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42章 三解忧 我看东坡

  知道是一回事,行为是另一回事。

  人世相逢,所拥有的一切联系,无不是抛弃,践踏,怒骂,令人烦躁的纠葛,以及求而不得的一次次告白……归为一梦,是无穷无尽的万重噩梦。

  那么多梦都梦不完的痛苦,又如何去解?

  那晚以后,梁陈没有找到机会就“灭世”之事,再同明韫冰多谈几句。一是明韫冰身体虚弱,一日之间总是有许多时候需要调养,从前被南天门灼出的眼伤复发了,行动不便;二是,苏大学士带着一队轻便人马,从汩都飞车来了——

  那天一行人按照原定出了过溪境内,沿黄河转道西北,才走出没多远,徐晓晓就幺蛾子奇多地说,她看见不远处有条蛇嗖的刺过,极其红。

  按理说,若真是林瑟玉,这里梁明两位又不是吃素的,虽然一个瞎了半死,一个弱的只能去捡垃圾,但不可能感觉不出林瑟玉那个级别的灵兽在近处。

  于是两人都没对徐晓晓的举报发表意见,徐晓晓手舞足蹈:“真的,我真的看到了!这么粗——这么红——好大一条,嗖的一下就过去了!爬上那棵树了!”

  梁陈摇扇子:“嗯,真对,可是灵蛇一般不喜爬树,不喜在青天白日出游。何况苏视给我们的指引,也并不在野外?”

  徐晓晓耳旁风一般听完,抓着剑祭出火红翅膀,一阵风般刮去,不要命似的冲进那庞大的树冠,惊的群鸟呼啦一下拼命蹿逃,天幕犹如开败了一束转瞬即逝的黑色烟花。

  梁陈阻止不及,原地叹了口气。正想上前查看,余光瞟见明韫冰转向自己,虽然视力受损,但不妨碍双眼出现清晰的谴责之色。

  梁陈好冤枉:“为何这样看我?”

  明韫冰施然:“若你信她,她还会贸然涉险,证明自己吗?”

  梁陈冤的想吐血:“说起来我一直没来得及点你,要不是你纵容她,她哪会这样不听人言!”

  明韫冰莫名其妙:“允承游戏,就是纵容?你从前日子过的也太惨痛了吧?”

  “……”比嘴仗,只要是不讲道理的,大神永远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败涂地的。说不过他,颇为郁闷。

  郁闷完,还得提袖子去找那只遭难的凤凰。

  徐晓晓身为大家闺秀,天潢贵女,上古奇兽,本人是一点都不跟这几个高贵冷艳的字眼沾边。二的很有特色,秉承一个从头莽到尾的不忘初心之原则。颇无转移。

  梁陈一边心里盘算怎么给她念经,一边走到那树下,掌心在树干一拍,霎时一道金煌灿光如瀑展开,倒冲而上,树叶疯狂凋落,簌簌的飘了漫天。

  掩映在深枝之中的凤凰露出来,梁陈找准了方位点地而起,两三个起落,踩中近她的一条粗壮树枝:“晓晓,不知深浅不可妄动,先过来……你拉弓做什么?哎别放箭,别松手!慢着——”

  唠里唠叨的梁大神说晚了,徐晓晓手里那支箭已经唰的放了出去——

  梁陈虽已回魂,四只泥胎拼回了一具神身,但这时候依然觉得肺要给她气炸了:烈日当空,干树密枝,她那箭矢火星猎猎,这一把火烧过去,是要给树冠一整个生态圈抄家,还是自己觉悟高了要自动拔毛下锅做叫花鸡啊!?

  火舌沿着“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的复杂脉络,呼的一下子舔了开去,祝融之火何其厉害,转眼树顶就变作一片火海,一声尖厉的惨叫顺势砸了下去!

  徐晓晓还没来得及纵身去追,已经被一只手按住肩膀,扭住腾起,霍然带出十几丈——原先她所在之处瞬间被烈火吞噬!

  那火焰似乎有异,原本来说,凡火再烈,也只是由红到白;这不可直视的狂火却隐隐泛紫,并从烈焰之中,浮现出了几张扭曲的人脸!

  这些人好像是被烧死,相当不甘,拼命地伸着枯长的魔爪,想要找人来替死。所抓之处爆开一个又一个的恐怖黑洞,一只逃命不及的鹧鸪尖叫着被卷进去,刹那就绞成了肉酱!

