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23章 四悲 灵氛

  什么意思?

  怎么会是这两个字?

  梁陈不及多加思索,原本收回眉心安稳躺着的法自然剑便嗡鸣一声,差点把他脑子震碎,天旋地转之间,那密密叠叠的黑云像被搅动的墨池一般,被看不清形状的恶鬼扒开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几只黑蛟的爪子探了出来,蛟陋如鬼,都长着一双恶徒的毒辣眼睛。一见就想避开。

  随着蛟龙的探出,那浓墨滚散的天际,云淡云白,逐渐浮现了一副巨大的若隐若现的面孔――像一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邪面,它雌雄莫辨,嘴角微勾。才艰难地在鸟背上越过阴阳界的一行人一眼看见,便不由心神大震,仿佛被来自远古的邪神当即摄魂,灵魂纷纷从天灵盖碎到了脚底板。

  正史里对鬼帝有过记载,虽然那已经是一千年以前,没有前言后语的简单记录:“――鬼帝以帝令御万鬼,尝暴虐食人,每出乘车,效天帝驾辇行。以凶煞伪做哨神,天道降八十一道天雷,凶煞尽死,妖丹成鬼相,护佑鬼帝左右,初,三十三神宫,无神可挡。”

  鬼相不是一只鬼,是与神明临世会带来的福相一样的凶相。

  传说鬼相出现多在雷雨天气,阴云密布时出现一张雌雄莫辨的人脸,头戴巫帽,闭眼微笑,只有一半身形,却大可撑天,手做兰花指捻于前――随手指物扶乩,点中哪一个,那人就必须答一问,答不出来,便做祭旗。

  但它问的东西,鬼都不知道怎么答。

  当时的当时,鬼帝可谓是闻风丧胆,鬼相一出,几乎是灭绝人寰的。不止夜止小儿啼,甚至有百姓生出类似鬼相的孩子,以为灾殃,直接闷死的。

  神陨以后,九州基本连凶煞都少见,苏视一行人连同仙鸡顿时看愣了,就见那似笑非笑的鬼相手中缓缓比起兰花指,深黑色的一截枯逢在它手中毒虫般流泻繁衍,蛇尾一般掉在半空。

  这画面诡谲又令人不寒而栗。黑蛟却已从鬼相的眉间脱身而出。

  ――它们拉着一架帝辇。

  那垂帘外叮咚作响的鸾佩有灵,却也是恶灵,喙下如沾人血,恶毒的眼睛四下一扫,叫人遍体生寒。

  那帝辇三面有黑帐,正面看去,只有极高的帝座与逶迤的漆黑袍袖。

  蛟龙咆哮着拉车而下,寒蜮的仅剩的恶鬼像是倾巢而出了,凶神恶煞地铺满了天,围在鬼相身边,叫人一眼看去,像窥见了一片来自古老时代的云。

  彼时有神鬼相争,动九天,坼苍穹。地裂生莲,天崩落泉。

  山外山里,黑蛇则像是完全不敢动了,僵成了一条烂树根。有些鸟上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威压,竟然声都没出一道,就两眼一翻,当即魂散了。

  帝令对常鬼的威压堪比法自然剑催弱草。

  梁陈知道明韫冰诓他,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诓的,心里到底还总想起他整个人灰飞烟灭那一幕,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并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点毫无缘由的愤怒。

  真是好气派啊!连个脸都不露给他们这些“凡俗”看!

  他正想到这里,那鬼相手上的枯逢便瞬间开始占卜,硕大法盘打出,转的人头昏眼花,还未看清,其中一截黑木已经暗器般朝梁陈打去!

  苏视悚然一惊,就见梁陈身上的网被黑木刺破,他偏头一躲,黑木却在劈风的速度里硬生生转了个弯,微声而尖,尖声刺耳――凿进了他的发冠里,瞬间击碎那玉冠!

  梁陈的长发泼墨般洒了一身,并指拿住那充做乩子的一截枯逢。

  朴兰亭忽然道:“又来了。”老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这语气有种熟悉的感叹,梁陈不由看他一眼,却见鬼相那笑愈发扩大,整张脸跟要裂开似的,尖声问:“――上九,梁远情,旧时记忆为何强任不清?”

  梁陈眉头一皱。

  鬼相正欲侧耳倾听,这人就答说:“有不清过吗?我小时候被鹅撵的事都记得好吗?别随便污人清白!”说罢把那枯逢随手当发簪把他自己头发一束,手放时刹那凝弩放出一箭,快的叫人怀疑是眼花――

  徐晓晓尖叫一声:“师祖――”

  原来朴兰亭那边突然两目一凸,整个人就像一尊被打碎的花瓶般碎了!跟着所有凝梅就应召而出,洪流般的念力汇成一柄几乎和法自然剑一样的巨剑,剑光流抛成一巨爪,不截箭却直抓那座辇上的鬼帝!

