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16章 脸上贴金

  慕容胤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顾斐走得干干脆脆,连声招呼也没打。

  小安子拉着顾元宝在旁瘪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天光暗落,夜幕升起。

  小安子瞧着一动不动快在花池子上坐成雕像的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嚷了一声,“主子——我饿了!”

  叫他连呼带吓一嗓子唤回心神的人,“饿了就饿了,这么大嗓门怕我听不见?”

  他谄笑着跑上去,“那晚上吃什么?”

  “烧饼怎么样?”

  “城东白记的牛肉烧饼吗?”

  “你就这么点要求了,还能不满足你?”

  出了宫门,小安子原本不想问,但没能忍住,“主子,你生阿斐的气了么?”

  “没有。”

  “主子为了阿斐,不惜得罪顾家上下,可到最后他还是要回顾家去,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我都生气,主子怎么会不生气呢?”

  慕容胤没应声,他知道顾元宝就是最好的解释。对方已将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交到了他手里,还有什么责怪与不责怪。

  父亲说了很多话,顾斐其实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他有自己的主意,即便父亲不来,他也不会留下。

  从主子出现在顾家暗牢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晓主子的心意。

  这皇城里,任何一个稍有顾忌的王子皇孙都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得罪燕国手握重权的世家。

  尽管顾家不会明确支持任何一个皇子亲王,但若想打压哪一个,叫他万劫不复,也是轻而易举。

  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令他主子在一夜之间心灰意懒,决意退出大位之争,也许是皇帝陛下的偏心偏信,也许是皇子间没完没了的龃龉攻讦,也许是他心里突然有了比掌握权力更为重要的事。

  但不争,却并不代表就能置身事外,皇宫里狼贪鼠窃,蝇营狗苟多不胜数,明枪暗箭更叫人防不胜防。

  父亲说得不错,他留下已无半分用处,只有离开,才有可能丰满自己的羽翼,只有羽翼丰满时,才真正有资格做选择。

  天寒地冻,已是入夜时分,街上行人并不多。

  城东白记的牛肉烧饼外焦里软,皮薄肉厚,汤汁鲜美,远近驰名,说到这儿,也是边市开放以后,燕人才有这样的口福。

  慕容氏起家时,先祖曾以游牧为生,后数百年间族人与中原各族血脉交融,如今几与汉人无异。

  耕牛贵重,不单朝廷有法令,不许民间随意宰杀,便是国人自己也万万舍不得杀掉家中最重要的劳力。

  这两年,边境无战事,贸易日渐繁荣,草原上的牛羊经由商人贩至国内,朝廷的禁令也渐渐放开,牛肉这才开始上桌。

  小安子捧着手里的肉饼,嗷得一口咬下去,顾元宝瞧他动作,也张大嘴学着他的模样咬了一口,顿时叫肉馅儿里鼓出的热气烫得眼泪汪汪直吐舌头,待尝出滋味,又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吮起汤汁。

  慕容胤捏着半块干巴巴的馕饼,两个小鬼烧饼都吃完了,他还在发呆。

  小安子拿手在他眼前绕了绕,“主子,你还生气呢?刚问你,不还说不生气吗?”

  慕容胤撂下手里的饼子,烦闷地把脸从一边扭到另一边,“我说我生气了?”

  小安子分明瞧见他鼻子都气歪了,居然还嘴硬,“主子,你想点开心的事情,想点开心的事情就不生气了。”

  慕容胤听了这话,总算把正脸给他了,“那你说点开心的事情我听听?”

  “一会儿要去看裴公子,这难道不开心吗?”

  慕容胤推开抻到面前的那颗脑袋,开心是开心,可开心有何用,头发都要愁白才是真。

  小安子挠挠下巴,“主子,你吃的是饼子,又不是黄连,说了不生气,还气,老是这么口是心非。”

  “都说了不是为他生气,我犯得着么。”

  小安子不大相信地撇撇嘴,“眉头都打了结,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叫主子这般烦恼?”

