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04章 七请 谁把长剑倚太行

  冰火的克制方法很难琢磨,别说当时,就算是神陨之后的一千年,此等强大的邪术依然没有有效的应对方法。同致命的人沼和点金一样,一直存在天地间令神明忧虑。

  勾陈上宫为此事伤透了神,连教恶鬼习字之事都忘了,连续十几天明韫冰都没有见到他,要不是还有与魂契互相勾连着,他甚至要觉得大神借机不见他。

  然而那实在很冤——勾陈是将度化作为和观世一样的大事的,在他的心里都是第一等待办。

  明韫冰在求雨台当“水长”当了十天,不堪其扰地收了一大堆谢礼,从家里自己晒的萝卜干到家传残简不一而足,怎么拒绝都挡不住群众的熊熊热情。

  他一开始直接堆在那不管,勾陈来了一次发现以后训他不准浪费,然后找了个人过来帮他收拾。

  这个人,准确来说,不是人。

  那是道德天尊的法器,一柄拂尘。

  道衡的法器在天上被赋灵,变成了和千年之后朴兰亭、时想容类似的非神非灵之魂,在玄帝下界以前,道衡特地托他帮忙把此物一并度化。

  法器幻化人形都是根据主人和本体的特点,道衡的法器幻化的形态是一个不到人腿高的小孩子,但“白发三千丈”,双眼纯真,似智似愚,颇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

  道衡给他取名叫游丝。

  游丝极其听话,素来指挥人成瘾的明韫冰都不太好意思支使这么个小孩子,一般不开口,但只要有点反应,游丝就马上能读心似的自动做好,比亲儿子还省心。

  鬼帝大人唤鬼那是只能帮忙做坏事,有力无心,稍微复杂一点的命令都听不懂;游丝小友连他多看了一眼茶都能端端正正地烧水来泡,简直是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

  从来没有遇见这么贴心且无怨无悔的神灵,明韫冰被服侍得头一回有点愧疚感——在连续十五天没见到梁陈的前提下,居然没产生丝毫恶念,只能归功于第一阶天神奇的净化能力。

  “大人。”游丝好奇地仰头,手里提着一袋刚刚被塞的大红枣子,看着一脸淡然的明韫冰,“您是要去找上神吗?”

  刚刚记完今天的名录,鬼帝大人突然手一滑,砚台瞬间打翻在地,墨汁横流,笔裂台断,然后他在所有人诡异的目光里安然起身:“我要去买个新的。”

  走出几步一个小姑娘斗胆出声:“明——公子!那个……那就有书铺啊。”

  大家顺着视线一看,果然十步以内摆着笔墨纸砚书画虫鸟一应俱全。

  明韫冰宛若双耳失聪,自然走过,对岸有一座更大的求雨台,台前是河岸立的神女像,很多人都在那里,包括梁陈。

  于是游丝才好奇一问。

  “——不。”明韫冰蹙眉表示尔等凡人为何如此思维发散,“对岸那家卖的墨比这家便宜。”

  “哦……”游丝天真地信了,“大人!我会研制墨水!咱们可以去买原料自己做啊?那不是更便宜啦?以后都可以不用买啦,欸,这里就有一家药铺……”

  少白头叽里呱啦半晌,抬头一看所谓很会省钱的明韫冰已经走到前面去,脚步不停上了一家茶楼,对热情小二的各种呼喊不做反应,径直坐在了最佳观景点,一动不动看着湖面,不动了。

  “不是买墨吗?”游丝气喘吁吁跟上来,跟小二点了几样小吃和一壶铁观音。

  小二笑嘻嘻走了,明韫冰随口“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在桌上敲。好像在等菜。

  游丝顺着他目光一看,只见蜂拥人群里,求雨台上气氛非常凝滞,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外围的人有的沉不住气的已经在骂了。

  “他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说能求能求,这都多少天了,大费周章弄这么几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台子,还施术,昨晚大家伙锅碗瓢盆都放院子里等了半晌,一滴尿都没有!”

  “芈族吧?骗钱的吧?听说他在最大那家客栈里养了个不三不四的小美人,鬼知道是不是来骗钱的!”

  “不像啊,我小时候见过他在别的地方帮忙,我姑姑说……他都分文不收的……”

  “就是,少污蔑人,要不你上?”

  “哎你这强词夺理——”

  游丝急得皱眉:“这些人怎么这样——?大神忙的连休息都没时间,都好半天没回来了,他们还这样说!”

  阵法要画在正确的地方,走势纹路不能有一丝差错,又要根据日月运转,地脉更迭的缓慢变化不停地定势调整,岂是那么容易的?

