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9章 四悲 蝶吻

  坠入冰湖里的那一瞬间,梁陈整个人就像活着死了一遭。

  然而他流失知觉的手掌还是紧紧地掐着明韫冰的肩膀,像竭力抓住一块想要融入大洋之中的冰。挣扎间他呛水呛的满心冰凉,却发现那些薄伞般的雾绡翩翩然地游了过来,把两人轻轻接住。

  这种东西软的就像婴儿皮肤似的,并不伤人,还把湖中彻骨的凉驱散了大半,梁陈不明所以间,已被托向下,不知何方。

  明韫冰闭住了眼睛,就跟人偶似的四肢卸了力。梁陈觉得此种行为类似家猫,丢进水里就不想动弹,热的还能狂躁反抗,冰的就只能装死了。

  防止丢失,他索性把人一捞,圈住了腰。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梁陈眉头一皱,往下一瞧,天灵盖差点又灌冰。

  他只觉得被窥探,还以为是什么巨兽……结果竟然是人!――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个,这些人飘在湖底,就像曾经抛锚的人攒了个团,全都抬着脑袋,幽幽地盯着被雾绡包围的梁陈二人。

  那眼神纷纷,哀怨如犬,好像梁陈吃他们家大米了似的。

  梁陈没想到自己这么饱受欢迎,头皮发麻地看了一会儿,又发现了――这些不是人,是偶人。

  不是,刚才他才碎了一拨蝗虫似的,这里怎么又会有这么多?难道是韭菜吗,一茬一茬地长?为什么不动啊?不想杀人,难道在排排队敬敬礼吗?

  还有,这些大蘑菇要把他们带哪儿去啊?洞房吗?怎么那么坚持!梁陈胡思乱想,晃眼一看,忽然于千万“人”中精准地和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这是一个美人模样的偶人,长发水藻般飘着,五官美艳,犹如一株邪地毒花,双眸漆黑又阴邪,像刻满了禁咒,看一眼就如堕冰窟。

  ……怎么跟明韫冰有点像?不会是他妹妹吧?

  梁陈还没想完,只见这美人嘴角冷冷地一勾,手里一握,水中自动凝出数十道冰藤,冰晶雪亮,刺如蒺藜――跟渎神像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不过鬼帝的渎神伤不了梁陈,遇血还会自动退开,这种可是奔着挖心来的!

  梁陈一边狂想“怎么那么倒霉”,一边抓住不知道是不是在装死的鬼帝,那点虚薄的光散开一层雾卷起水往岸上一扑,稀里糊涂勾住一大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借力破开啸起的水,把两人往上带。

  没办法,他不会水啊!

  雾绡惨遭冰棘搅碎,声都不吭就化成苏视十分嘴馋的块状物沉入湖底。

  冰棘随处凝结,饿虎般追来,好在快不过光,不过悲催的是梁陈方才使出全身力气劈了那雪豹一刀,不休息够再用,他营养跟不上啊!于是那光索肉眼可见的越发孱弱,梁陈被寒凉侵袭的身体也渐渐不支起来。

  他扣着明韫冰的手却没有松,忽然听到明韫冰吼了一声:“嗷呜――”原本快要被冰冻掉的脑子又回魂了,惊得精神了――这是什么癖好??

  定睛一看才知道吼的不是鬼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怀里去的一只小猫。

  那么小,只有两个拳头大,毛色灰白交错……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是刚才差点把梁陈拍成肉饼的大雪豹吗?怎么被明韫冰粗暴地捏碎了铁链就变成这样了?你威严何在啊!

  雪豹才不管这人想什么,嗷呜的一声虽然没有丝毫震慑力,但那声音却像减缓了时间流速似的,波澜般扩散去,令那冰棘攻势一停。

  梁陈搞不懂了――还能这样?那刚刚打我的时候怎么不用?

  底下水波一冲,梁陈一看,那美人已经站在一条冰鲸上,冷冷地追来,她所经之处,偶人就跟点燃的火绳一样从僵硬里解放出来,直奔梁陈。

  雪豹的嗷呜声已经嘶哑,梁陈越听觉得那喉咙怕是磨出血了。

  离岸却还有距离,梁陈牙齿打起战来,那牵引的光已要烛断,冰棘四面八方地穿刺而来,眼看就要把两人串成水鬼――

  水淹进梁陈的七窍,麻木的冷堵住了他的呼吸。九死一生间,梁陈朦胧地想,如果死在这种地方,也太亏了。

  他还没有……

  嘴唇突然一重,梁陈猛地清醒过来,明韫冰密而纤长的眼睫从他眼角轻轻刮过,眼底却仍然无物,但接着一口微凉的气就被渡进了他嘴里。

  眉心忽然一亮,接着是难以忍受的针扎似的灼热――一朵巨大的和光同尘从眉心脱出,裹住两人,破开凶恶的冰棘直破水面!

  两人一出来,就听岸边徐晓晓他们就尖叫:“出来了!!没死!”小姑娘还带泣音。

  梁陈还没感动呢,又听苏视说:“一早告诉你了,梁远情说不定吃撑了上来的!哎!给我捞了俩没?!”

