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85章 九破 树下即门前

  梁尚书喜得龙凤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三个儿子一夜之间正常了,夫人也没有成为女鬼的附体寄生母,春风得意中。

  春风得意的梁尚书给捉鬼三人组送了一大笔钱。

  邬梵天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一边叫念恩赶紧把东西清点一下准备回肃邪院炫耀……呸,赈济,赈济。有福我抢有难你当嘛。

  他们按原路返回,来时双手空空,回时车马满驾,金银满箱,简直是教科书级的抢劫……不,发家致富之路。

  带着金银细软,明显行程慢了很多,尤其是这两位一有了钱就开始饱暖思淫欲。邬道长比较在意形象,没有弄什么有辱道门之事,但是他雇了一队大厨走到哪做到哪,就地取材,说要给院里的小土鳖们见见世面。念恩有淫心没淫胆——主要是不便在师弟面前宣淫,只好趁夜偷偷拈花惹草,每天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这两个人吃的吃淫的淫,明韫冰不吃也不淫,实际上他师父师兄好像就没怎么见他吃过东西。他入口最多的就是茶,而且据念恩观察,越苦的他喝的越多一点。

  这要是挑食,怎么长这么高的?也不算面黄肌瘦啊?

  离坐落在湖光山色之间的肃邪院还有一天脚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早上,他们照例是野宿的。明韫冰在一棵梧桐上闭目养神,其实没怎么睡着,闭着眼睛他也能感觉到薄凉的月光无孔不入地穿过巴掌模样的梧桐叶泼洒在他身上,露水在夜的酝酿下一点点地来到他肩膀,非常冷,非常冷。

  他几乎每晚都是这样的,太阳刚出来时,他就下来了。甚至没惊起草丛里打盹的小虫。

  十大车金银财宝以任君打劫的姿态成队放在树下,大厨们和守卫们全睡的人事不醒,邬梵天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把招摇撞骗的拂尘当鸡翅啃,露出三颗短牙。

  念恩——不知所踪。

  从他每次回来身上都有若干种脂粉味,衣领上全是大红唇来看,这货绝对是去嫖了。

  明韫冰一度怀疑这个大师兄的族类。但某次直视过他以后,确定了他不是鬼——没有鬼会对他没反应。倒是念恩被他看的双颊微红,扭捏作态地想扑上来——被他随手掀开八尺。

  他对着浸在晨色里的群山万壑,还未成形的朝霞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青紫,就像一种还没有转成严重心理创伤的淤青,在山头轻轻地悬浮。

  为什么?他再一次想。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他知道,这注定不会有一个多正确的答案。

  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最后发现碗底只有一层血和冷。

  但一言一事必求理义之必然,曰静。

  明韫冰无意识地沿着那条小径走,山壁长着一整片堪称壮观的紫藤,紫藤这种植物属于阴序,似乎是感觉到类似的气息,在他靠近的时候,原本含苞的花一寸寸地展开了。一挂一挂的紫色花丛就像初夜里逐渐清晰的星星,不知是蛇还是什么东西在繁重的植物里抽动,掉下许多颤动而烂熟的紫。

  野百合轻轻展开颜色,明韫冰听见流水声,拨开灌木,看见了一大片开阔的湖,反射着将要升起的天气。像一块绿色宝石。

  “唔……”

  他忽然听见一个呻吟。似乎很痛苦。

  明韫冰没什么同情心,当作没听见,专注地看着一只双腿修长的白鹤翩翩然落在水沚上。

  平静的水面散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呃……”那声音更痛苦地叫唤起来了。

  枝叶在抖擞,簌簌,像很多鸟在灌木里,扑腾的到处都是羽毛。

  白鹤一下子钻进水面!

  明韫冰瞳孔略微放大,只见下一刻它破水而出,扯出了一条拼命扭动的水蛇,不顾羽毛潮湿,叼着它一路高飞着刺向了蓝天!

  下一瞬间他猛地一低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报春花,蒲公英,被催化的紫藤。雾霭。血。

  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要不是他伤的这么严重,以至于叫人无法怀疑他还有摆造型的闲工夫,这画面一定会被怀疑是刻意。

  也或许是他这刻意来的那么浑然天成,就像天工造化一样。

  他一寸一寸垂下眼,这个人仰着脸望着他,生的渴望烧灼着他:“救我……”

  明韫冰看见他脸上狰狞的擦伤,像在猛兽的爪牙下接受过爱抚。

  “噔噔——”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念头,但明韫冰第一反应就是伸手一扫,顿时黑色的荆棘就像猛兽一样暴长,一口把这个人吞了下去。跟着头顶的紫藤“彭”的一下应声而落,把来人下了一身的紫色雨,地上覆了三尺的碎花。

  “……”念恩呆滞道:“阿静,你干什么呢?要礼天地呐?”