  但梁陈那一箭却是直入开天阵法的阵眼的――就在山外山上!一箭之下那摇摇欲坠的阵法大震,瞬间黯淡大半。

  梁陈回过头,这才看出朴兰亭那身体根本也是假的!什么老头,法器哪可能有形体?!还这么活泼?这死东西肯定是哪个神明赋的灵,还真是少见啊!

  怎么那么会盗版啊!

  还有,这是要破釜沉舟把鬼帝劈了吗?也不想想你劈的过吗――

  恶鬼挡不过那胭脂色的巨剑,在锋利的削劈之中纷纷败退,嚎叫成影,一抓之下那帝辇瞬间四分五裂,拳光散去。那人却身轻如燕地避开了这一击,袍袖狂舞,十二旒就比较倒霉了,直接擦断,玄珠洒了漫天,梁陈只看见他长发如雾如电般一划,人已经迎了上去――

  直面锋刃!千分之一的一瞬里,梁陈万般悬心之下看见那雄浑剑气在他掌下如泥遇水,仓皇地左右劈开,须臾他掌心落到刃上,猛然一拉,从那剑光里直接抽出了朴兰亭的本体――那信笺――那似乎一剑千军万马的巨刃就在这一握里溃败成雨,散如流光。

  八极微亮,一只黑蛟腾飞着,头颅送到他足划出的翩跹步下。

  他侧对着梁陈,将朴兰亭拿在手上,似是想翻看。

  梁陈心刚放下来,他自己眉心里骤然一道剑光就穿天裂地飞了过去,转如飞蓬,直击鬼帝后心!他大惊又大惊,心想“哪个坑我???”嘴里一句当心音却都没出,就见鬼帝如有所见般转身,燕影般一掠,竟没有避,袖子惊弓之鸟般一颤,那巨剑的尖刃就止在了他的脚下,攻势扼住――底下狂风猛地一扫,将他如墨长发往上一掀,黑色蝴蝶般迅速散开,露出了那张邪得很有冲击力的苍白的脸。

  他往这边看了一眼,梁陈浑身犹如被电走了一遍。

  不是幻影。他第一个念头。

  刚才他那破回答显然是答错了,但鬼相奇怪地没有动弹,依然高深莫测地保持着那个兰花指的动作。

  明韫冰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正面情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还有点点谴责。

  梁陈冤得想吐血,很想狂扭头狂解释,但是莫名保持了一种谜之欠抽的微笑,十分有风度地笑了笑。心里泪流满面。

  苏视远远地看到了,不解地想:“这才几下子,就反目成仇了?因爱生恨?始乱终弃?梁远情这厮无耻。”

  比窦娥还冤的梁陈不知情之中又含了一口冤,却突然见明韫冰手中的书扑出一道红光,正想说:“小心――”那红光已经蹿出去,成了一枝凝梅――那是开天这一百年来存的念力!

  瞬间朴兰亭便从鬼帝手中脱出,离弦之箭般抢过去,那天上纸糊的凶煞蛟龙一股脑地扑上去,把好几只鸡吓得掉了几根毛。

  梁陈一个字都没冒出来,心想这是什么事儿……但群魔乱舞的半空中,把他和明韫冰之间挡的密密实实,他连根发丝都看不清楚。

  苏视他们飞过来,徐晓晓问:“我师祖呢?”又做贼似的瞟一眼鬼帝:“那个……是之前你那个吗?”

  问得好,梁陈也想找个人问问!

  他正想开口,就见朴兰亭――那本书,不要命地夹着凝梅朝自己飞来,还未除尽的代生阵法竟然又丝丝缕缕地要来勾他的魂!

  梁陈都服了:“您还不放弃啊?!”

  老骥伏枥,老当益壮啊真是。

  苏视他们马上趋利避害地跑路,朴兰亭过来,那一大波恶鬼也跟着来了,梁陈只好狂奔,跑来跑去,发现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什么也变不出来――一眼瞅见那歪在一边装死的黑蛇,顿时若有所思。

  他才醒的时候,是浑身无力的。代生破的那一瞬间他能蓄力,似乎跟阵法破没有关系,好像跟这条蛇有关系!

