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47章 你怎么知道!

  周氏是燕国唯一的异姓王,原本周家与裴、封、严、顾四大家同是助慕容氏起家的肱骨之臣,可惜周家祖宗走错了一步,令后世子孙,空有王位,却无实权,周氏最终一步步走向衰落。

  周澹的风评并不好,可他与历代康王一样,一直期望着能够振兴周家,只是燕国的大权早被世家瓜分殆尽,康王若要重振周家,必定要从其他世家手中夺权,可惜周氏衰微,虽然眼红封家手中的兵权,裴家手中的政权,严家手中的财权,奈何无力插手,最终将主意打到了顾家头上。

  据顾斐说,周澹暗地里从南方买来了一批鬼族,想用药物将其炼成失去神识,对主人言听计从药人,以此来取代顾家训练的死士。

  可惜就在他以为大功告成之时,那批他曾四处宣扬战无不胜的鬼灵卫却一夜之间血洗了康王府。好在御林军协同顾家及时平息叛乱,诛杀逃奴,这才免除了周氏的灭门之祸。自此,再也无人敢于挑衅顾家的权威,鬼族也更加变成燕人眼中的不详之物。

  若他没有记错,离周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慕容胤虽不知道眼前的鬼族跟周家那批鬼灵卫究竟有没有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最为干净利索的办法就是杀了这来历不明的鬼东西。

  他将目光移向案台上闲置的刀具,眼中划过一丝冷光,“小安子,出去。”

  “主子……”

  他瞥眼少年发白的脸色,“出去。”

  小安子犹犹豫豫走到门外,却扒着门边不肯离开。

  慕容胤动作的一瞬间,地上已缓过气来的怪物,几乎与他同时扑向那张摆着凶器的案台,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标是杀人的刀,怪物拼了命抢夺的却是案上那只满是泥垢的萝卜。

  刀尖在穿颅而入的刹那,生生顿住,因为那人没有躲,甚至根本不知道要躲,他只是一边警惕地瞪着这个要杀他的人,一边狼吞虎咽,连泥带灰地把脏萝卜飞快地啃进了肚子里。

  慕容胤在那双绿眼睛的注视下,慢慢放下手里的刀,他重新矮下身子,眼神复杂地望着跟前的怪物,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很久以后才明白“民生多艰”的道理。他也曾天真地以为,凡人操纵不了自己的命运,便不必吝惜自己的性命。

  后来才明白,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冷酷愚蠢,活着,是万物生而有之的本能,也是终其一生的使命,就像眼前这个几乎已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也许他已模糊了为人的意识,也许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痛苦折磨,但他却仍在拼命地努力活下去。

  慕容胤的心软了,于是小安子不仅瞧见主子对那怪物伸出手,并且在那还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发狂的时候,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块糕饼,送到对方的跟前。

  小安子虽然年纪小,可在宫中这些年,也算有些见识,这怪物虽说来历尚不清楚,但看那一身脓血,便知不是可碰的东西,他忍不住担心地喊了一声,“主子!”

  慕容胤对他摆摆手,又把掌心的吃食往前送了送,可那双写满恐惧的绿眼睛却越来越慌张畏惧,那人犹疑地伸出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如此试探了好几回,不知是真的相信了面前人没有恶意,还是实在经受不住饥饿的折磨,突然暴起将他手中的糕饼一把夺了过去,几乎生塞硬填一般摁进嘴里,可没等下咽,怪物硕大的身子却猛得僵住,紧接着大口大口的污血便从那张填满食物的口中涌了出来。

  小安子吓得当场就哭了出来,“主子,你不会是拿了我药耗子的饼子吧?”

  慕容胤当然没有这么蠢,但这个鬼族的确毒发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毒,恐怕跟他身上这些恐怖的脓斑脱不了关系。

  小安子捂着鼻子守在一旁,自从搬到了寒露宫,他每天都得对自家主子刮目相看一遍,那怪物身上都烂完了,而且整个人奇臭无比,他在三步以外都吐得直不起腰,他主子居然能面不改色亲自动手把他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不单如此,那怪物还经常不知好歹地惊狂发怒。

  “主子……真的不用请太医来看看吗?”

  慕容胤取下衔在嘴里的木梳,捞过一条绸带,绑住手里那一大把蓬乱的长发,“普通的太医还真不一定能治得了。”

  小安子指指他右手虎口处鲜红的牙印,“我说的是主子你,被他咬了,主子不会也变成怪物吧?”

  “你放心,我要是变成怪物,肯定会把你也变成怪物的。”治病解毒,慕容胤自然想到了伏家老爷子,可这人,老头儿敢治么?

  慕容胤来时,老太医正把着竿子,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垂钓,“老头儿,你好自在。”

  老爷子瞧见晚辈前来,顿时面生欢喜,“一旁坐着,待我钓上两尾鱼,午间叫厨子烧来咱爷儿俩下酒!”

  慕容胤瞥眼那池子里早被鱼食喂得鳃满肚圆,对水中钓饵根本不屑一顾的红鲤,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瞧他钓。

  二人守着钓竿,干坐了半盏茶,老人家见水中鱼儿兀自悠游摆尾,不单没有咬钩的意思,连饵也懒得衔吃,真半点面子也不给,他气闷地撂了竿子,扭脸望向身旁的晚辈,“今日来瞧我老人家,所为何事啊?”

  “没事便不能来探望长辈了么?”

  老爷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听。”

  “您是怨我来少了?”

  “快些说来,究竟何事?”