  慕容胤摇头,“我在想裴公子的病。”

  “主子不是说,你找到法子替裴公子缓解病痛了吗?”

  “可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少年托着腮帮子,“旁人不行么?”

  “当然不行了,岂能叫旁人近身。”

  小安子瞧自家主子总算舒展眉头,他心里高兴,也笑嘻嘻打趣道,“可真不害臊,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小崽子话音刚落,慕容胤却听大堂里几位食客,不知谁提起了话头,说的正是与相府有关的事情。

  一食客兴起问道,“哎,城里的告示你们都看见了么?”

  问声一起,边上立时有人应道,“什么告示?”

  旁的食客也跟着接腔,“是不是相府寻医的告示?”

  “是啊,我瞧告示上写的,寻医为三公子治病。”

  “那三公子不是都病了好些年了吗?”

  “谁说不是呢,这一回说是要找修习内功的高人理疗经脉,这又是个什么疗法?”

  “这哪里晓得哟!”

  “李屠户,你年轻的时候不是学得一手推拿?不如你也去试试,万一治好了宰相家的公子,后半辈子你就发达了!”

  “去去去,你说得轻巧,宰相家的嫡公子,你以为跟牛马一般?若是弄出个好歹来,我可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便是不治病,你去走一趟,也算是登过相府大门的人了,光宗耀祖你不亏!”

  众食客说着又连连叹气,“也是可怜,这般病急乱投医,似你李屠户这等的实心人,还有些自知之明,若碰上那些胆大妄为,心怀不轨之徒,恐怕那才叫麻烦。”

  小安子正竖着耳朵在听旁人闲说,忽听他主子开口,“真叫你说中了,可不就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么。”

  他回过头去,只见自家主子霍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大步朝外走去,他急忙拉上顾元宝追出去。

  跟着走了一条街,才见他主子停在最近的布告栏前,栏上贴的正是那些食客闲谈之中提及的告示。

  他刚想问问告示上写的什么,就听“嘶拉”一声,那张黄纸已叫人一把扯了下来。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主子铁青的脸,若说顾斐说走就走,主子有气还能忍着,这告示可就真真是火上浇油,直接将人点炸了。

  小安子后悔得想咬舌头,他好死不死说什么笑话呢?这下可好了!

  裴家的事情,慕容胤再清楚不过,那人自小说一不二,若非得他应允,这张告示发不出来,若说被逼无奈,他一万个不信。

  他一再告诉自己,他是个老人家,莫该再似无知少年一般,动不动使性动怒,自己落自己的脸面,也不停劝解自己,上辈子张榜寻医,不正是他极力赞同的事情?

  再者说,能招来不是更好么?他刚刚还在担心不能时时刻刻待在那人身边。

  可无论如何劝说自己都没半点用处,他很清楚,那不一样。

  小安子和顾元宝无辜至极地叫人一手一个径直掂到了相府偏院的外门前。

  慕容胤先放下顾元宝,又将另一个被他颠得头晕眼花的小鬼提到一旁的石阶上,“我心不定,进去也是跟他吵嘴,你去,若观他有恙,便回来叫我,若见他安好,便跟他说,我今晚甚是疲倦,不过去了,叫他好生歇息,莫再等候,若他问你我白日都做了些什么,因何劳累,你便照实说与他听,应付宗室,修理宫苑,顾斐的事情不要提,若他问你寒露宫是否朽败不堪,竟须修理,你也照实说,只是久无人居,灰尘多了一些,若他问你我何日再来,你便说我明日定不失约……旁的,他当也不会过多询问,你照我说的与他讲便是。”

  小安子抓耳挠腮,一脸委屈,这么些话,谁能记得准,“主子你好歹说慢些,我我我……我没记住。”

  慕容胤叫这笨蛋气得没辙,认认真真又说了两遍,这才将人提溜到院门前,轰他去叫门。

  小安子估摸着自己应该是记下来了,他一本正经拍响院门,不多时,院内有人应声而来,他瞧见替他开门的人,顿时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茂竹哥!”

