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87章 八未解 忍以初阳凋碧枝

  明韫冰喜欢把东西分类,他按照来源把凤凰和梁陈放在了同一类,在梁陈养伤的床头把鸟的病床位也卡了进去。是一团墨绿桃枝和柔软茅草垫成的,看起来像本来就长在那里的。

  他确定梁陈来路不正,目的不纯,从来不跟他交流。说起来他跟便宜师父和师兄也是这么相处的。

  尽管在他看来,梁陈扮演失忆简直有瘾,且没必要,但梁陈还是没有改口。

  此人浑身上下最真的就是他确实身受重伤,明韫冰拿检查过无数凶煞的经验判定:此等元气大伤,至少要养两三个月。

  梁陈说:“我依稀记得,是一群剪径的把我打成这样的。他们还抢走了我的钱。”

  明韫冰一脸“继续编”,把着他脉搏的手不客气地一松,那只手就摔回去了。

  他跟着伸出手,撞上梁陈有点无辜的眼神,冷然反问:“干什么?”

  梁陈十分真诚地问:“你好像不太高兴?我的脉搏有什么问题吗。”

  明韫冰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他的衣领:“你的舌头太吵了。”

  “呃……”

  其实是因为太快了,又快又重。——他的心跳。

  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一种沉静而凝滞,生命的川流缓慢而近乎无声,而你却那么鲜活,好像胸膛里跳跃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丰富秘密。

  梁陈半坐在床上,衣服已经换成了容易穿脱的宽松道袍——肃邪院到处都是这东西,明韫冰以一种医者(他不是)的专业态度用手捏测他的骨骼。

  他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显得像孩童一样纯澈,以至于明韫冰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罪恶感。好像他在故意占人便宜似的。放屁。

  不过在手碰到那堪称健硕的肌肉后,如果说与鬼有别的急迫脉搏只是在神经上拨弄了一下,这种触摸简直就是把神经直接给烧成了火绳。

  “怎么样?”梁陈低声问。

  “……”明韫冰面无表情地在他眼尾扫了一眼,突然把手顺着他收紧的腰肌往下滑去——

  “嘶——”梁陈疼的脊梁一缩,顿时打破了刚才有点怪的氛围。

  明韫冰按在了他的丹田上。

  他迅速抽出手,对疼出冷汗倒靠在腰枕上的梁陈说:“你经脉都被巨大的真气震断了,丹田受损,长期内都无法使用灵力,甚至连正常的吃饭穿衣都很困难。”

  梁陈看起来信的不能再信,脸色发白地点头。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我很赞同。”他又补充道。

  梁陈一脸茫然和受伤地瞄他。

  恰好那只鸟也醒了,投来了类似的目光,明韫冰忽然觉得自己被赖上了,原地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的这种滥情倾向,后来归结为道衡的永生。但是找勾陈来杀这件事他还不想那么快做,甚至历劫的神他都不想找。

  这一整件事都让他无法接受,这种情况下他要是马上见到在历劫的勾陈,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立刻虐杀对方,造成更坏的后果。

  还是先放着吧,反正山静不知年,此间日月长。

  放着。

  梁陈就这么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偷偷住在了肃邪院——住在荷榭。

  说起来实属奇迹,因为念恩和邬长老最喜欢的就是不请自来,梁陈好几次出门看景,居然都没有撞见这二位。

  明韫冰只好归结为他运气好。

  说起来,运气好干嘛被他捡?他是天字第一号邪煞啊,要不是当时……反正正常情况下他肯定把梁陈片了生吃。

  还是运气好。

  姓梁的骗子运气好,肃邪院最近运气不怎么好。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莺莺燕燕蜂蜂蝶蝶在院里飞,念恩的院里尤其多,半夜里还开始闹鬼——据七长老的弟子说,已经有十几个弟子半夜被女鬼骚扰了。

  邬长老怀疑拂昭跟着他们回来了,开始全院摸查女鬼的行踪,还不嫌丢人地起了个名字叫捉奸大队。当晚抓住四对野鸳鸯,正直的大长老大怒,用拐杖戳着三只肚兜五条亵裤在聚宝台上对这八个人进行了一番雷霆般的批评教育——全院旁听。

