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出了个馊主意, 但换做曲葳,她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两人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循序渐进, 用“事实”告诉曲丞相,方淮退位让贤确实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于是在之后的大半年里, 方淮陆陆续续“病”了不少次,也让姜宓监国了不少次。每次病刚好将心思放在朝政上,用不了两天就再次“累病”。
皇帝的身体忽然出了问题,朝臣们自是忧心忡忡。一开始连太医院的大门都差点被他们踏破了, 可御医拿方淮的“病”也没什么法子。后来皇帝生病的次数多了, 大家似乎也习惯了。
曲丞相因为臣子和外戚的双重身份, 果然对方淮的身体状况更加上心。可方淮要装病却实在容易,一次都没被他看穿过,再加上曲葳在旁帮衬, 他也渐渐接受了方淮因为朝政积劳成疾的现实。只不过心中偶尔腹诽, 自己操劳半生也仍是老当益壮, 年轻人身体不行啊。
如此又过了半年, 距离方淮和曲葳定下的十年之约也快到了。
曲葳终于寻了个机会,和曲丞相私下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父亲,陛下想要禅位了。”
曲丞相闻言吓了一跳,猛的站起身来撞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心头。他脸色大变, 眉头紧蹙:“胡闹, 禅位的话岂能轻易出口?!”
曲葳倒是不紧不慢,起身上前扶起了被撞倒的凳子, 又扶着老父亲重新坐下:“这话自然不是我随便说的,乃是我与陛下商量后的选择。父亲你也知道,陛下这一年来身体欠佳,一直反反复复的生病,归根结底就是不放心朝政太过操劳。如此下去,可不是长寿之道。”
曲丞相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历来病弱的帝王也不少见,如何就到了要禅位的地步?陛下也还年轻,若真因为操心政事耽误了修养,大不了暂时放下朝政安心修养。”
面对女儿,曲丞相说话也很直接,就差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了。
曲葳也早料到这一幕了,当下垂眸,缓缓摇了摇头:“没用的。陛下养病这一年也没之前忙碌,可还是养不好身体,所以她是劳心不是劳力。若非将肩头重担放下,她恐怕无心修养。”
方淮是这么负责任的人吗?她还真是!虽然这幅重担并不是她主动接过来的,在方天地原本与她也没太大关系,可从她接下这幅重担开始,十年时间还真是尽心竭力。所以哪怕是精明睿智的曲丞相,在这时也并没法否认曲葳的话。
他沉吟了片刻,这才喃喃自语:“可也不止于此啊。”
曲丞相肉眼可见的失落。大抵是因为他等了半辈子,才等来这么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而且这明君与他君臣相得从不生疑,结果却忽然要退位,换了是谁都难以接受。
可曲丞相又深知女儿秉性,她既然如此郑重的与自己说起这事,便证明退位一事并非一时冲动。他想了想,再次起身:“陛下今日身体如何?我尚未来得及探望。”
曲葳知道他是不甘心,想寻方淮亲自去劝,便说道:“陛下今日倒是醒着,父亲要去探望的话,倒也可以与她说说话。”
……
方淮装病已经很有经验了,当然不怕老丈人探病。
曲丞相到时,她正“虚弱”的倚在床头,手里还拿着本奏疏装模作样……当然,落在曲丞相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只看到皇帝病中也不忘朝事。
可刚被女儿的说辞刺激过的曲丞相哪里还能想到皇帝勤政?他只觉得忧心不已,皇帝身体生病还不好好休息,难怪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且大抵是被曲葳提醒,曲丞相这次再见方淮,总觉得她似乎消瘦了不少,连身形也单薄得像个少年人!
曲丞相的观察没有出错,但实际却只是方淮调整了伪装参数罢了——她顶替九皇子也有十几年光景了,足够少年长成青年,面容和体型自然也有变化。好在她身份今非昔比,没人敢与她勾肩搭背,自然也没人发现她看似宽阔的肩膀,其实都是假的。
方淮假装没有发现曲丞相的打量,抬手示意他在旁边落坐,然后同样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俩的打算,阿曲已经与岳父说过了吧?”