  冰火的隐阵非常难查,面具会把它设在哪些地方呢?

  明韫冰一闭眼,仿佛千万座屋房凭空在脑海里拔地而起,这些天端坐观察的每一处隐秘巷弄都不放过,以运河和地势为定线,勾勒出汩都在九州大地的经纬轮廓。

  冰与火在古老的城池里交织,牵扯着天道的地理往远处的流渡引去,偷走那段经年的大雨。

  云,枫树,神女的眼睛,高塔上的铃铛,庙宇的门环。

  一片无声地窃取。

  “大人?大人?”游丝喊他。

  明韫冰睁开眼,看见梁陈正不厌其烦地跟当地人解释,凡人脸上微不耐烦的表情跟神明脸上沉静的倾诉形成了鲜明对比。

  茶在空中飘出苦味。

  “游丝,”他忽然问,“你可以聚魂吧?”

  “啊?”游丝迷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没试过,之前都是道衡先生用过的,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聚啊。”

  明韫冰手按在心口,感觉那心脏跳动似乎加快了一些。

  冥冥中不知是因为与魂契还是别的,梁陈忽然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穿过大把大把撒下的春来柳絮,他看见楼台上,那个众人眼中冷淡无情的美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很薄的笑。

  就像被纸割伤。

  我经常对你不解其意。

  但那深意,我也没有太不明白。

  梁陈这一怔,是被人族喊回神的。

  求雨阵法其实没有差错,但不知为何就是请不来雨,雨神给的解释是她也无法撼动此地时序,汩都就像被封闭了一样,神灵无法介入。

  梁陈都已经开始在上古的书籍里查看类似情况了,不解其累的凡人又日日催促,大神倒也不是第一回 遇见这种情况,很熟练地安抚人心,沉稳查阅。

  他这样忙,直到三天后游丝才畏畏缩缩跑到天界文曲楼里,在书山书海里对他说,不知道明韫冰跑哪去了。

  梁陈想了想:“可能是每日书写太累,散心去了;无妨,待我此事了结再去寻他。”

  大神这么自信明韫冰没跑没事,当然是因为与魂契了。

  “呃……”游丝却还不走。

  “怎么?”

  “那天我们在茶楼买墨,明大人看见上神被人族围问,似乎不是很高兴……他会不会是去……”

  一只穷凶极恶的鬼会对肆意非议他疯狂恋爱者的人怎么做?

  梁陈回想起那天明韫冰对他那个笑,令神明觉得月夜孤照似的哀凉。

  那么美丽的模样,会再令自己放逐堕落吗,在已经有了我以后?

  梁陈摆了摆手,那是一个不必多言的手势。

  游丝还没有道行高深到能揣摩大神的心思,瞄了他一眼就听话退走了。

  快出门时只听见神明像是无奈地自语:“去茶楼买什么墨……”

  子夜。廊檐。

  绣着水纹的黑色衣摆抚过野草,明韫冰穿过深重的夜,独行在七扭八转的巷中。

  明月高悬在九天,似乎用尽全力都无法攀折的一大片清光落在唇边。

  “哈哈哈,今晚又赢啦三吊钱!”

  “给我!给我!那是爹给我买的糖!”

  “隔壁那姑娘说定了对岸裁缝铺的大儿子,年后就嫁过去啊……”

  无数人间的嗓音像水一样从他耳边滑过,视野中心唯有一点灯火,在大求雨台神女像的眉心——那是神明寄放在求雨阵心的一缕魂。

  摈弃那些杂音,听不见俗世的扰唤,看不见惊奇或怪异的目光,我朝那里走去。

  仿佛是感受到相似的魂元,在恶鬼四肢百骸里融合无间的神魂也游弋起来,与那眉心的一点无情印发生共鸣。

  烧灼,烧灼。

  律动,摇曳。

  风从遥远的天际缓慢吹来,落叶满街,像游人的脚步。运河里的水轻轻波动,两岸的枫树,房屋之间参天的古槐,砖缝的青苔,簌簌。

  潮湿的植物,逼仄的溪石,叮咚叮咚,干涸的井口摇轮隐隐颤动。

  颤动的黑风从地面升腾而起,声浪里沉默地簇在指尖,求雨台下的水中扶起蛟龙的垂颅,承载他的脚步,虚空中仿佛看不见的天罗地网织放而下,凝着寒风的手掌触碰到神女的眉心——

  就在那一瞬间。

  十万丈风云层层涌起,顺着神女像旋叠而起,轻薄透亮的天阶瞬间通往漩涡般的平衡界,深蓝的天幕顿时漏开重重裂缝!