  “我说过多少次?啊?有事没事,在房里搞事!为什么要出门演示?就那么情不自禁?就那么不能克制?就那么意志力薄弱?幕天席地就那么爽?还笑!笑!在亵裤上绣‘好哥哥奴家永远是你的’这种话,像话吗?啊?最近我院风气是越来越坏了,除了睡不起床的这几个,还有人偷东西!我晒在外面的豆干、薯干、瓜子、肉脯,每次晒十斤收一斤!比缩水还快!都是谁吃的?谁吃的?啊?!还有,药房里莫名其妙少了几十斤药!那全是我院辛辛苦苦多年攒下来的天材地宝!谁偷的?谁偷的?啊?!老邬——怎么就你门弟子守药房的时候丢东西?!”

  邬道长汗如雨下:“我不知道啊?”

  大长老泼唾沫如雨,所有吃过瓜子肉脯果干的罪犯都开始窃笑。

  念恩一边吐瓜子壳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师弟研究:“你看,朝西北边跪的那个姑娘身材最好,你别看她脸平平无奇——跟你是没比。你看她的腰,哇塞,呸!再看她的腿,啧啧,呸!这裙子真的盖不住什么,嗷靠——还有个咸猪手印?呸!肯定是刘师兄干的,前两天老见他们俩眉来眼去——呸!”

  “……”明韫冰一脸木然心想,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姑娘比谁脸好看?

  “念恩!”这时大长老一声暴喝!

  因为太猝不及防,念恩手里的瓜子泼了明韫冰一领子,明韫冰跟他同时宛若被踩中尾巴,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就——是——你——偷——我——瓜——子——”

  “关我什么事?邬梵天给我的!”念恩拔腿就跑,一边销赃,眼见躲不过陀螺般卷来的大长老,改口道,“师——父——救——命——”

  邬道长安然喝茶:“哎,年纪大了就是会突然耳聋。真是烦恼。”

  一边被瓜子挂满的明韫冰:“……”

  批斗大会中心人物消失,其它长老都是爱咋咋派,互相一对眼色,众人顿时如鸟兽散。

  有人手欠地从明韫冰身上拿瓜子:“阿静身上长瓜子了!”

  “我也来摘一个!”

  很多只手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明韫冰僵硬的跟石头一样,看向远处。

  邬道长扭头大吼:“一次一两,禁止投喂!禁止触摸!”

  众人一哄而散,临走道:“哈哈哈哈哈哈阿静啊,你师兄被挂起来了——”

  ——明韫冰看的就是挂在枫树上被示众的念恩,半晌,他有点不忍直视地用手按住了额角。

  他正想走,邬道长突然叫住他:“等等阿静,今晚捉奸大队到你荷榭检查,你要做好准备。”

  “……”这句话简直不知道从哪个字开始槽比较好。

  良久,明韫冰嘴角抽搐:“哦。”

  “哎呀全院都检查过了,你这边随便看看就行了。师父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种会藏美女的人啦!都是老于要检查,有什么好检查的,阿静才不会在房里藏男人呢!是吧!”

  “……”忽然一瞬间,那天晚上邬道长大谈幌道的样子闪过,明韫冰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句,转身就走。

  邬梵天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奇怪的反应,该不会他四大皆空、冷若冰霜、高岭之花的徒弟真的有问题吧!

  反正今晚就探秘荷榭!要是有什么异常,肯定掘地三尺都要把敌人清理出来!

