有些良心,有人便给了他一碗酒,笑道:“您老人家到底在那破庵子里发什么神通呢?也不说给我们听听。”

  老皮感激地接过浅口碗,很是珍惜地抿了一口淡酒,嗫嚅道:“我,我找东西……”

  “找东西?找什么?找的连饭都要向人讨啦?”那打尖的农夫哈哈一笑,“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城里做些打算,闷在这里算什么事!”

  “哎――刘叔你这话差了,”他对面坐了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面相大约和农夫沾亲带故,这书生道,“我看古籍,闻静熙山内有一义学堂,乃镇山仙人所开,年月悠久,对人来者不拒的,又书山如海,供应膳宿,就是不知道如何前往,想必这位老先生就是在找这个地方吧?”

  老皮脸上的皱纹一紧,又一松:“我……”

  “――当真有这么个地方?岂不是世外桃源了?”刘叔却没管他了,跟自己侄儿一言一语地聊起来。

  “世外桃源且还差些,”刘书生道,“不过这都是传闻,传闻里蓬莱、瀛洲、方丈三岛上还有真仙呢,何曾有人见过?我看还是多读几册书,赶明儿考上汨都去才是正经。”

  汨都即本朝帝都,皇城所在。

  老皮不再有人搭理,便自己歪在了柱子边上,嘬完了那一碗酒,目光扫着别桌有没有吃剩下的残羹。

  小店里有人谈起了最近的奇闻轶事,说到兴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要说这怪事还真是年年多,那最近十里城中就有啊!话说那赵老员外纳小妾,那美妾生得真是沉鱼落雁,新婚当晚,赵老员外雄风不减当年啊!谁知第二日起身,往枕边一看,那花容月貌的小妾竟然是尊玉雕的人偶!一摸,浑身冰凉冰凉的――那老员外古稀之年,当即吓得心口拔凉拔凉的,两腿一蹬死也――人偶闪出婚房在员外家大开杀戒,把个满门都害死了!!”

  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狠毒?!”

  “是啊!据说剥皮抽筋,吃肉挖眼,员外家里惨叫声不绝,邻居还以为他们家杀猪呢!”

  “那人偶捉住了没?是什么邪法?有线索了吗?为何选中赵员外家?可是有人与他家结怨?”

  “你问我,”那唾沫横飞的人两手一摊,“我问谁?”

  一边有人插话:“这事儿还得官老爷管――”

  话音未落,又有人一把搡起了那瘫坐地上的老皮,一个老拳打上去:“臭乞丐!敢偷老子剩饭!”那人是个壮汉,身高九尺肌肉遍身,是颇有大名的一个莽夫,外号叫做“走八哥”的。颇多流氓小弟,这一下全都蜂拥而上,将老皮围在中心爆栗似的殴打。

  老皮那瘦弱的身板哪儿经得起这种暴打,当即吐了血出来,又缩成了一只老龙虾。

  有人看不下去了,扬声道:“算了吧!八爷爷!”

  那走八哥横目一瞪,这人气焰刹那熄灭,浑若无事地埋下头去喝了口酒,冷汗不声不响地冒了两升。

  “奶奶的,老子的东西扔给狗也不给这种要饭的吃!给老子往死里打,看他那张酸腐烂脸就恶心!”走八哥骂了几句,一脚踩在这乞丐的手上,老皮本是生不如死,软泥一样任打任骂,绝无反手的意思。但这一下却好像踩中了逆鳞,这老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力气,一使劲掀开了走八哥,愣是将他翻了个身,重重地摔在地上。

  店内一时死寂,连喝酒的都不敢说话了。那掌柜的也不敢喊人报官,心想大概这老乞丐今天是要交待了,只可惜脏了他的地,洒扫又多费一番力气。

  走八哥一骨碌爬起来,勃然大怒,咔嚓一声竟生生拧下了直棂窗上的一根棂条,抄起来就要打――

  老皮心如死灰地把手揣进怀里,只听嗖的一声脆响,似乎有物破空而来,而上方削肉似的厉风并未劈下,须臾他心惊肉跳地眯开一个眼缝,只见走八哥脸上的横肉都扭曲到了一起,那棂条上正横贯着一支红羽箭矢。

  众人朝箭矢来处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带着个侍卫站在门口。这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眉目明丽如一把火,两边飞扬的眼尾下不知是胎记还是什么,有两道火红的飞墨。

  她手里拿着一把弯弓,精致非凡,两头琢成凤凰的模样,弓弦犹颤,可见方才那箭就是她射的了。

  只要她稍微射偏一点点,那箭就能把走八哥的皓腕当羊肉串了。

  “哪来的臭丫头?多管闲事!”走八哥怒吼一声,“给我把她抓过来!”

  这少女衣饰华贵,显然并非寻常女子,稍微有点脑子的大约都不敢冒犯。但显然小流氓们吃得多想的少,脑子发育先天不足,一见此人竟敢冒犯大哥权威,登时呼啦一声围过来。

  “欺负老弱,伧夫之徒!”少女冷哼一声,退开一步,并不迎战。那侍卫乖觉地出前上挡,将几个乱拳挥舞的小流氓打飞,撞翻了几桌。看热闹的村夫们不幸被殃及,胆小的只好忍气吞声,偏偏那刘叔并不是吃暗亏的人,好好的一桌菜被搅了,怒从中来,一把抓住那滚了一身菜油的人,一拳送上:“小王八!老子的饭都没吃几口,叫你先糟蹋了!东来西往,闲的你蛋疼!”