  我捞你全家!你大爷。

  那冰棘猛地追出,止住了两边的扯淡。冰鲸破水而出,水击三千里,转瞬化鹏,翅膀遮天蔽日,甩了一地冷雨。美人――圣女立于鹏背,一条荆棘甩在手上破风溅冰地抽向梁陈。被点活的偶人也僵尸般爬出来,见人就咬,底下一阵尖叫。

  苏视大吼:“别慌别慌,我教你们,第一,默念冷静冷静!第二,快跑!!”

  徐晓晓:“不能杀吗?大哥!”

  “可以啊!你去找根桃木来戳它脑门就行了,问题是贵地灵光宝气,姹紫嫣红,郁郁青青――全都没有!我上哪给你们找桃花啊!”

  周易闻言大喊:“师祖!!”

  “你叫他有什么用?他是司春之神吗?听说人家是个大美女,脸上不长褶子!”

  萧林广逃命逃的气喘吁吁:“我们春社的时候,会开花!”

  苏视:“我还会结果呢!”

  渎神在半空中绽开缠结,成了一只巨鹰,鲲鹏翅膀扫过雪岭一角,给它削了个惊天动地的溜肩,黑鹰尖啸一声避开塌雪,那鹏又直接扫断二十四岭通向山外山的高处云梯。

  断石在水面上惊雷一般炸开连绵的水花。

  东岭的门塌了,空荡如心,一片废墟。

  那冰棘一鞭甩过,苍鹰躲闪不及,正被擦了羽翼,被扫到的地方逸散回鬼气又迅速愈合,然而冰却像有毒似的落地生根,毒虫般爬向了鹰背。狂风中呆愣的梁陈一掌抓过明韫冰,却还是晚了,明韫冰湿漉漉的袖袍被那冰棘刮破,血溅三尺,一片触目惊心的伤。

  那伤口一碰到躯体就顺着经脉自动钻进四肢百骸,皮肉却冻死,冰渣又从裂开的伤口里疯狂往外涌,把躯壳蛀空――正是偶人的成法!看着明韫冰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在飞快流逝,梁陈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声音险些劈叉:“明韫冰!”

  鬼帝直直地望着他,眼中少有的华彩转眼熄灭,一道天外飞鞭骤然携风而来,正打在他双眉间――那张如魔如仙的脸瞬间裂开一张蜘蛛网,洞开阴沉之气。梁陈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肉身在短短的一刻钟之间经历了冰火数重天,怒极或是气急,都不可辨了,心想自己果然不可能是人,换做人――急怒之下早就死了!

  这么想着舌尖碾出了铁锈味,手便在眉心狠狠一抓,法自然剑就被他硬生生召唤而出,几乎燃着灵魂,每一个呼吸里都能感知到自己的迅速衰竭――

  一击即中的冰棘还想搅缠,瞬间就被强烈剑光掀飞,攻势反扑而去,剑光疾风刮细草般刹那直碎数百道冰棘,直劈在圣女肩上,“琤――”然一声,地面上四处逃窜的徐晓晓都不堪忍受地捂住了耳朵,想要尖叫。

  抬起头,追击苍鹰的鲲鹏停在半空,庞然大物,沉甸甸地压在二十四岭上空。

  明韫冰整个人已经碎开了大半,手死死地被梁陈抓着,十指相扣。

  梁陈整个人都像泡在毒药里,眉梢跳着,大脑眩晕,死死地瞪着那圣女。手中长剑只有四指宽――是真正法自然剑的一半都不到。

  圣女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冷冰冰地看着他的方向,却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

  梁陈皱眉,低头一看,反应过来――她不是要杀自己,她要那只雪豹!

  方才梁陈抽剑,雪豹已被趁乱卷了下去,甩在地上,正在一只偶人手中傻了吧唧地蹭毛。

  虚空中忽然一震,原来圣女捡起被梁陈削断的碎瓷,召出了太虚门!那门有两道,一大一小,大的正在山外山之下,小的在离思湖岸,都漩涡一般。偶人甩手一抛,雪豹飞出去,落在另一个人手上,又被抛向太虚门――巨大的鲲鹏骤然化为千万冰凌,直刺八极,圣女身形一掠,正要进门,红光一闪,腰际猛然被挂住。

  她看也不看,伸手一指,那本落地凿人的冰箭就跟长了眼睛来寻仇似的,直扑梁陈,那挂住她的光索也就顺势一松。

  只是苦了地上的人了,偶人还在追杀,天上又来刀雨,简直防不胜防,苏视乱窜中躲在一个撑伞的雕塑边,看着那只雪豹被偶人传蹴鞠似的抛向开在地上的太虚门。

  他心想:“还挺会踢……”

  于是最后一程,抛到半空中雪豹咪的一声,突然被一个奇怪的木爪子抓走了,那爪子一抓即收,比人手快多了,堪称无敌捡漏王。抛去战利品的偶人茫然无措地与同伴对视一眼,又齐齐一扭头,正盯住了撒腿就跑的苏大学士。

  那乃是方便苏大学士抢饭吃的“神之手”,用荔三百拆出来要几百步,除了苏视谁也学不会。

  梁陈远远地看见了,大喊:“拔它毛!!”

