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80章 十渡心渊 巢于地中火

  滚滚滚,转转转,噼噼里啪啦!嗒——嗒!

  滚千里,转千年,大戏唱啊雉子班!

  放天马,收蛟云,拨雪回枪怒撞天!

  什么声音?湿润的,吵闹的……

  啊,是雨,大雨。

  ——地缝裂开的大口伴着一路撕破时空的黑洞深到了地底。梁陈接了几滴穿过乱流的、带土腥味的冷雨,明韫冰在张开无数裂缝的石壁上一拍,“咔”的从里面瞬间爬出一双巨大的手,把他们俩当蚊子似的拍在了壁上,暂时失去了“身若游丝”的殊荣。

  此处正是小溪之前到过的无尽海,但这孩子和那头牛都已不见了,只剩下造化崩溃造的孽——

  那洞口像怪物的一只魔眼,把一切都疯狂地往肚子里装,不巧里头又很难填平,所以不知多少东西葬身它腹,却还是未有平息之势。

  不知混乱中经历了什么,一个小孩和鬼婴抱在了一起,蹴鞠般被狂风卷起,一脚踢进了那恐怖的裂口,那一瞬间连惨叫都没有——过溪人都是哑巴,鬼婴的惨叫已被更大的呼啸声盖过。

  蝼蚁天地。

  一人之力不可回天,梁陈刚才能在庙宇里救小孩,现在却无能为力——更何况他还没从梁斐死亡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

  梁陈忽然听见一阵微细的脆响,像玉碎,他一翻袖子,原来是徐念恩之前给他的水灵鱼佩。

  “此物指引之地,你不可去,否则将立刻……”

  立刻……什么?

  梁陈心头一紧。

  烈风中明韫冰看着那风势暂缓的洞口,那修长的眉峰不知为何微微蹙起,眼底翻滚着起起伏伏的暗流,像长川正掩饰它浩大而幽微的隐痛。

  梁陈这会儿脑子开始转了。

  造化要收,必然要噬人,吞一个梁斐当然不够。歼灭地神为上,但怪就怪在,梁陈在炉鼎里见过的那地神,不知所踪。

  这不合常理,因为地神通常就在阵中。

  他被那条地下河吸引了目光,不由顺着缓动的水看向尽头——不知它溯源在哪里,尽头又有什么。

  谁知这一看之下不得了,两岸顿时卷起冰火两阵大风,冰刺得此岸抱石的游龙子哇的一声惨叫,火又烧得彼岸竖剑的真多左嗷的大叫一声,仿佛两只相亲相爱的鸭子。

  “别看,”明韫冰才像回过神,捏起他下巴,飞速地在他嘴唇上过了一下,“此水是伪疏荡,最惑人心,一旦沉溺……唔!”

  梁陈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参观解说,给自己谋了点福利。

  他这个吻却有点急促,把一种难言的焦虑顺着荒原上的狼火烧到了明韫冰心里,倒让他险些有了人的烫灼,感官上一阵奇异。

  他几乎有些迟疑。

  “咔擦”一声脆响,明韫冰有些迟钝地低头:“……什么东西?”

  青色的碎玉从梁陈手里撒开,乒乒乓乓随风洒了出去,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疏荡我知道,就是天泉,伪疏荡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影子。”环境太吵,明韫冰换了心音对他解释,“当初疏荡在天,映在地上许多年,影子就成了一片河,里面是凡尘影像,此岸和彼岸又互为照映,人一旦进入,有如身在无尽海,只能在一面又一面镜中往返,难以挣脱。是禁地。”

  梁陈沉吟回道:“听着有些像心,源泉就是道衡的心渊吧。”

  ——道衡乃道德天尊的江湖花名,明显比梁陈有文化多了。可见人家不喝墨。

  “嗯。”

  梁陈:“能上去看看吗?”

  明韫冰有点始料未及似的一哽,眼里擦过一点异色,梁陈深深地看着他,补充道:“说不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呢。”

  “你……”

  还没“你”完,不远处游龙子毫无形象地大叫:“施主!能不能劳烦你去死一死!?你死了阴阳就平衡了!”

  明韫冰闻言脸色一变,梁陈按住他,不假思索地吼回去:“建议不错,不过我想过几天再死谢谢!!”