  明韫冰挪开目光,看着远处。

  念恩也凑过来,发现了一些活泼的水鸟,恍然大悟:“哦,你饿了?想吃鸟啊?”

  “嗯,”没想到他居然应了,念恩新鲜地挑眉,谁知下一刻听见他说,“你去给我打一只。”

  “我——”自食其果的大师兄想了想,这可是害羞的师弟第一次给他提要求,怎么可以拒绝呢,于是打肿脸充胖子,“你等着!我这就去!想要哪只?就那只最胖的吧——嘿!别跑啊你!”

  念恩顺风跑了。

  明韫冰这才把荆棘收起,那伤者竟还未昏迷,半睁着眼,手背上被刺刮出了密布、交错的伤口。

  这只手再次抓住了他的袖子。眼睛执着地追逐上来。

  就这样。

  他沾着血色在一片草叶里,抓住了我。

  “师弟,师弟我告诉你一件事。”一边烤白鸥一边抹麻油的念恩说。

  明韫冰漫不经心地举着一串蘑菇:“什么。”

  “我教你辨认咱们的生死仇敌。”

  “什么东西?”

  念恩拍地:“降真门的禽兽!”

  邬长老颔首表示赞同:“他们号称正人君子,其实背地里什么都干。还不收钱,简直其心可诛!像你这么傻……单纯的孩子,一定要学会辨认禽兽,使用幌道将其哄走,实在不行你就大喊一声师父!我就来了。”

  念恩推开打岔的老头:“我告诉你啊——降真门的人,喜欢在脑门上弄一个印记,据说是封印七情六欲的。好笑吧!一般是花什么的,有时候就是一个红点。”

  “有用吗?”

  “啊?什么?”

  明韫冰指了指眉心:“封印。”

  邬梵天道:“徒弟你可真冰雪聪明——没用。他们每年都有破戒成亲的,所以干嘛弄个东西来圈着自己,到头来还得自己打自己脸。看我们肃邪院,想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哈哈哈!”

  当然,邬道长没有老婆。因为他修炼的时间太晚了,人已经老成了橘皮,没有姑娘看得上他。看人品……他没有那东西。整个肃邪院都没有。

  念恩辛辛苦苦地给亲爱的师弟烤好了一只白鸥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在他师弟的那车赃物……不,战利品里,藏了一个天字第一号敌人。

  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的就是这个理啊。

  可惜大家都被阿静的美色迷惑,当他们凯旋的时候,明韫冰一句“不喜欢东西被翻”,还真就没人敢检查他的东西,就这么顺利的把那人给偷渡进了他屋里。

  他住的是临水的一间荷花榭,环境比较清幽,大家虽然很想来打扰,鉴于师弟战斗力太强,除了邬梵天和念恩两个喜欢作死的,一般都不会不打招呼就来。

  明韫冰觉得差不多相当于很安全,于是便把人转移到了他屋子里。

  他这时候是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状态,力气虽然不小,但身高非常吃亏——他比此人矮了一整个头。

  把他弄到床上,明韫冰想到什么,伸手去抹他额头,这种行为相当缺德,因为这人身上全是他的荆棘割出来的小伤,还有他本身的重伤,他没轻没重地扒拉了几下,血滋出来,把人家活活疼醒了。

  真的是疼醒的,他眉毛狠狠地抽了一下,猛地把明韫冰的手腕反扣了下去,差一点就要拧断了。

  明韫冰此时好奇多于被冒犯,且不是很想打架,就任由他这个动作一扯,整个人压了上去。

  贴的很近,这才把五官看的更清楚,以及——眉心确实有一个红点。

  他浓密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好像冥冥之中什么东西咬合在了一起。

  在明韫冰苍白的人生里,他见过太多双类似的眼睛,它们装满了惊异、厌恶、排斥、不耐烦,好像他是一个现行的噩梦,本色的怪物。从来没有人是充满好奇的,极尽探索地望着他。

  这样的天真好像只有在孩童眼中才有,但不要和大人说话。

  “你——”

  “我是你生死仇敌的第二个徒弟。”明韫冰不由分说地打断,然后从他放松的手里挣脱出来,在离床几尺的椅子上坐下。

  他勉强坐起一点,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明韫冰表情很平静:“你是梁陈吧——降真门的门主。”