  明韫冰没参透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他对阿静都不是很认同,很快就把这事儿放在了其次。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药香。说起药,大长老那些失窃的药——

  药是他趁邬道长守门,拿走他的钥匙进去直接搬的。这事儿也很缺德。因为梁陈重塑经脉需要药浴,而明韫冰发现材料药房就有,又那么近水楼台。他又那么黑心,真的没办法善良。

  莫名其妙怎么好像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明韫冰怀疑自己变蠢了,咯吱一下打开门,里头却“哐当——”传来一声很重的翻倒声。

  他三并做二走过去,只见一片热气蒸腾、药香扑鼻里,地上落了一大片热水,一个人趴在浴桶边缘急促地呼吸着,肩膀就像狩猎的豹子一样起伏着,线条就像是镌刻上去的,格外有力。

  他皱眉上前,一把翻过梁陈的肩膀,见他脸被熏的都要熟了,竭力地张嘴想要汲取空气,但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颧骨上的水红在渐渐变成危险的血色。

  这是药浴太久了,滋补过度。

  明韫冰脸色冰的吓人,梁陈朦朦胧胧看见了他的表情,正想说句“没事——”,那个“没”字还在舌根,下一刻明韫冰的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夹着他的下颌,因为力气实在太恐怖,跟要掰断那节骨头做标本似的。但下一刻他就低头吻住了梁陈的嘴唇。

  一股异常清冷的气息顺着舌尖传了过来,像搅开如织妖火的一缕清气,顷刻间就把窒息的肺腑洗了一遍,醒过来。

  梁陈还没看清楚他抵在自己颧骨上的长睫毛,明韫冰就甩开了他,只留下颌一阵被暴力扣过的麻木酸痛。

  明韫冰居高临下看他,目光和口吻都极其森冷:“下次勾引没必要拿命。”

  他说完转身就走。梁陈拿掌心试了试脸颊,只觉得比喘不上气快死了的那会儿,还要更烫。

  明韫冰给凤凰喂了点水,它显然恢复的不太好,无精打采地啜清水。听说凤凰会吃竹子,明韫冰推断比较高洁的东西它大概都吃,于是把什么菊花酥竹筒饭梅子酒都弄了一点,可惜效果不佳。它最后只啄了几颗明韫冰头发里残留的瓜子。

  ……把瓜子这茬忘了,可恶。

  他正想找个镜子好好看看,梁陈就出来了。明韫冰顿时没动,漠然地继续给凤凰喂水。

  梁陈行动还是很慢,他基本是自己照顾自己——明韫冰不跟他说话,不添衣加食,提供药浴跟住处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付出了,他连活都不想活。

  他慢慢挪过来,坐到明韫冰身边,看着桌上的小碟梨花酥,轻声问:“这是给我的吗?”

  明韫冰跟没耳朵一样。

  “批评大会怎么样?”

  听不见。

  “阿静。”

  明韫冰慢慢转过来,表情很冷静地说:“再叫一遍。”

  要是念恩在这里,看见这个表情,第一反应就是跑——有多远跑多远——他在亲爱的二师弟鞋子里放嘻嘻哈哈垫的时候,当时明韫冰就是这个表情。把他从念恩打成忘恩再打回念恩。

  要说人跟人的区别大于人跟狗呢,梁陈并不知道此种规律。而他觉得明韫冰这是愿意理他了,而且从明韫冰收留他这种仗义行为来看,这明显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柔软之人啊!

  于是梁陈顿时露出一个笑——他笑起来非常富有感染力,不知道是因为本人太过英俊还是因为气质比较独特,总之能把千山鸟飞绝的一江雪笑成江春入旧年的联翩初阳。整个屋子都被他笑亮了,明韫冰被闪了一下,一个迟疑,梁陈就说:

  “谢谢你救我。”

  他有点犹豫地收回目光,随口说:“不用谢。”

  梁陈眼睛弯着:“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的很难听。”

  “梁陈吗?”他说,“说不定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呢?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就是你师父的死敌?画像不传神,你真的觉得像我吗?或者就算我是他,我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不能从认识你开始,做另一个自己吗?你怎么知道梁陈不讨厌做梁陈?说不定他帮别人很累了,也想在一个地方做自己。”

  明韫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可笑:“好吧,你想在我这做什么样的自己?”

  “不知道,”梁陈眨着那双天生就很温柔的眼睛,“要不然就做只有你见过的那种自己吧。”

  明韫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非常嘲讽的声音。

  正常人一般被这么嘲讽,心里要么一瞬间暴怒想打架,要么感到被侮辱很伤心。梁陈却笑得宛若春风,好像没脾气:“你不相信啊?可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明韫冰“啪嗒——”一下把凤凰的水碟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