  梁陈:“别管他。我想起道衡有一件早就赋灵的法器,肯定就在这附近,它天长日久在过溪,肯定可以恢复阴阳序,很可能就在心渊,走——”

  那骨爪顿时拆解开来,裹着两人,在河上就成了一尾精致的小舟,舟中还撑起了一层结界,畅通无阻地朝上游逆水而去。

  游龙子羡慕不已,连忙盛赞:“真厉害!!大人,求带!我是免费的指南针!”

  他这狗腿拍的很烂,但明韫冰居然大发慈悲地把他也给捞上来了。

  梁陈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老头一上来就十分有趣地对这白骨工艺品进行了一系列品鉴,跟说贯口似的哗啦哗啦,十分啰嗦,真想让人给他一梭子。

  跟明韫冰毫无共同之处。

  ……倒有点受他“熏陶”。

  梁陈一个激灵,甩开了这个诡异的想法,忽见水面上萤光点点,很是招摇,不由自主地往船舷靠去,还没看清楚倒映出来的他的俊容,哗啦一声搅破星河,一个人直接扑上来,把梁陈掐着脖子按在了船上!

  这水鬼眼睛上有痦子,不是生人——就是真多左。

  他不能说话,嗓子里发出野兽似的嘶哑狂吼,听起来非常瘆人,跟没开化的野人似的。奇怪的是,骑在梁陈身上,却死盯着明韫冰,那眼神更怪,又恐惧又狂热,就跟忽然在街头逢见堕落成乞的往日神明似的。

  梁陈与其说被掐的喘不上气,更确切的是被此人眼底的种种诡异情绪弄得莫名其妙。

  恨和爱都是很极致的情绪,任何太过复杂的感情,发展到最后都会走向这两个互为矛盾的明面。

  但是——为什么?

  不等梁陈想明白,其实那一瞬间很快,几乎是梁陈砸倒的同时,明韫冰手里就霍然闪出一条荆棘,刺啦一声狠狠抽在真多左身上,渎神毒蛇般一气缠了三圈,尾部铄然一亮,迅速地化成了一把刀锋,就在梁陈面前把他给割了喉!

  梁陈心里顿时划过一大片蜂拥的想法,但那一刻他第一感觉是——是热的。血。

  滴,滴,嗒,嗒!

  轰!!!

  他犯戒了!

  虚空“叮”的一声——就像是天宫开宴的古瓷茶盏一个接一个地被打碎了,声音层层荡开,好似无穷无尽,听起来格外叫人心惊。

  死不瞑目的真多左了无生气地砸在了一边,震耳欲聋的银瓶乍破之声连绵作响,像上天发出愤怒的指责——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梁陈眼中的惊异跟无数神明临死前的不可置信重叠在一起,明韫冰想起不久前他那个亲昵的吻,不由得觉得很残忍。又或者是别的。

  是,我敢。

  他最后只是笑了一下。

  “轰隆——”一声巨响,为缉追恶人,暴怒的惊雷竟然劈开了深逾数丈的大地,紫雷坼开黑色的怒风,转瞬就以万钧之势打在了那小舟之中!

  梁陈只看见他鲜血淋漓的指尖骤然变成焦黑,又迅速化灰,那一瞬间无限大的悲戚从他心中被唤起。

  太过了,我的……心肝。

  你根本不需要……

  第二道雷很快降了下来,山壁上的裂痕开始扩大,地河摇成了大波浪,舟子却还未散,四壁上却有符文若隐若现。

  已经被吓呆的游龙子突然面露惊恐之色,梁陈一回头,就看见大浪快把这舟子抛向里头的石壁,他们马上就要被砸成一片齑粉!

  然而那钻地能手似的紫雷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眨眼间就追到面前,又劈了下来——明韫冰一片惨白的脸上死尸一样,眼眸里却焕发出一股难言的狂热。

  骨船“彭”的一声随浪头砸在了石壁上,然而以为必死无疑的游龙子一张开手,发现这“壁”是软的!

  这不是岩壁!

  他一抬头,就看见高不见顶的石壁上伸出了一丛十分整齐的草,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睫毛——下面是水汪汪的一只眼睛,好大,有一下午堆出来的干草垛那么大。

  “这什么东西!?”

