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63章 上绎 演绎2

  “我至高无上的神明啊……”

  “他祝我们,天长地久。”

  “岁岁花开人如旧……”

  澄澈的神光洗练成了雪白,幽暗的渺影逐成了一条黑鲤疾游前去。白光应而幻成修长的鹤,叼住那尾鱼的同时黑鲤却一条双目赤红的蛇挣脱;白鹤立化大鹰,蛇游两圈,又成一只矫健的黑豹,脱逃而去;白鹰身形骤变,一条吊睛白额猛虎便穷追不舍,扑杀黑豹的同一时刻,豹身陡然一晃,一大批扑簌的黑蝶如狂风卷起,求之而不可得!

  白虎毫不迟疑盘卧而下,一座华丽繁复的灯便立在了无尽黑暗之中,宛如寂寞人间的一家灯火,静默只待。

  黑蝶狂乱舞动,四散而去,躁动难安。但万千思绪中终于有一只犹豫片刻,扇动着翅膀,小心翼翼地靠近——

  当柔软的光覆在纯黑鳞片上的时候,宇宙才算是点亮了。

  黑蝶落在灯上的一刹那,万象覆灭,黑与白极其分明而又极其热烈地纠缠在了一起——仿佛金鼓长鸣,丢盔卸甲,凯旋大捷,胜败喜悲全都满溢在了一瞬之间!

  一黑一白回至人形,在贯天彻地的最无尽的黑暗中,在撬回彼此的支点上,在婆娑阴阳轮转的那一刻——

  神灵一把将潜逃的幽魂紧紧拥住!

  那也许是明韫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梁陈的悲伤,一直以来对他而言只能算是写在纸端的神明的喜怒哀乐,终于被马良点了睛,给了他一场风雨。

  悠久的追逐拉长到此刻,蕴成难言的滋味。

  明韫冰听到梁陈带着深伤的声音,仿佛真的被逼到绝境而问了命运:

  “爱你这件事,我算不算合格?”

  那种难言的无奈,又酸又涩,甜中带苦,苦尽,却有一点甘的余味。久久不绝。

  以至于神灵不自觉爱痛交织,发出这样五味杂陈的感叹:“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随后他感觉明韫冰双手轻轻捧住自己的脸颊,那张美到超脱生死的脸凑近,那是一个近乎虔诚的亲吻。

  被这样对待着的时刻,真的是太少了。这个人永远是难猜又复杂的。

  “算。”他轻声说,“让我想要存在了。”

  没有一件事真正让我想要存在。惟有你可以做到这一点。

  “多么伟大啊,我的神明。”

  梁远情脸上血色翻涌,但迷乱的告白还是毫无阻碍地直涌入心:

  “如果我是一个世界,你才是我的创世神,如果我是一只蝴蝶,你才是那个做梦的人,如果我是一场雪,你才是解冻春水的风,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每句话都是泼在烈火上的滚油,激起大片的沸涌。几乎是狂乱的动作间梁陈脊背猛地一僵,随即吃痛地吻在明韫冰汗湿的鬓角上。

  那种剧痛简直难以忍受,就像一株在心脉上扎根许久的植物被生生拽出,那是神灵第一次感觉到,有形的仁慈正在被野蛮地从心上撕走。

  连着的部分飘下大片血滴,但动手的人残忍又无情。

  世间极刑,不过如此。剧烈的痛楚却在灵魂上烙刻上记忆,连同耳边的那个凶狠咬噬。明韫冰呼吸急促而声哑带笑,反复地问:“疼吗?”“不疼吧?”“一点也不疼,对吧?”问话像一枝毒花,妖艳而生瘾,创世的意志力也不足抵。梁陈的手几乎嵌进他的腰窝,冷汗涔涔,喘息不止。

  他眼前几乎冒出金星,只能将这痛苦转给这个胆敢把手伸进他心里的人。

  ——明韫冰蓦地松了手,先前那把锁已经被他强拽了出来。

  青铜锁渐渐脱出神魂,纯金的光将各处照的宛如白昼。但转瞬,这灿烂就开尽了。

  这颗从飞升开始就一直天衣无缝地融合在神灵魂魄上的大爱之心,终于凋谢了。

  被我亲手拔出——

  光华弱去的瞬间,明韫冰只感觉暴风骤雨毫不留情照头浇下,根本毫无喘息之地,一瞬之间四肢百骸都如电打。

  从前在车水马龙中听见的狂鼓大震起来,激烈的民间梆子热热闹闹地敲打,还有童年时代受过的那些耳光,不断地重复——

  “啪——!”

  “啪啪啪啪——!”

  被夺去仁心的神灵不断反问他:“疼吗?疼吗?”

  “不。不。不。”他想回答。没有一点痛苦。只有狂喜。但一直无暇。

  时间颤动着,如弦般奏乐。如军中大乐般激荡催促,声声昂扬。

  直到最高潮那刻,梁陈低头轻轻贴住他,两人眉心相抵,彼此一览无遗。

  从人类还是一粒浅沼里的透明草履开始发展的一切语系都仿佛在那一眼灰飞烟灭,万语千言都不必。

  梁陈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嘶哑道:“如果我们也有下次……下次,就让我来靠近你,好吗?”