  苏视震惊:“这是一只小猫咪!!”

  一边震惊一边狠心往雪豹头毛上拧了一下,它吃痛就嘶哑地一吼,疯狂涌过来的偶人和冰刀略缓,苏视趁势撒丫子狂奔。

  躲在一边装石头的徐晓晓看见了,一咬牙往地上摸索片刻,伸手一拉,地面上破雪而出数道矮坎,纵横交错,一瞬间把偶人绊成了一锅粥。

  苏视痛苦道:“你不早用?!”

  徐晓晓:“这是师祖的命格棋盘,你没事敢乱动你爹的宝贝吗?!”

  苏视:“我不仅动,我还拿出去卖!”

  命格棋盘露出地面,却缺了大半,梁陈一见心惊。再看明韫冰,已裂如风侵光蚀一万年,连模样也看不太清楚了――那碎片之下是偶人一样的阴暗,他指尖什么都没有抓住,碎瓷就如同飘蓬一样卷向了空中。

  眉心金印死了一样,毫无知觉。

  什么血契?什么鬼帝?

  他脑子一蒙,正要纵身而入漩涡的圣女眸光一凛,猛然转身,便避开了那烈如金日势如破竹的长剑。踩在梢末半弯的冰棘之上冷然回头,苍鹰已死,直坠而下,梁陈在迅速瓦解的渎神荆之中以魂御剑,不由分说地劈开日月――

  轰然一声巨响,地上的人俱皆震破肝胆,圣女瞳孔一缩,只见她召出的太虚门竟被法自然剑生生劈裂了,空间扭曲成红,光喷涌如血!

  她眉头微皱,忽然似有所悟,抬头一看――

  不远处的山外山里忽然焕发出一阵巨大光芒,是铺天盖地洒向地面的春意,冰消雪融只在一息之间,花草从山尖海水一般流泻而下,将这个疮痍又冷淡的地方覆上了大片大片扶疏而温和的葱绿生机。

  二十四岭的冷白与焦黑就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梦主心情愉悦,于是来临春天。

  无数嵌在山脊里小楼的窗沿上,默了千秋的西岭雪化净了,在借来的春风里,雾散着趋向人世。

  冰渊之下,一株幼小的嫩苗自冻土之中破开,先是被雾绡拦了一下,略微停顿,而后开枝散叶犹如狂涌情|潮,密密麻麻地冲破水面,枝繁叶茂地冲向云端,直至垂下的枝桠擦到了山外山脚。

  春社命树,大如建木,如见天柱。

  西岭已是满地的青草,苏视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晓晓哗啦一声折下一根桃枝,三两下又削出个尖头,对着尖头哈了一口气,念了个不知道什么诀,手腕一甩,桃枝便一分二二化四,肉眼看不清,钉进偶人眉心,燎一把烈火,便化为齑粉,转眼数十个偶人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不知道是不是师祖听见了,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多,周易他们一看,也纷纷效仿,不过没有徐晓晓那一簇红火,但好歹是能对付,不用四处钻耗子洞了。

  苏视一见此少女战斗力颇高,于是很麻利地把荔三百拆成了一把简易弓箭,递给她。

  徐晓晓接过来就崩溃:“没弦啊!你害我!”

  “谁说没有?”苏视捡了根断枝伸手一拉,那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被他拉折了,就好像有什么在那里抵着似的。他一松手,那断枝就利剑一般暴出,直接用常木撅折了一只偶人的鼻梁。

  徐晓晓一见,便五体投地,如鱼得水。

  地上形势颇好,那冰刀子也不下了,苏视抓着疑似傻子的雪豹躲在少女身后揉脑袋,抓了一手的毛抬头,顿时被溅了一嘴土。

  ――那柄巨剑简直跟疯了似的左右围剿圣女,就差分身了,剑势又猛,一劈之下就是地裂天崩,掀山如纸,削地如泥。那美人本就肩膀受损,行动不便,春社一到,冰势也缓了大半,渐渐就招架不住,躲闪不开,被那剑尖一剑抵住喉咙,钉在了凸出的一截山崖之上。

  才长出的花木坍塌如雨,尘土飞扬,这大神的本命剑没有直接穿透圣女的瓷身,只是因为梁陈已经是强弩之末。

  圣女两手合住那等闲人看都不敢看一眼的锋利双刃,眼神冷如刀,掌心坚硬的瓷面已经磨出了苍白瘢痕。

  一条金龙咆哮一声,尾部落在了山外山,头部弯折而下,凑到了圣女眼前――梁陈站在龙首之上,往下望,眸色从未这样冰冷过。

  剑尖之下,喉舌如塑,威压如神,愈刺愈深,几乎想把此物毁灭――

  风卷长发如云,圣女猛然抬头,那肖似明韫冰的美艳五官竟微妙地变化,线条冷肃起来,转眼就完全成了明韫冰的模样!

  “上神,”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并不娇柔,而低醇如酒,问道,“――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作者有话说:

  数据比较差更新不是很积极,见谅。对了发现楷体字很好看,建议阅读用楷体字,保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