  那条蛟龙咆哮一声摔回运河,千丈水波里明韫冰纵身而上,呼啸而起的疾风在手边幻作一把冰冷漆黑的长剑,身影犹如直刺上天的利箭!

  将汩都地窍封住的冰火,死死闭住了所有阴序的律动,与之相生相克的阳序便也萎靡。

  神灵无法暴力破开的道法,本身就属于阴序核心的鬼魂却可以一试。

  仿佛感召到鬼帝的心情,无数条深巷里潜藏的鬼魂幽然飘出,发起嘶哑的呜咽,草叶在忽明忽暗的光里颤抖,上弦月像别在天际的针。

  滚滚惊雷像压抑的呼吸,在天幕闪现惊心的惨白色光。

  光闪里以那黑色利箭轨迹的起点,拉长牵引出纯黑鬼气,至柔至刚,蝎尾般呈开合状,不断地冲破被搅乱而自动回压的气流。

  明韫冰御剑直冲而上,平衡界里狂转的疾风顿时吹破衣袖,如同极其细密的刀刃从脸部狠厉刮过,那本来应该很疼的,然而他似乎感觉不到,调转的剑峰在爬满伤口的修长五指里缩成刀锋,毫不犹豫地刺进心口!

  刺啦——

  平衡界以上的天宫轰然一响,不知是哪位神灵发现此等逆天之举,匆促想要下界。

  大片的尘嚣与闹言随着血雨一同泼了下去,极细如芝麻粒的小珠子瓢泼而下,各处屋檐稀里哗啦,乍听还以为是下雨。

  落在屋瓦上的细密血珠宛若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急速抽条,颤抖的纯黑藤蔓很快就覆满了整座城池,地上的人抬头天穹遮蔽,天上的鬼俯瞰宛若密林。

  “怎么了?!——我的娘呀?”“是神明吗?是勾陈上宫吗?”“是凶煞吧!?”“是不是要下雨了?是不是在施法下雨了?”

  “这什么啊?长叶子了!”

  “天上也长了!不对——是树——”

  藤蔓收拢到那座神女像,那透明的天阶爬布而下一整片枝叶,不同于凡世树木自下往上生长,这棵树是从顶部往下扩散的,倒转的蓬勃过程神奇无比,从圆润的树梢往下,葱茏浓郁的骨架撑开蔓延,一路苍劲插水,河堤咕噜咕噜咯吱咯吱,树根破开沉重地脉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屋檐上的藤盖就像本来就从那里分生而出的一样,如有生命般与几人合抱的树根交结在一起。

  “这是要干什么——”

  “大胆孽畜!”

  罔顾了天上地下同时爆出的叱责,在地脉里游龙般探索的树根猛然刺出,地面炸开乱石飞溅;一簇发紫的火流星般直刺枯逢,在急遽逼近时竟然身化一个持剑引雷的武士。

  刹那间天幕闪起重重紫雷,紫火化作的武士一剑挟电,朝树端冷然凝视它的鬼帝劈去!

  ——画久了的冰火有领地意识,一旦被触怒,就会激起非常恐怖的反击。

  天幕上那故弄玄虚的鬼相一把抓住那电,宛若风云挟制雷暴,枯逢猛地一震,明韫冰在地面上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悍然撞入那疯狂滋电的云场之中!

  撕裂般的痛苦令魂魄仿佛千刀万剐,阴序刹那间沉到最低,万千恶鬼齐声大吼,似被齐齐穿心!

  虚空中似乎有痛苦的惨叫,但仔细聆听,又只剩雷电。

  客栈外,游丝面色惨白地抬起头,只见屋檐上的枯逢忽然漫起一层寒霜,咔嚓咔嚓咔嚓——冰层疯狂地凝结成白野,瞬间就把汩都变得琉璃雪亮,甚至反射得暗夜如昼。

  “亲娘呀这是要干什么?!那到底是人还是神啊?”

  “不晓得啊?”