  徐晓晓看了一眼,头皮发麻,骇得险些连弓都抓不住,而后脑门被赏了一颗爆栗:“——好痛!”

  梁陈呵呵一笑,带着她疾速下退,一瞬间避开好几重扑来的紫火:“我看你是痛少了!”

  落地瞬间徐晓晓被一股巨力攫住,身不由己朝后退去,低头只见地涌的黑气渐渐变深,迅速以梁陈为中心卷起一条镂空的羊角风,包抄的鬼气浮沉之间只能看见梁陈的袖摆在急速翻飞。

  晦暗的阴气像要把那个清正修长的人影吞噬,然而低沉的地面却立马被映亮——梁陈从眉间祭出了法自然剑!

  阴序激浪般起伏,鬼风中各种妖兽嘶吼,囫囵过耳,听之不及。却啸聚在梁陈四周,转瞬化作雀龙虎龟四方神兽,高逾千尺,兽形鬼影,亦正亦邪。

  法自然剑铿然一声,劈山而去,四只鬼气化就的神兽同时朝天发出巨大的悲鸣:“呜——”

  悲声中四大神兽形魂俱灭,惨痛的死亡同神明的长剑,在半空中铺开一张极大的棋盘——命格!

  随后,重重上扣的棋盘与那暴涨下袭的紫火正面对冲——轰!!

  “啊——!!”

  那一刹那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呼吸一滞。

  恍若第二阶天的整个天幕都被烧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浓墨重彩地铺满苍天,从红到紫百色俱全,云层如斑驳颤动的镜,毫不吝啬地向天地映出风景的鸿蒙初年,——简直惊心动魄到不似人间,创世开天般的奇异瑰丽!

  这画面美到几乎超脱了一切,叫人心头大恸,无端便想哀哭。

  与此同时,徐晓晓猛地跌在了一个泛着冷香的怀里,后颈被冰的一个哆嗦。

  她抬起头,只见明韫冰优美到无暇的脸庞,只在长睫末端染上了一点流丽的幻彩,如同暮雪春冰边缘的一层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晓晓总觉得,他似乎皱了一下眉。

  明明是看不见的啊……

  她忍不住抓住明韫冰的袖摆:“大人……那是……”

  方才命格棋盘上扣时,湮灭的毒火里一样条状物甩了下来,就在树底下。

  “嘘。”明韫冰道。

  法自然剑的剑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利长弧,倏然收回,在梁陈手中化成两指宽的薄剑。

  他眉目还有些未散去的杀伐果决之气,几乎让那张脸有些陌生起来,仰头看了一眼那惨成焦鸡爪的大树,提剑朝不远处的糊状物走去。

  明韫冰的指尖忽然动了动。

  徐晓晓感觉他好像是想问话,小心道:“怎么……?”

  “火,”明韫冰轻声问,“是什么颜色?”

  “是紫色的。”徐晓晓回答完,见明韫冰微不可查地点一下头,而后就不说话了。只默默抚着傻成石豹的大雪的脑袋。

  紫不紫,红不红,有什么关系?徐晓晓莫名其妙,又朝梁陈大喊:“梁大哥——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那条蛇——!”

  梁陈远远地摆摆手。

  徐晓晓正想再喊,却见明韫冰起身了:“哎哎哎,小心!这有个坑,扶我扶我!”

  果然不是蛇,但胜似蛇。

  梁陈手指一翻,这东西翻过身,人身蛇尾,连接处却有细细密密的针脚,一眼看去极其怕人。

  徐晓晓冷不防看见这么个东西,惊叫一声:“娘呀这是?!”

  却见梁陈忽然看了她一下。

  这一眼半点不温和,带警告意味。

  徐晓晓还以为他还在生气自己莽撞:“不要这么小心眼嘛,我下次一定改正……”

  就见梁陈走过来,先是把她挽着明韫冰的手扯开,再把明韫冰臂弯里的雪豹提溜起来,转移到徐晓晓怀里,而后明韫冰拽到自己身边,义正辞严道:“非礼勿动!”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徐晓晓反应过来,顿时震惊了:“你——”别不是中毒了吧!

  明韫冰打断他们:“没有鬼气,是人。”

  “可这明显是把人活生生缝在蛇尾上!”徐晓晓一阵恶寒,抱着大雪压惊,“谁会这么做?如此歹毒!”

  梁陈道:“此人面宽颌方,是西北人的特征;看骨骼,应当有二十五左右;蛇粼细窄,鲜红如血,是酲泉周围的蛇类特点。我们往这个方向去,并不错。”

  徐晓晓正在对梁陈报以星星眼,就听明韫冰突兀一句:

  “像她吗?”