  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把心中最后一点阴霾也擦净,那一刻幽灵终于合上了眼。

  “好。”

  阴阳树闪烁的一点骤然变大,奇点坍塌的同时,神鬼骤灭!那道雪白的横光逐渐放大,渐渐变成一把宽逾群山的巨斧——横陈在九州之上!

  发蓝的凤凰和雪豹抱在一起,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么大的斧头,劈开泰山都不在话下,那么举它的人……又该怎样宏伟?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了斧柄,从地面看上去,那只手简直就像从远古伸来,如神如佛,那是神鬼完全献祭引出的最后一位古神。

  盘古——

  他一呼,三山五岳风雷怒吼;一吸,四海八荒云开雾起!

  第三阶天洞开的裂口轰然被贯穿,无数枝叶从那些口子里病毒一般传染开来,转眼就将房舍农田通衢皇宫灌的水泄不通,方才还坚硬的冰雪融化无迹。疯长的各色植物压垮了屋檐,挤满道路,争先恐后地抽条散叶,一切人迹成了花迹,一切蛮荒成了风景;本该早就演绎终结的古神就像站在了一片漫无边际的原野,除了那把横陈的巨斧——

  盘古举起大斧,风云在这样过度的迁移中吃力地跟从,斧钺的抬起缓慢而庄严,那旷古绝今的一劈却惊天动地!

  你几乎可以听见秩序解构的两重天从高到低,从渺茫苍天之极到韫过回天的第八十一重天每一寸空间被影响的声音!

  大响之中——

  从婆娑世界里以赤水为命脉的阴阳双环轰然解体,从南到北八十一座深山依次坍塌覆灭!

  被开天穿过的寒蜮从外境震落,填平了万骨之墟;奇异的是连边角都那么融合无间,凹凸相扣!

  第三阶天依次瓦解闭合,每一重的迷离错落都被一层层按下,第一阶天的残迹迅速消失,十万丈疏荡的荒原轰然倒塌,回复成无数的云天;

  两阶天的拐角,有无处急速地扭曲,随着不可求之境的消失而消失,那座曾凝聚过幽魂多少年思念的琉璃塔只留下了一声脆然的爆响;

  极忘台飞快地从上到下开始拆解,腥膻的血池变浅汲空,一笔笔杀孽被无形的手擦去;

  无望涯被雷电劈过的焦黑风化变浅,崖壁转眼被疯长的苜蓿爬满;

  清野,被剖心挖腹的天柱山迅速愈合,在风息不止的勃勃生机中填满了无数个曾被戾气和阴谋捅穿的空洞;

  红颜与枯骨的野村之中,每棵庭树中的守灵飞奔到白骨面前,看见本该魂飞魄散的生灵再度凝聚,万千灵体如流萤般辉映成海。

  多少人呼唤着,高喊着!多少枝叶在那时候簌簌地发着抖!

  盘古再度挥斧,挟着上下五千年能人志士的天地正气,那是引春渡月的第二斧——

  沧海茫茫之上,一叶汀州乍然生兰!

  兰草生橘,橘生长卷,经文铺开倏转悲歌,悲歌民乐,一条如椽巨笔翩若惊鸿!惊鸿与低吟的游龙共舞,万千花雨纷飞而下,竹杖敲石望月,铿然可爱,又生海棠一朵,呀呀抹妆,梆子快板,游园惊梦,朝飞暮卷,雨丝成片,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多来秋风,只如初见。京华烂漫,我亦飘零久——归为诗书一本。那个曾判神明权威的赤子笑着投入了无穷尽的水渊。

  湖海之间的土地分开,流渡岛顺着洪流翻了下去,触底的一瞬间,“轰隆!”——阴阳树天外飞来,横陈高空,定了乾坤。

  依托这杠杆的支点,数不清的桁架交错密布,泛着寒光的冰瓷如雨覆下,百条支柱拔地而起,墙砖迅速累叠齐整,一座巍峨的大殿天工开物般转眼落成!

  雷暴在平息,刑罚在规整,不为人知的怨灵与广为人赏的神明都在迅速消隐。台阶被抽走,金字塔夷为平地,我们要同等,我们要一眼皆为人!

  新生,新生,新生!

  盘古的手掌停了一瞬,明明只是一瞬,但所有立在地上的生灵都能感觉到,这个伟大到所有人都只能对他一叶障目的神明,向这人世间投来了最后一眼。

  那一眼是如此温暖——

  如被赋灵,如被浇灌,如被擦拭,如被呵护。

  千帆隐映的江河涟漪不止,泛滥成灾的绿叶飘如并剪!

  幽邃丑陋的隧道洗涤一清,冷霜千尺的旧年苦窑焕然冰释!

  暧昧不清的昼夜拨开重云,日月颠倒的天气回到正轨,三足乌匿回高悬太阳,月亮回到清池中等待。

  万物拨入正轨的一刹那,只听古神明清晰地留下一道爽朗长笑,那具超出界外的身躯即刻化为尘烟。

  一切都安静下来,恢复如常。

  惟有远之又远的不息海面上,有一块冰漂流而来,冰面上的凤凰和雪豹团在一起。不知生死。

  一朵小花落在凤凰身上,盛开了。

  凤凰翅羽上的最后一点红色,就在那个无声的盛开里,零落成了泥。

  作者有话说:

  飘雨不终朝,蜉蝣岂见夕。《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