  整座城彻底没有人睡得稳了,纷纷披衣起身,连小孩都被叫醒来看这奇景。

  只有游丝——道衡的法器,以及天上的神灵知道他这是想做什么——南天门外掠过金光,然而却已经阻拦不及。

  “轰——!”紫火猛挣而出,一下子把一个血人掼在了树梢,剧烈撞击之下那人狼狈不堪,长发散乱衣袖撕破,甚至还是眼睫都被血压的抬不起来,呼吸艰难。

  他被毒火压着的肩膀已经没有知觉了,全身上下都像不是自己的,手掌抬起时,像操纵着木偶一样奇怪。

  在看客的惊呼里,一夜白头的人间城池折射着黑电万里,镜面般剔透的冰层闪烁不定,冷光起伏,气息如马如尘,随着那血红手掌的收拢,从黑气里抽丝剥茧般硬生生分出来一缕纯澈冰魄。

  冰火不能相遇,放在哪都不能。

  冰火相撞那一瞬间,连凡世里最寻常的冷热交混都是极其惊心的,更何况这样至纯至邪的力量。

  传闻上古五行乱序,火神祝融就是被失控的烈火活生生灼至陨灭。连古神明都无法抗拒容忍的痛苦,能在一瞬之间夷平十万城池,你凭什么敢祭?

  是啊,我凭什么敢?

  疯狂的玄冰被鬼气强行抓住,飞冲天幕,与此同时,冰面就像幻觉一样急速消失,四周恢复到那种明朗月夜的亮度。

  藤叶在疾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动,高天自西向东像劈开一道裂口,横亘起一道云线,从很远的地方看,仿佛与鬼帝的枯逢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云雷像鸿蒙之初的那片混沌,日月都流融。

  半空中十字架上隐约露出一只巨兽的轮廓,但又转瞬不见,那是凶煞与天地同源的真身。它在痛苦挣扎,发出无人能听见的惨叫,唯有端坐重重天外的兜率宫上神才能捕捉一二。

  枯逢之顶,十字架的中心,明韫冰正被紫火与他自己强抓而来的玄冰包围。

  平衡界宛若随时会裂变,过窄的空间里冰火雷电共存,又积聚了最阴冷森寒的鬼气,很快就引来了几近恐怖的天谴。

  那种力量劈天裂地,是宛从最古老的时光深处抛来的无情惩罚。

  “轰隆——!”急旋的冰雪吸入平衡界时,一道惊雷当即劈在紫火上!

  参天巨树摇撼如倾,地面狠狠一颤,城池中房屋宛如沙盘中的积木,齐齐一跳,然而枯逢一片叶子都没有掉。

  明韫冰视野里一片血红,邪术反噬过来那劲头,疯狂如求而不得的爱人。感觉到肺腑在高低艰难地过滤稀薄的空气,从里到外都冷得像死人。

  他从头到脚一片血红,无数雷电发出清脆的锁链声,重重错落地覆压在四肢上,才被灼烧的伤口刹那又被冰雪刺入,惊雷炸的七窍破裂,连眼前都变成了一片模糊。

  光啊,电啊,冰啊,火啊,全在我的脑海疯狂回旋互撞,最后撕破一切虚无,朝定在最远处的那个人,瓢泼而下一大片一大片的呼唤。

  地面一片大闪,覆没着狂野的林与安静的屋景,还有那些向上看的人。

  他不回头,只是端坐在莲台之上,慈悲而垂怜地望着我。

  这种时候,明韫冰急剧呼吸着,嘴角竟然勾起,接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听不见我看不见我没知觉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懂

  我只发现我想要为你焚尽一切

  那些恶言伤感痛苦寂寞

  地面上流畅的金光飒然划过,化为一人立于游丝身边,勾陈上宫面色极其凝重地盯着那树端。

  那样恐怖的力量洪流之下,连神明都不能妄自插手——随便行动说不定会弄乱一切,让第二阶天顷刻变成寒蜮那样的绝境都有可能。

  神明牙关紧咬,游丝发现他头一回连掌背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轰隆——!”第二道雷破开黑云轰然劈下,直中树梢!

  明韫冰感觉自己全盘崩溃的意识在拆解,而从地面看,他的身体已经渐趋透明了。

  那是即将魂飞魄散的前兆。

  但天谴下的实在是太快了,一道又一道的巨响根本毫无间隔,那巨兽的轮廓都在极其深重的折磨里变得隐约。

  那些恶言伤感痛苦寂寞

  全都去死好了

  诋毁的恶毒的冷漠的痛苦的求而不得的我啊他啊你啊所有人啊全都去死好了全都去死好了——

  第九道紫雷劈下时,巨兽猛挣一声,似乎放声嘶吼了最后一声,跟着轮廓在轰然裂开的巨树里灰飞烟灭!

  轰——!

  轰——!

  轰——!

  冰火相伴着穷追不舍的紫雷狠劈而下,暴虐无比地一路从头凿到底,几乎带着要把地脉都重裂的架势,将城池上空旷的高天洗得宛若人间炼狱!