  这一句下去,不仅是梁陈,连隐匿在暗处的游丝都呼吸一窒。

  她是谁,自然不必说。

  如若怨气深重,也有灵蛇会将自己的特征转移给别人,借以分担痛苦。而这种杀人缝尸的,无疑是最有效,也最危险的。

  稍不留神就会反噬事小,引来天雷,或是梁陈这样的天道使者才可怕。

  梁陈对这类害人匪浅之事,惩治起来从不手软,不论是不是故人,绝不姑息。

  不过明韫冰这种一语中的的问法,从以前贯彻到现在,执拗的不肯向前,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没有回答那句,只握紧了明韫冰手背,道:“林暄长什么样,我已经不记得了。”

  林暄就是林瑟玉的大名。

  明韫冰沉默片刻,轻声道:“也是。”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有种莫名的意味,梁陈本想追问,却听大路尽头一阵车马步重,除了明韫冰,众人皆举目看去。

  只见那领头人轻装上阵,神采奕奕,一张笑脸并不陌生——

  “嗨——!本官来啦!”

  此人一扬手,几样东西不幸飘了个天女散花,定睛一看,正是几包零嘴。

  嗯,这个出场,很苏视。

  梁陈没想到他居然来了,一时没从百般面具中挑出个适合应付的,却见苏大学士极其快乐地翻身下马,飞步而起,哒哒哒冲过来,不由分说抱了他一下,狂拍他背:“哎呀,好久不见!梁远情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哈哈哈哈!哎呀,这位,这位不是那个谁吗?不瞒你说,流水宴还是我操办的呢,钱我出了一半!够仗义吧?哎呀,一别数日,可想死我啦!!”

  “……”

  苏子呈其人,怪也。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吃。不论何时去找他,他就跟身上藏着个八宝盆似的,总能呼噜出几样时新果脯,味道自然是上佳。

  第二个爱好,就是满天下交朋友,并不管隔多久,皆一见如故,如若未别。可谓是一句行走的“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馋鸡腿香”。

  苏视以一己之力造成了菜市场的效果,连徐晓晓都有点佩服了——自打梁陈从天上回来,连她有时候都不敢太亲近。总觉得他身上有哪里不同了,像那种死过一次的人,再度回到人间。

  梁陈差点被拍成骨裂,却笑起来,骂了一句:“差不多得了,我跟你有什么仇!”

  苏视霍然松手,转身想去按规格同样给明韫冰一个热情拥抱——爪子还没碰到他衣袖,就被梁陈拦住:“猪蹄往哪放?交代你的事办了吗?”

  忽换物种的苏大学士千古奇冤:“姓梁的你求人办事就这个态度?!——你以为我不想好好办?这不是刚起个头就被新皇陛下拦住,问走来龙去脉,他跟王右相商量了三天,就把这事全权接手了。我有什么办法!”

  这事,指的当然是拿疏荡水查探汩都城中邪气侵略之处,最好能找出徐念恩在哪里动的手脚。

  梁落尘才登大位,急于借势立威,也是情理中事。

  在官场上混的都是人精,苏视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懒得强词夺理,因此上了一封折子,打着钦差的名号,私底下带人追查丢失的玉玺。

  苏大人自然很想和梁陈汇合,一是闻听三皇子尸骨无存,过溪灭城,想追根究底;再是他实在八卦——到底“正神归位”的梁陈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最后,光风霁月的苏大人,超想知道梁陈是怎么对待那个据说找了他一千年的鬼帝的。

  简直抓心挠肺!

  但如今一看,这俩人的相处反而淡淡的……除了他每多看明韫冰一眼,就会被梁陈警惕地戳一眼以外,似乎也不黏糊?

  梁陈又问:“告示贴出后,闻小姐看见没?”

  “……”苏视嘴角一抽,“……麻烦您老人家先把我手放开行吗?我又不是变态!至于吗?”

  梁陈正想放手,却见明韫冰忽然抬腕,冰骨玉琢的一只手,探进苏视悬空的手掌,很实在地跟他握了一下。

  “……”

  “……”

  苏大人难以抑制内心的万种复杂之情,又见这位自始至终都对他无视之淡然之的鬼帝大人,终于正眼看了他,且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弯,对他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罕见的笑,尤其是对明韫冰这种人来说。因为太过柔软,几乎显得有些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