  梁陈却没心思配合他表演,他盯着明韫冰的眼睛,像企图与他通过眼光谈话。

  他这时才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与魂契已经断了。

  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正在脚下恸然地沉吟。

  明韫冰残缺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似乎非常细腻地触摸他,然而那手指的裂口只让梁陈感到了疼。

  游龙子从裂缝里窥见了这大眼睛下的其他部分,大叫起来:“是一头牛!!”

  下一刻第三道雷追着他的尾音降了下来,这里是天柱山脉,最高的山有一千多丈,紫雷冲破这些障碍到来之前,还有一点时间。

  梁陈舌底的字就一个一个地吐出来了:“——你的真身到底在哪里?”

  这问题堪称尖锐,顷刻撕破了还有几分凄美的气氛。

  明韫冰——或者说是他的一个瓷分身,不算很意外地挑眉,说:“也不远——泰山神隐峰,你放自己的地方。”

  “我说你怎么突然不顾忌别人眼光了,”明韫冰又道,“原来是想知道我的真假。”

  梁陈被他刺的眉角跳了起来。

  他近乎念咒似的,承诺说:“——瓷是不是太凉了?以后补个热的给你。”

  尾音落下那一瞬,紫雷穿破千丈高的大山,轰然劈在了地脉之上,白光大盛,刺目的光辉之中明韫冰的全身都像淡化的记忆一般急速风化,梁陈刹那眼睛就红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怒吼:“你他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我什么不答应你?!”

  听了这话,明韫冰却像听见了一首童话的成年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只那一下触碰,梁陈就被烫的哆嗦起来,同时又觉得彻骨地冷。

  这滋味简直了,梁陈瞪大双眼——这是芈族三大术法之一冰火:能借天地之力逆转时间!这种绝对的禁术,上古都是放在密林里暗算人族的,哪怕挨刮到一点都是痛苦万分,因为它逆的根本就不是美好的回忆,它会令人万箭穿心,在冰火里交错——多少人疯狂而死!

  明韫冰竟然把这东西画在身上!——该有多痛?一遍遍地在冷灼之间煎熬,还若无其事地跟着他身边?

  就为了把他杀了?

  不对——梁陈忽然一个悚然,心想:“我是谁?”

  我是那个神明,还是地上的王爷?还是什么都不是?他身上从小就有一个置之死地的咒术,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放上去的,当时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为了救世?明韫冰说他“做梦”,他真的给自己编了四个梦?

  为什么与魂契断了?

  “嘶——”梁陈猛然惊醒似的,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手碎开了一片,却没有流血——底下是土!

  不,不是寻常的土,这东西气息太熟悉了……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太熟悉了,太温柔了……

  明韫冰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那一眼好像是从数十里之外的真身看过来的,刹那刺进了梁陈的心中。

  他的瓷身咔嚓一声插进了梁陈的胸膛。

  梁陈却不疼,那感觉更多的像是一个容器里的东西被取走了。

  “梁陈,把、你、还、给、我。”

  脚下的石头狂摇了起来,下一刻游龙子的惨叫声里,所有泥沙都被掀了起来,陈腐和菌根的味道都被翻了出来,砰的甩到河里,深重的泥土裹杀之下,有什么东西痛苦地翻滚着,深蓝色的,反射着暗光的厚重表皮,混在泥土里挣扎,平整的表面擦刮成遍体鳞伤,渐渐的,梁陈就看出来了——愕然无比——那竟然是一条深蓝色的鲲尾!!

  接着天柱山脉方圆不知其几千里都轰轰烈烈地摇了起来,地脉里的生命痛苦而鲜活地挣扎起来,堆叠的凶云在天上涌动,不同种类的飞鸟长鸣着纷纷逃窜,动物在丛林里狂蹿,扎根不知多少年的古树痛快地松了松脚跟,齐齐对长天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叹,犹如奏起了一章雄肆宏伟的大曲——

  一条鲲怎么可能在深山里存在?

  饮海吞蝦的鲲如何在涓涓细泉的地底生存?

  它不要呼吸吗?它不要同伴吗?它不爱不恨吗?

  它不想在四万八千丈的大海里破水漫游吗?它不想乘风化鹏,看天地气息而适南冥吗?它为什么在深山里幽居?它是怎样的在泥土里汲记忆里那片深蓝的海?

  为什么它偏偏于此刻掀万钧重荷而出?是不堪忍受,还是只是被扰?