  开门的人也很是意外,“小安子,你怎么来了?”

  茂竹朝门外张望一番,没见得旁人,“你主子呢?”

  少年一脸神秘地摇摇头,“裴公子在屋里么?主子叫我替他瞧瞧裴公子。”

  茂竹失笑,“怎还叫你替他来瞧?他自己人呢?莫不是还因为早上的事……”

  小安子听他话里有话,好奇地瞪圆了眼睛,“早上是什么事情啊?”

  茂竹自然不肯与他说,“好啦,快进来吧,我领你去见我家公子。”

  小安子叫人领进室中,只见院主人正捧着一册简牍,独自坐在书案前。

  他主子隔了一年多未曾领他过来,他也瞧不出这人究竟是有恙还是无恙,反正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还是那般苍白瘦削,真该多吃几个牛肉烧饼,养胖些才好。

  那人放下手中的书简,抬起头来,冲他展眉微笑,“小安子来了。”

  他走上前去朝人作了个揖,“公子无恙否?”

  对方朝他点头致意,“多谢关怀,一切安好。”说罢又亲切地对他招手,邀他入座,“坐吧,叫茂竹给你拿香茶点心。”

  小安子依言在一张矮凳上坐下,他好奇地瞧着那人浑浊黯淡的双眼,裴公子虽不似他主子那般美貌英俊,但舂容大雅,不动如山的风姿气度可比他主子动不动就变脸发脾气,强一百倍呢。

  不等少年主动回报,裴景熙已先行开口,“你家主子呢?”

  小安子接过茂竹拿来的香茶和点心,“他说今日甚是疲倦,就不来了,叫公子好生歇息,莫再等候。”

  裴景熙微微一愣,“白日所为何事,因何这般疲倦?”

  小安子闻言着实惊诧,未曾想二人都已年余未见,还这般心有灵犀,他主子简直连这人的语气都猜得分毫不差!

  “也没甚么,早上宗室的几位老祖宗来了,下午主子修葺宫苑,倒是干了不少活儿。”

  裴景熙想起近来从兄长与幼弟那里听到的传言,不觉越加挂虑,“寒露宫果然这般朽败不堪,还须他自己动手修葺?”

  小安子咋舌,又是一字不差,他主子怕不是这人肚里的蛔虫!

  “那倒不是,只是许久无人居住,灰尘多些,正好今日得空,打扫一番。”

  面前人点点头,垂下眼帘,不再多说了。

  小安子拣了两颗糖枣塞进嘴里,很有些幸灾乐祸,这下他主子总算猜错了一个,裴公子这般矜持内敛的人,怎会问他明日来与不来,好像对方如何盼着他来一样,他家殿下总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毛病真得改一改。

  裴景熙并不想问,但他很想知道,那人何时再来。

  他本该来,来与他说一说,昨夜不是逢场作戏玩笑一场,与他说一说,昨夜耳鬓厮磨未曾在今日醒来时后悔,昨夜坦诚相见未将他吓得心惊胆寒。

  但他没来,所有这些他没能听到的话就都成了扎在眼底的刺,悬在心上的锥。

  小安子正纠结要不要主动与这人坦白,他家主子现在不知道扛着元宝正猫在哪旮旯里生闷气,却听对方好似斟酌几许,依然犹豫不决地开口问他,“他可说了,何日再来?”

  小安子又惊又奇,险些叫嘴里的点心给噎着,“咳咳……我我我……我主子说,明……明日定不失约!”

  座中人闻听此言,良久,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出声吩咐,“茂竹,替我更衣。”

  茂竹听命上前,却并未急着行动,“公子,天色已晚,该上床就寝了,怎还更衣呢?”

  裴景熙缓缓摇头,“他在外头不肯进来,不就是叫我去请么?山不就我,我来就山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