  慕容胤直言相告,“我有宫人,身染恶疾,想请伏老医治。”

  老人家咋舌,“你自己的伤势,叫你来看诊你都不肯来,竟然为了一个宫人,特地跑一趟?说一说,是何症状。”

  “遍体乌斑,有铜钱大小,尽皆溃恶,每日一发作,发作时整个人癫狂失状。”

  “脉息如何,可曾探过?”

  “脉搏三分沉五分钝二分浮,一息轻六息急四息无。”

  老人微微一怔,倏然变脸,“四肢有何异状?”

  “指尖乌黑,指腹泛白,下肢浮肿,脚底溃烂。”

  他话音未落,老人已霍得站起身来,动静之大连脚下的马扎也带翻了去,“惹祸精,快些走,快些走……老头子全当你未曾来过!”

  慕容胤稳稳当当坐在那张小马扎上,任人如何轰撵,便是动也不动,“老头儿,看样子你知道得不少啊。”

  老太医白须耸动,骇得不轻,“呸,我知道什么?我可什么也不知道,莫跟我老头子耍赖皮,赶紧走!”

  慕容胤当然不肯走,正僵持间,忽听院门处传来一声笑语,“伏老这里,今日很热闹啊。”

  二人循声望去,瞧见来人,俱是一愣,老爷子脸色变了几变,这才强忍着复杂的心情,开口招呼晚辈,“三儿来了。”

  “长辈今日家中有客?”

  老人家气得直摆手,“甚么有客,竖子无赖一个,撵都撵不走。”

  裴公子礼数周全,“六殿下。”

  “你哪儿不舒服?”

  老人家听了顿时黑脸,“非得不舒服才来看我老人家呀!都像你这没良心的小子。”

  “多谢殿下关心,我……甚好。”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有病,我就让你先看。”

  裴公子自作多情,面上无光,“六殿下,客气了。”

  老太医斜了某人一眼,“三郎,你莫搭理他,这小子他失心疯了。”

  “老头儿,我的宫人性命垂危,你救是不救?”

  “小子莫来扯谎,真是你的宫人么!”

  慕容胤没有那么多耐性,更何况还有不相干的人在场,他冲长辈长揖一拜,“老头,你心有顾忌,我也不多打扰了,去寻旁人便是。”

  老人家见他一意孤行,恨得咬牙切齿,“那鬼东西是我朝禁忌,你见之不杀,反要解救,老头子劝你一句,不要妇人之仁!”

  “老爷子,我知道你不敢,我进宫见皇帝。”

  老人家大惊失色,“臭小子,找死么!”

  裴景熙听二人越说越严重,在旁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出了什么事?”

  一老一小忽然统一阵线,异口同声,“没事!”

  裴公子讨了个没趣,“怪我多嘴,来得也不是时候。”

  老人家意识到自己在晚辈面前反应太过,忙放缓了语气,“三郎,老头子不是这个意思。”

  裴景熙点头,“伏老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慕容胤见不得他这副神情,“三年前,康王府遭人血洗……”

  老人一听,顿时变脸,“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老头儿,你用不着反应这么大。”他语气坚决,继续说道,“三年前,康王府遭人血洗,做下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康王豢养在府中的死士,但那些死士与常人不同,不单生具一双绿眸,而且受药物操控,个个武功高强,是康王苦心训练的杀人工具,可万万想不到,三年前这些药人突然发起狂症,康王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这是燕国的君王与世家,因为争夺权力,酿下的一桩丑闻。”

  “简直一派胡言!”老太医想起少子前来正是为了鬼族向他求医,越加惶恐,“莫非是那鬼灵卫告诉你的!不……不……不……这绝不可能!”

  慕容胤上前扶住脸色煞白的老人,“我来此并非是要穷究往事,只想讨副药方,老人家连这也吝惜么?况且康王已去,此事已了,留他一命,又有何妨。”

  “老夫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知晓……六儿啊,你年纪尚轻,不要总是这样意气用事,你可知……”

  慕容胤接下他未说完的话,“我怎不知?能强令伏老豁出一世英名,做出这等害人害己之物,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并不难猜。”

  老人默然良久,“你父皇同慕容氏的列祖列宗一样,一心想做一位有为之君,可燕国这般情状,你当知晓,他也是受人蒙蔽啊。”

  老人家晓得自己劝不住,他望向座椅中一言不发的人,“三郎,你说句话,你既已知晓情由,难道也认为该由着他胡来?”

  慕容胤黑脸,“不相干的事你攀扯他干什么?”

  裴景熙犹豫道,“我能说吗?”

  老爷子气得不行,“说,好好说说他!”

  裴公子已听明白了,他思来想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个人呢,不如便将药方给他吧。”

  老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二人一个鼻孔出气,“真嫌祸事不够多吗!”

  慕容胤眼神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回头催促老人家,“行了,快点儿。”

  “你瞅瞅你自己,有点皇子样儿么?成天意气用事,说风来雨,我倒要看看你这皇子能做到甚么时候!”老太医刷刷写好两张药方,“第一副药内服,第二副药外用,内服者一日三次,外用者两日一次,七日后无论有无效用,一定要来给我一个答复。”

  慕容胤将方子收好,点头应说,“定然,我赶着去抓药,少陪了。”

  老爷子望这臭小子目的达到,说走就走,实在来气,他转脸瞪眼身旁的小子,“你也是,不劝他,怎还帮着他说话?”

  裴公子轻叹一声,“伏老明知劝不住。”

  “罢了,中午留下陪我老人家吃鱼吧?”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