  鲲发出哀鸣似的震怒:“呜——————”

  绵延千里的地脉就像被从地下狠狠地扯了一下,无数山脉裂开了数不清的缝隙,那鲲正在上升,它有眼睛?它有翅膀?什么给它力量?什么令它复苏?是疯狂的爱,还是慎之又慎的迟疑?

  游龙子破布般地飘了两下,忽然衣服全都远走了,身化一段流雪般的长丝,把梁陈和明韫冰裹住,迎着鲲痛苦的呻吟卷进了它的大颚里。

  风云遽动,一片沉寂。那是生命的初期。

  明韫冰的瓷身就在这片黑暗里化成了捉摸不住的一片大灰。

  梁远情嘴唇发着抖,却连一缕风都没抓住。

  他分明能感觉到这巨颚在跳动着脉搏,血液在这巨大的身躯里急速地川流,生命又在群山的压制下感到窒息,可很暴躁,很暴躁——是明韫冰杀人引来的天谴,破坏了这生命的平衡吗?原本它只在地上沉睡——它睡过多久呵?我不可想见。

  声音,有那么多声音!

  不知多少种的老的少的千树万木在你腾腾而起的破土里退开根脉,为你让路。不知多少样的湿的干的泥中百虫在你复苏的萌蘖里迷走高低,为你沉浮。

  你该向上,你该愤怒而游畅,不该负担着永恒的重当,将自己圈养!

  去吧,飞去远方!哪怕只是他人苟且的远方!

  只因我们生来流亡——

  一千色飞禽惊走,一万类走兽大乱,漫天狂舞的泥风里,鲲终于破开了那沉沉压在脊背上的大山,花了千万年长成那样规律的自然山脉,成了一眼看不尽的废墟,乱树杂草,从底翻到天!

  云——骤然变色。

  不在此时,不在此世。

  一刻有数百种选择,一瞬里是无穷,为什么只停在一刻?为什么刀定藩篱?缤纷乱彩的景色倒灌进梁陈眼里,那鲲大出一口气,将他送了出去,绕着黑白交错的云,又以身接住,正在半空。

  雨刚把他打湿,瞬间又干爽无比,同一时刻又被雪吻在脸上。

  他看见鲲的振翅一扇,天柱山脉上所有支离破碎的万物都被扇出了一种矛盾统一的、乱中有序的形态。所有的时空就此重叠,一刻藏无限,永恒蕴石火,地面上的山石忽而覆满青苔,忽而花草烂漫,忽而嶙峋奇峭,忽而平滑圆润,那山路上忽而有人,忽而有坟,忽而狼奔兔走,忽而又布满黄泥,沧海桑田都填进一瞬一刻,叫人目不暇接。

  梁陈的全身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痛楚,疼得他几乎想放声大叫!就像有无数把剪刀一丝一丝地绞着他,从头到脚都被撕开了,他的躯体在残破,然而却没有一滴血——

  与此同时,一条河从天上长鞭似的抽下,滔滔地直冲那地下河的源头,宛如疏荡回天。

  轰!!

  一道晨钟似的声音撞开,乱空中折出一道残影,大如青山,漫天的阴云恰好被狂风吹成武士的模样,手就像握着那把巨剑倚日冲天。

  梁陈忽然想起来了——这熟悉的气息……

  是流渡。

  这是流渡的土,是乡土。

  梁陈袖中的彡忽的闪了出来,但那破嘴几乎还没有放出什么言语,鲲鹏就长啸一声,吹出清气十万里,尾巴拍碎了十几年的晴阴雨雪,清脆的时光发出脆响,鲲载着梁远情从不存在的天河穿过。

  原来……是这样。

  万丈长川怒吼着冲向人世,然而惊涛溅起的雪沫却像烧尽的野草,梁远情伸手一抓,就是一大片淋漓的风。散尽。

  是时空迷障。

  那些坠落下去的水一眼无尽,上下无穷,天地好像回到了鸿蒙初辟,还未被盘古一斧斩开的原始灵光在浓云和重土上来回冲荡,啊,似乎西方要升起若木,东边要倒悬一棵扶桑,似乎太阳要从深渊里吐出,月亮要沉沉地唱起一曲柔软的雅歌。