  这蛇给梁陈的感觉像重病闻到药酒香,他当机立断跳上蛇身,黑蛇迅速回身下树,避开了呼啸而来的恶鬼。

  朴兰亭不依不饶地追过来,梁陈回身一燎,阵法的细线便烧断大半。他又踩了一脚蛇脑袋,心想,这是什么品种?要不他跟明韫冰申请,养一条算了。

  黑蛇盘旋而下,转眼落地。忽然一回身,保持着瞻仰的姿态,就不动了。

  梁陈纳闷,一抬头就看到明韫冰居高临下地站在黑蛟之上,好像他是个蚁民。

  他都忘了――这蛇本身就是明韫冰派来哨探的,当然听他的。

  想时朴兰亭瞬间扑上来,梁陈一偏头,脑子一嗡,抓住了那枝凝梅。百鬼随即申冤似的拥上来,想把他撕成饺子馅,但根本近不了身,一只猫鬼一头撞在梁陈鞋上,瞬间被灼瞎了一只眼睛。

  离思湖里的事又重演了――他像个人形杀鬼法阵。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朴兰亭在梁陈脑子里说:“上神,义学已毁,我事已败,我只有最后一缕魂了,向您交令。”

  梁陈手里那枝梅花便应言焕发出极盛的红光,他下意识觉得不对,法自然剑瞬间应召而出,到他手心,在鬼帝的注视中梁陈如有神助般掣起剑,往那不堪再看的天幕上狠狠一劈――

  剑脱手而出,千万丈光芒大盛,几乎要把人眼灼瞎,眨眼间它拓了个长宽,回到了原身――把明韫冰护在湖中的大小,厚刃在那天幕中划出一道满月长弧,撕破了千疮百孔的云幕,所有恶鬼在这剑芒之中惊恐长号,形神俱散!

  这一剑直让人想起盘古劈开混沌,那天幕如织,甫一破口,刹那所有东西都被劈开的口子往里吸,命树落叶急走,树干狂颤,终于轰然折断!根基一断,这地方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就势如山倒般不要命地开始碎成渣,鬼相成了破相,仙鸡惨叫成烧鸡,龙卷风里黑蛇烂绳子般甩飞,而苏视他们还没说一句话,就被粗暴地卷了进去。

  家雀野猫,公子古神,似人非人,全都被这一剑送了进去。

  那看不清的黑暗里,白骨如雨落,一艘骨船忽然焕发出微光,徐晓晓和其他人渐渐如鱼入网,装进船中。彡坐在舵台边,手里提着那只雪豹,两方都面色复杂。

  雪豹比较蠢,嗷了一声,彡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东西,只好沉默是金。

  徐晓晓呆道:“义学……毁了?师祖……死了?”

  周易他们几个还算比较幸运,不仅术法未解,还没有被鬼帝看死,这会儿都死鱼一般躺着。萧林广咳道:“小师妹,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还问什么。”

  徐晓晓扁嘴道:“可西岭没了,我还能回哪儿去呢?”

  她说完,脑门就被十七掼了一下。顿时怒了:“十七!不准敲我头,长不高了!”

  这一声怒斥一出,所有的记忆似乎自然而然地淌入心湖,徐晓晓又呆滞片刻,良久“啊”了一声。

  “小师妹,你看开一点啦。”萧林广道:“其实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渐渐失忆,师祖在请我们来之前,也都说的很明白了,要来,就要付出代价。我也知道住在斋书台是帮他存念力的,我也知道他不是纯粹的好心啊。”

  其他人默默点头。好像进了这里,众人的俗世记忆都渐渐有所回复。萧林广便说:“我以前在第二阶天过的不好,家里穷,吃不起饭,治不起病,我得了很重的病,我爹娘还总打骂我,叫我干活,我就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哭完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他们把我生下来干什么。那时候常常想,要是有一个地方让我无忧无虑地生活,什么也不用想,认识的人都美好温和,就好了。可惜在人间不能了愿,我病得要死了,病死之前,师祖就把我接过来了。”

  他哈哈笑道:“我在义学里过的这几年,比人间那十几年痛快多了,你没听说过吗?一天的痛快日子可以抵消十年的痛苦折磨!值了。”

  徐晓晓从小就受宠长大,还不知道什么叫“穷”,在义学那几天,也只觉得像一场普通的梦,于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彡说道:“一旦出去,你们就都会化为枯骨了,若想我替你们安葬,可在船中写好家乡所在。”

  侥幸多偷了几天,不还是要走吗?

  但好在多的这几天,可抵总所苦。

  几人便随口聊了聊,真的依次进去写了。

  徐晓晓更想哭了,问道:“妖怪……这里是哪里?”

  “………………”彡回道,“第二阶天和第三阶天之间的密界,被上神……梁陈斩开的,从这里出去,应该就是十叠云山的人间境,静熙山。”

  他看见徐晓晓的两只眼睛里渐渐水淹金山,僵硬道:“我要掌舵,你走开吧。”

  徐晓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住彡的腰。

  虽然这个妖怪上了苏视的身,但是国师、大苏、梁陈这几人是把徐晓晓带大的,简直跟亲父母差不多。于是在少女的大哭中,骨船摇摇晃晃地在黑暗中前进,如同深海里的安康鱼。

  十七在甲板上默默地给被昭阳郡主遗忘的雪豹顺毛,等徐晓晓哭得差不多了,她才突然想起――

  梁陈呢?

  作者有话说: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