曲丞相欲言又止,很想劝方淮不要莽撞行事,可看着她那张病弱消瘦的脸就觉得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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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丞相和方淮深谈了一次,离宫时恍恍惚惚。也不知是方淮正值盛年,却要退位这件事对他的刺激更多,还是她不打算传位给女儿,而是打算传位给妹妹这件事刺激更大。
他回去之后认真思考了三天,然后又在朝堂上观察姜宓观察了小一个月。期间也和自己那天真烂漫,却年幼稚嫩的外孙女见过几面——不得不说,如果皇朝要继续发展,皇位要顺利传承的话,选择一个已经成年且有监国经验的继承者,远比选择一个稚儿要好太多。
站在丞相的立场上,他得承认方淮的选择没错。
大抵是知道了皇帝将要禅位的打算,曲丞相在与姜宓接触时也没少观察考较。结果还是挺令他满意的,毕竟姜宓是方淮两人亲手培养出的继承人,对于方淮的政治思想她也继承了大半。
至少若是姜宓继承皇位的话,短时间内她是不会改变如今的政治格局的。至于之后她是否会走出自己的道路,那必然也是许多年后的事情了……这就好,至少方淮与众臣之前十年的辛苦没有白费,心血也不会被轻易辜负。
时间大概是最好的催化剂,曲丞相从一开始难以置信,渐渐也接受了方淮想要禅位的事实——他不接受也没办法,因为就这一两个月,皇帝又病了一场,出现在朝堂上的时间还不满五天。长此以往,身体养不好不说,大权也迟早旁落。
刚安稳没几年的朝堂,就很没必要再次陷入争权夺利,而且皇帝自己都想传位不是吗?
耗了大半年时间,曲丞相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他又去见了方淮,发现她还是那样消瘦单薄,便说道:“陛下尚且年轻,理当养好身体,国事交给长公主应是无碍。”
方淮便知道,他是同意自己退位,也答应继续辅佐姜宓了。
皇帝禅位这件事,原本不必丞相首肯,但奈何那是她老丈人呢?而且曲丞相的妥协,也未必不是为了女儿——女儿正是大好年华,谁乐意让她守寡啊?!
至此,方淮和曲葳离开前的准备又迈进了一大步,至少该知会的人她们都已经打过了招呼。然后便是一通乱七八糟的忙碌,比如传位前的准备,再比如收拾一些离开时要带走的东西。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能量石,方淮又偷偷去挖了一趟,确保回返联邦时能源充足。
这一忙又是数月,再看前朝,姜宓监国也将朝堂治理得服服帖帖。
两人彻底放了心,于是选了个良辰吉日,突然宣布了将要禅位给姜宓的重磅炸弹。
这一举动自然又是一场石破天惊,哪怕这几年朝臣们已经渐渐习惯朝堂上有女官同列,但这不代表大家能接受有个女帝压在头上。就算其中有些聪明人,早就看出皇帝有意铺路,但也没想到会是为姜宓铺路,而且还这么早就将人推上皇位!
除了朝堂上的轩然大波之外,这些年安静如鸡的宗室这时候也“诈尸”了。比起朝臣们不能接受头上压着个女人,他们才是切身利益受到损害的一批人——虽说皇帝根本看不上这些宗室,但她都要传位了,自己又没儿子,宗室男丁自然人人都有上位的可能。结果却是皇帝选了个公主继位,这些宗室又如何接受得了?自然是要闹的。
一时之间,朝野沸腾,哪怕方淮装病都避不开源源不断的劝谏。
可方淮是那样容易妥协的人吗?这些在她决定禅位时上蹿下跳的人,恐怕是忘了当年方淮血洗朝堂时的狠厉手段!
果然没过多久,上蹿下跳的宗室就倒了霉——现如今的朝臣大多都是方淮精挑细选的人才,哪怕闹腾些方淮也舍不得轻易处置,可宗室就是废物居多了,收拾起来真是半点不心疼——等她接连处置了跳的最厉害的几家,包括亲兄弟周王和越王之后,宗室就又恢复成了安静如鸡的模样。
虽然这些不服不甘都是被方淮的强势压下的,等将来姜宓从她手中接下了皇位,这些人也未必会服。不过那就得看姜宓自己的手段了,方淮可不打算事事都替人料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十年之约即将到期,方淮可没时间浪费在这琐事上。
强势镇压了一切不服之后,方淮随便选了个日子,就将皇位传给了姜宓。彼时姜宓仍旧呆呆怔怔的,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天知道她一直以来做好的准备都是当个辅政大臣,怎么好端端的,皇位“呱唧”一声就砸她头上了?
哪怕皇兄早已经宣布许多天,可真正接到传位诏书这一刻,姜宓仍旧感觉置身梦中。
她呆呆的接过圣旨,然后像是终于回神一般,开口问道:“皇兄为何会传位给我?辰硕聪慧活泼,又是皇兄唯一的子嗣,皇位理应给她才对。”
方淮闻言摆了摆手,心说小星星可不稀罕这什么皇位,嘴上却道:“她还小,不堪大任。等你登基之后,我欲离宫养病,届时会带她一起离开的。”
姜宓张张嘴,欲言又止,她说这话真不是赶人。
可方淮哪里还想听她解释?传位诏书送出去的那一刻,她只觉肩头重担卸下,整个人心情飞扬到了极点,简直恨不得立刻拉上老婆孩子离开这颗星球!
她这样想着,也就迫不及待寻曲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