  梁远情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心底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尽的哀伤,汹涌的回忆像平地而起的狂浪,瞬间把他那些纤弱卑细的愁绪和欢快吹散了,就像礁石上一朵哀伤的小花。

  他想起自己在大地上踽踽独行的那九百年,无边的孤独和寂寞之外,是安然的责任,把他定在了原地。他行过了千山万水,千山万水也把他耗成了一具空壳。

  四煞围杀之际,那冰瓷——时想容难过地看着他。

  赋灵,和光同尘。

  像极了你的眉目。我并不记得的。

  往前,是羁押在天牢,穿过了琵琶骨,受尽了刑罚,诸天神佛各抽一缕清气,一半给了地上的恶鬼——洗髓,叫他失智受辱,一半给了天上的神明——洗灵,洗去他的前尘旧事,洗去他胆敢在凡尘里网罗进眼底的爱与记忆。

  疏荡,南天门。

  你负着绝望在流血斗争、违抗。我不曾见到的。

  再进,那是上古的上古,一切还未周转开来,他降下云霄。看见万骨之墟冲天的黑气,除祟不久,便接到天帝召令,命他即刻入大悲宫诛杀那只胆敢僭越上天尊号的鬼。

  寒蜮,八十一道鬼门关。

  你凭什么也敢尊称你自己?

  大悲宫,结契。

  那时我同你相遇。

  他越笑越停不下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乡土……乡土,他拿流渡土做了这躯壳,又将灵魂一分为四,做了二十五年一醒的四场大梦,他以为自己是棵本乡树,原来只是风送的泊来客。

  鲲鹏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在时空乱流里削出的无数风刃里肢解成絮状,狂飙的蓝血一股脑地泼洒在漫天彻地,世界却已经模糊了,天和地倒转过来,又旋成难以看清的一片混沌。

  梁陈那具泥胎在疯狂涌入的风云里被挤成了齑粉,痛楚却是依旧,疼得连神魂都受不了,像受千刀万剐。

  明韫冰的瓷身烙在他身上的冰火牵引着,把他急速地带往一个方向,他听见无数山川化作风过而响的大钟,在地脉上发出亘古的奏鸣。

  那混乱的痛苦之中,梁陈的身体越来越少,这场景其实是很惊悚的,但这剧痛之中,残缺的灵魂也就犹如磨盘般,从筋脉里逃了出来,化作了古神最初的模样——一缕清气。

  四方八极的云浪化作震天彻底的大号,虚空中交错纵横地喊了起来,音浪叠成了错杂的海,深埋地底的天柱在极高的眼睛里变成了一根纤细的弦,寂寥而天河陨坠般的呼号在四处回荡,激起的回音高达数千丈:“正神——”

  低沉的重唱一齐颂道:“长天落日——辉辉霞光——昆仑崔巍——三界苍苍——”

  越来越多的记忆抢进梁陈脑中,闹得他头痛欲裂,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之中,他感觉到胸口一股灼热,那是重新联系起来的婚契。

  火热得像流渡岛上盛放的醉玫,和周旋酒。

  “正神——”

  “五色相蕴——七魄茫茫——君兮徘徊——一何念妄!”

  大鱼的翅翼被时空彻底碾碎,如普天下的大钟轰然炸裂,足以震毁八十九金人的巨响里,呼号终于到了尽头——

  “大爱无心——大悲无苦——远离颠倒梦想——定!!”

  随着这超度般的回响,三阶天里所有的树木拔地而起,平时藏匿在深处的异兽疯狂逃窜,天上地下乱成一团,天边就像被一只巨手猛然撕开一道口子,却有无法直视的金光从那裂缝里射了出来,顷刻间就取代了黯淡的太阳!

  天道宣判般地一锤定音:“正神归位——”

  正神的清气倏忽被吸引着复归了扭曲变化的九重天。

  虚空中,泥沙和瓢泼的蓝血互相拥抱着,被天谴触发的时间迷障引向了鸿蒙。

  暧昧的云像世界的脉搏,颤颤巍巍地跳动着,荡向那更远更远处——似胎儿的初动,天地鲜活地颤了一下。

  在巨大到超脱了悲喜的毁灭和重建里,梁陈近乎放纵地想——

  好,我把我自己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十渡结束;作者休息一个礼拜,下一更3.2号。接下来是上古时间线,讲他们俩怎么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