  他眉毛聚起来,像一个疑惑。

  明韫冰:“你的画像从这里卖到南国,下次用美人计记得换张脸。”

  然而这位重伤者听完这几句,被刮伤也显得很英俊的脸上却显露出了非常逼真的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啪嗒——”明韫冰把茶杯钉在了桌上。

  他眼神有点恐怖,所以这位不知道是碰瓷高端人士还是戏精高端人士,脸上还流露出一点轻微的谨慎:“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滴,两滴,三滴……更漏子敲了一下。

  屋里的死寂被打破,明韫冰起身下了判定:“你就是梁陈。”

  “你去哪儿——”

  回答他的是一声门扣上的轻响。

  明韫冰讨厌说假话,讨厌应付了事,讨厌一切不真诚。他决定干一点缺德事,遂去念恩房里抢了他最爱的春宫图册,又去厨房把本来是为邬长老小火慢炖十四个时辰的小鸡蘑菇汤端走了,在两个同门同时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终于好受了一点。

  “在干什么呢徒弟?”水榭的连廊上,痛失爱汤的邬长老踱步而来。

  一见他拿什么东西下汤,邬梵天脸部一阵五彩纷呈:“好歹你也看个西游记吧……乌鸡国那一章就不错。”

  明韫冰扫了他一眼。——其实他根本没在看,都是动作的拼合而已,搭积木一样,有什么好看。

  邬梵天在他对面坐下:“有心事啊?”

  “是不是这次出门被师父的赫赫威风吓到啦?”

  明韫冰稍微坐正了一点,无视了邬道长自动从怀里掏出碗筷的动作,看着这双风霜的眼睛,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师父就是解惑的。”

  “为什么你修的是幌道?”

  这问题完全不带尊重,带着些咄咄逼人的躁厉,但少年眼中那种既冷漠,又非要个答案的执拗,对邬道长来说,却是有些熟悉的。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时候——他也有过。

  就算明韫冰表面上看起来有多事不关己,他也并不是真的不关心万事。因为真正断绝六根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他不一样。

  邬梵天细细地把冒着热气的鸡汤从大盅里捞出来,熬的非常软烂的鸡肉颤颤巍巍地露出雪白的内里,配合山泉滋润出来的鲜嫩小蘑菇,盛在干净的骨瓷碗里,让人食指大动。

  老头儿装了一整碗,明韫冰还以为他要大快朵颐了,谁知道他把碗一推,大方地送了过来。

  他无声地摇头,但邬道长很坚持:“尝一下嘛,就一口。一口。一。”

  “……”

  明韫冰不喜欢吃人族的食物,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刚出生那年,还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原形,獠牙和脑门上的角收不起来。但小孩子其实不介意这些奇形怪状,所以他跟人类的小孩玩到了一起,被他们投喂了很多甜甜腻腻的食物,大多是糖果糊糊,冰糖山楂之类的,很是美味。

  后来不幸有个大人担心孩子安全,来他们跳山羊的地方瞅了一眼,一眼就看见长了三对角的小妖怪。那壮汉一嗓子喊来了十几个人,直接把这只恐怖的小崽子乱棍打出了八里地。

  明韫冰虽然不是飞禽类,但莫名有很强的雏鸟情结。虽然被打成了惊弓之鸟,也依然不依不饶地爬回去找好朋友。所有人惊恐不已,觉得这妖怪绝对是想把他们灭门,后来据说不知什么高人指点,他们发明了一种绝妙的保命大法。

  ——主动把妖怪喂饱,它心满意足了肯定不会害人了。客观来说确实如此,于是明韫冰得到了规律投喂,喂的东西五花八门,一日三次出现在那棵大槐树下。

  虽然他最后只会动吃过的种类,但效果很猛——他们在里面放了一种毒,可能是穿肠散之类的。总之入口之后腹部绞痛,全身冷汗暴出,疼到满地打滚,想把这张人皮从头顶撕到脚底狠狠掼在地上再大吼几万声。

  后来他看到所有食物,不管做的多么精美,第一反应都是恶心,发自心底和灵魂的想吐。说起来有点像人族见鬼的反应。

  奇怪的是,他当时居然没在第一次吃出问题就走,而是坚强地坚持了三个月,成功地把“味”这条根给炼断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规律投送的时候他躲远一点,还能看到一起玩的几个小孩吧。

  虽然也没什么意义。他们傻傻的。

  作者有话说:

  头快给我想破了。2023/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