  那流氓的兄弟一见自家人被欺负,又暗想这边的好打一点,便呼的一巴掌往刘叔脸上扇去,老叔不防备,被挨了一下。顿时大怒,呼朋唤友,他人缘好,周围坐着的人顿时撸起袖子纷纷加入混战,那侍卫一打十,这边又战的不可开交,桌子椅子彻底如尘散了,碗盆也不知道碎了多少个,哗啦声不绝,一地的菜油包子。

  掌柜的转眼遭劫,血气都喷出来了,哭天抢地拍桌子:“哎呦我的妈呀!我今儿撞太岁了!我是小本生意,大爷们,大小姐!能不能出去打啊?我这店受不住你们的神威啊!”

  ――并没有人理他。

  一个馒头在混战的间隙滚到了老皮手边,他一时惊喜地抓住了,忙不迭往嘴里送,狼吞虎咽,几乎没尝出味道,就下肚了,腹中饥饿才终于缓和了一些。

  然后才是骨头断裂的疼痛,他不禁痛吟起来。

  正当这时,他觉得有人走到了他身边,朦胧间是一团火红。

  ――正是那个少女,她趁走八哥带小弟围攻侍卫,自己走了进来。她眉目生得非常张扬明艳,五官秀丽得叫人喜欢,老皮不觉更为窘迫了,往墙角缩了缩。

  “你是何方人士?”少女没有发现他的难堪,开口问道。

  过了很久,看到她的眼睛正看着自己,老皮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地张口道:“我、我姓朴,是十、十里城……北街桥下的木匠,现在住在闲话庵里读、读书。”话一时说的急了,又不免咳嗽起来,牵动了打伤,眼神有些涣散。

  “十里城?”少女眉头一皱,本能地想搀扶,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于是停在半道,又问,“什么是‘闲话庵’?”

  这话只是单纯出于好奇,老皮却像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样,枯槁如灰,声音低微:“山脚下……草庐……”

  少女想了想,似乎路过静熙山脚时确实见过这么一个地方。草庐……原来两三根木棍搭的烂棚子也能叫草庐!她作领悟状,看了看老皮十分痛苦的样子,说道:“朴老先生,您没有亲人吗?我可以帮您找……这附近有能治病的医师吗?哎!这是不是骨头断了!”

  说着,老皮费劲摇头的时候,那混战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大喊:“偶人!偶人!救命啊!!”

  徐晓晓眉目一凛,蓦然回首,哭爹喊娘的人群里一个细瘦的人森然地扭过头来,一身如玉,两眼如渊,两只手横抓着一个小流氓,折筷子一样地往下掰,竟是要生生把他掰折的架势!

  那人杀猪一般地嗥叫,徐晓晓断喝一声:“十七!!”

  侍卫大声一应,一直未曾出鞘的剑抽出寒光,水蛇一样直挑偶人的手臂,当的一声巨响,正往外跑的众人都觉刺耳,难忍地捂住了双耳,拿下手来时竟是震出了血流。

  偶人脱手,那人滚下来一阵狂跑,那偶人便一扭头,正和来不及走开的走八哥对上了眼。

  这偶人本是走八哥最心腹的一个人,因为从小脑门上长癞,剃光了,所以叫做青头皮的。走八哥不知偶人已无神志,色厉内荏道:“青头皮!我是大哥啊!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徐晓晓骂了一句:“你在那干什么呢?快滚!偶人已非人,管你是大哥还是老娘,他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走八哥哪管她的话,还想装佯,青头皮猛地扑过来四指就抓进了他的肉里,那肌肉坚硬如铁,偶人的四指却在里面狠狠一搅,抓住了他皮肉里的骨头,咯吱一声掰断。血喷如泉,走八哥爆发出一阵大吼,一拳就砸去,然而除指骨震痛外全无效果,偶人冷冷地凝视他,张开嘴就咬向他的颈动脉――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穿过了它的嘴巴,那箭矢尖端与人偶的脸擦出火星,被它咬在嘴里,制住了动作。

  它稍微一顿,缓缓扭过头来,那阴邪的眼神令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下一刻一阵阴风拔地而起,方才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旋了起来,村民们惊恐万状,有的抱住了柱子,有的抱住了石头,身子被吹到半空中,吸向某个地方。

  刘书生抓住了窗棂,帽子都被吹跑了,费劲地往后一看,魂魄都险些飞出去了。

  只见那偶人的身边凭空破开了一团黑漩涡似的阵法,跟巨大吸盘似的把外物往里面卷,走八哥半个身子都已经进去了,脸色已经青了一半。

  徐晓晓回头一看,老皮死命地抱着柱子,跟破风筝似的飞着,看来还没有到半身不遂的地步,她扭头飞身而上,十七一把捞住她丢下的弯弓,随身而去。

  她一把抓住偶人的手,只觉得彻骨冰凉――掰不动――那青头皮骤然一望她,她就如堕冰窟。十七剑劈而下,那声响把大家的耳朵又震出了一轮血。

  “祝融神在上,请南方之火,”徐晓晓牙缝里挤出一句,“荡邪――!!”

  随着她这句话,她掌心迅速冒出了一大串火光,偶人本来并无感觉,却不知为何就像被这火烫了似的,倏忽收了爪子,走八哥随即痛嚎一声。徐晓晓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这少女不知为何有这等巨力,竟然徒手将一具九尺之躯从那有着恐怖吸力的漩涡里抓了出来,接着毫不犹豫地往后一甩!

  十七瞳孔一缩:“郡主!”

  偶人死命地拖住了徐晓晓,把她一并推进了那漩涡,徐晓晓的尖叫声中,十七也持剑跳了进去,就在他们被漩涡吞没的下一秒,邪风倏忽散了。

  走八哥摔在一地狼籍之中,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四个血洞,茫然地盯着那漩涡消失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开始更新了,新年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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