  当凡人抬头时,可以清晰地看见常年枯寂平淡的长天上,最高处烈焰与冰雪泾渭分明,血红与冰蓝交织如割;而嘶吼而下时,狂舞的大火烧至泛紫,在半空中节节下跌却爆发出一阵比一阵更大的怒浪,像人脸像花束像枣红大马,千变万化摄人心魄;疯转的冰雪长旋狠割,肃杀风声如诉如怒,如痴如癫,如刀大雪瓢泼狠刮而堕,仿佛无形中与天命激烈厮杀,顽固搏斗。冰火双重天里,日月流融光阴扭变,早被惊雷直劈大裂的枯逢巨树在其中急速消逝,寸寸飘散,转眼就成了大片大片惨淡飘转的相思灰!

  此情此景简直不像在人世,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人族个个呆立,连看惯了沧海桑田的神明都震撼在地,围在南天门处止步不前。

  鬼魂纯粹的形体已经在过度焚烧撕裂中化成了灵魂最初的细腻形态——宛若被千刀万剐的无数道魂元,随着看都看不清的飞灰零散在天地。

  静默里只有风雪与烈火在烧,在吹,当它们都渐渐消弭后,抹杀鬼帝带来的极大波动令阴序降到了接近没有的地步,神灵布下的法阵逐渐复活——

  运河两岸的求雨台最西面的一座台发出一点亮光,接着从头爆到尾一发不可收拾,轰轰轰的连番巨响中,大地不堪重负地狂震着,河水打在沿岸的人家,元夕的灯笼被润得湿红。

  神女像的眉心,勾陈上宫神魂寄放之处,雪白的闪电猛然暴起,游蛇般灵活狠厉,眨眼间连劈而去,地面、廊檐、石碑、不断爬升,旋扭轨迹,难以形容的雪白电光噼里啪啦炸的所有动物惊恐大叫;

  “滋滋滋——”

  然后就在人族仓惶闪躲却不由自主追逐关注的目光里,那灼亮到令人不敢直视的电光在空中顷刻就刻出一个恐怖的雷电螺旋!

  那只是转瞬之间的事,但所有人都眼眸都清晰无比地看见那盘亘天地的巨大闪电,如从天到地暴怒而起的一条火蝎。

  爆响里的羊角风重重高起,游转充沛的魂元在天地间灵光四溢,随着霹雳一同上腾,刺入平衡界那一瞬间,七十二道紫雷轰然炸响,震耳欲聋心惊胆裂,已到承受极点的平衡界骤然爆开——

  那一霎那地崩山摧恶鬼惨叫,沼泽翻滚地脉裂变,劈天怒转十万风,立地倒悬八千砾,乱石急走水波狂飙;涌动的层云吐出皎月,道道疾风浑然散开,阴暗的一切刹那吞噬殆尽,所有的求雨阵法在清盘重列的秩序里暴涨出无法形容的灵力;高度凝聚的阳序抓住时机,猛然切断了那久刻在地、隐秘伸向孤岛的联系!

  冰火阵破。

  大求雨台,神女高举的手中清光漫起,摇曳着飞向高天,在重新变得圆融的平衡界里扫出一大片希望攒动的雨云。

  呜呜;呜呜。

  蜻蜓的翅膀沉了,燕子剪破寒风。

  将雨——

  天地宛若从禁锢的镣铐中解放出来,所有醒着的人都打了个寒颤,似乎千山鸟飞绝之境瞬化处处早莺。

  遍布屋檐的藤蔓接连枯萎,化成无法握住的鬼气消散。

  刹那清夜无尘,鬼魂寂灭,连那别针似的月都回到了远处,巨树平衡界阴阳雀羽,哪还在原地?

  是梦吗?是幻觉吗?是我太过幻想吗?

  众人如梦初醒之际只有梁陈脸色剧变,甚至少有地失声:“游丝!!”

  游丝应声而动身化流银,半空骤展一面巨大白旗,但仔细看就发现那其实是一根根极其细腻的白丝叠铺在一起。

  白丝细致地将飞灰里残留的一点不可明辨的魂魄吸住,卷了一圈就将几乎破碎的虚弱魂元收集殆尽。

  梁陈猛然抓住那法器,顷刻间暴起的神光几乎是惊恐地将快要逸散的魂魄收拢治愈,仓促间忘了收势,照的四周一片草木全都过盛萎靡,惨白如雪。但那一瞬间他大脑是一片空白的,真真正正的什么也没有,只有重新聚形的人,拂在颈边的冰凉鼻尖,与搭在手背的那触感。

  好冷,好弱,濒死一样。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低的体温。

  一滴很重的雨砸在那竭力交扣着神明的苍白手腕。

  “黄梅时节好赋诗。”梁陈听见他轻声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