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79章 皇陵是非多

  “哎呀呀,大误!大误!”

  裴景灏听老父自出宫门“大误”了一路,哭笑不得,“父亲,不至于此。”

  裴老爷悔恨极矣,他这般谨慎的人,怎脑子一热,糊里糊涂在朝上说出那种话来,叫陛下怎么看,朝臣怎么看哪!

  裴景灏出言宽慰老父,“父亲莫想太多,陛下心中定然也是想将六皇子殿下召回来的,不然,怎会父亲一提,陛下便立刻满口答应。”

  裴正寰琢磨,“你认为陛下心中早想召回六皇子,只是无人提起这件事,不好开口罢了?”

  “孩儿以为,当是如此。”

  裴老爷拧起眉头,“即便如此,眼下到底不是时候,现在回来,太显眼了。”

  裴景灏摇头笑说,“父亲,孩儿倒以为正是时候。”

  “此话怎讲?”

  “今日朝堂之上,陛下作何表现,有目共睹,若说六皇子果然半点盛宠也没有,孩儿反正是不信的,六殿下较其他几位皇子,从前的确没有什么可较之处,但现在不同了,今早父亲殿上所奏,已是摆明了立场,六皇子身后有我裴家,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裴老爷一脸憋屈,“摆明什么立场了,我那是一时冲动!”

  裴景灏失笑,“不论父亲是否冲动,总之陛下明白,百官明白,只怕过不了多久,朝野上下都明白了。”

  “说得轻巧,他原本置身事外,如此一来,只怕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他死不死不要紧,莫连累我三儿才是!”

  父子二人步出宫苑,并肩走在热闹的市坊中,裴老爷再次叮嘱身边一贯妥帖周全的长子,“回府之后,一定要无意间告诉你母亲和三弟。”

  裴景灏垂下眼帘,压下眼中的笑意,“是,父亲。”

  裴老爷将手伸进袖筒,挠挠胳膊上的痒疙瘩,只盼今夜不用再睡书房,蚊子也太忒多了。

  昨夜他悄悄将中院管事跟下人叫来几番讯问,所有人都异口同声,三儿没同那小子见面,甚至连话都未说一句就将他撵走了,如此看来,孩儿还是乖巧听话的,到底不敢违背老父的意思,叫他既欣慰,又十分得……不好意思。

  如此,便将那小子弄回来好了,他就不信,这两个竖子在他眼皮底下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皇帝下了朝,在御花园喂了会儿鱼,念起朝上裴卿当众进言,越想越不对劲,这六儿是什么时候跟裴家凑到一起去的?还劳动一向对立储之事不冷不热的宰相,亲自在殿上为他说话,当初这小子不还因为搅了裴三跟九儿的婚事,叫裴家人恨之入骨么?

  君王正出神之际,宫侍已迈着细步,趋前来报,“陛下,四皇子殿下求见。”

  君王点点头,“宣。”

  不敢言知子莫若父,但四儿,皇帝自问还是知道的,少时自恃有顾府做靠山,读书走马观花,不求甚解,理事浅尝辄止,不肯深究,纵有几分聪明劲儿,也日渐消磨,沦为庸碌之辈。

  顾家见此子难成大器,自然不会再在他身上耗费过多精力,这孩子不知自省,却怨恨母家无情,殊不知,若当真是可造之材,顾氏会放着自家血脉不管,转而将宝押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混球身上么。

  只不过……说这些大抵虚言,子不教,父之过,儿女不成才,到底是他这个父皇教导不力。

  慕容琉随宫侍进得园中,恭恭敬敬在老父跟前跪拜见礼,“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君王摆手叫他免礼,“四儿何事求见?”

  “日前呈递给父皇的奏疏,父皇至今尚未批复,儿臣特来请教父皇,可有不当之处,好回去再做更改。”

  皇帝想起来,倒是有这么一道折子,说得是汶江漕运的事情,“甚好,无须再改,只是朕近日体乏,未来及批复。”

  “父皇身子无恙么,可请太医看过了?”

  孩儿关切询问,老父自然熨帖,“不打紧,倒是你,近来可有好生练习骑射,南陈王爷来一趟,把朕的春蒐都耽误了,夏苗可不能再错过,届时你们几兄弟好好表现。”

  慕容琉沉默一瞬,忽然抬头望向老父,眼中挣扎许久,才轻声吐出一句,“父皇,孩儿……不喜欢打打杀杀。”

  废除太子,难说是一时愤怒,还是二儿罪大恶极,皇家父子生来对立,太子想要兵权,无非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总归还不到造反的地步,这些日子皇帝也常常反省自己,是否这个父皇做得太过苛责,“你若实在没有兴致,朕也不勉强你。”

  慕容琉想笑,但双唇紧抿到底没有笑,他感到胸中悬吊已久的那颗心,“咚”得一声坠入渊底,在冰冷彻骨的寒潭中,结成一块硬如金铁的冰石,有了这句话,他就明白父皇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大燕以武立国,自高祖皇帝以来,从没有不尚武的君王,此番不过试探,父皇却连眉头也未皱得一下,果然对这个儿子已经没有半分期待,也不打算再给他半点机会了,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慕容琉不着痕迹垂眸敛去眼中的疏离与决绝,“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慕容肇望着四儿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个嘴上说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孩子,身影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康王府内,家奴走上前去,将刚刚得来的消息附耳通传,“王爷,四殿下叫人传话,一切仰仗王爷。”

  周贻在旁听得分明,刷得拔出腰上佩剑,“好!这一次,慕容氏欠我周家的,定叫他一并还来!”

  周延缓缓起身,领着弟弟转向正堂中央供奉祖先的灵台,二人屈膝跪倒,以头抢地,郑重其事拜了三拜,“父王在上,列祖列宗在上,非是我兄弟不遵先祖遗训,犯上作乱,实乃慕容氏欺人太甚,顾家迫我极矣,愿列祖列宗保佑我兄弟二人,此番一举成功,事成之后,定取仇人之血祭奠我族先人。”

  “少爷!不能啊……少爷!”

  两兄弟闻得外间动静,急忙起身,转入外间查看,只见疯疯癫癫往内突闯的老仆已被护院押下。

  老人得见两位小主人,顿时伏地痛哭,哀呼告谏,“少爷不可妄为……不可妄为呀!”

  “老东西,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周延按住弟弟拔剑的手,“念你忠心耿耿伺候父王一辈子,本王不为难你,好好回你的院子呆着,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富贵,若再敢胡言乱语,本王定不相饶!”

  “大少爷,无论如何,陛下还是顾念王府的,否则也不会将五府军交给王府统率,即便是先王在世,也未曾有过这般恩宠啊!”

  周贻一脚将老奴踹翻在地,“老不死的,真是下贱!我周氏从龙之功,几万府军就打发了么?况且,皇帝叫康王府执掌五府军,还不是为了制衡顾家统率的金吾卫,狗屁恩宠!”

  老仆涕泪交加,“先王弥留之际,再三叮嘱,叫二位少爷安守本分,勿再像他一般执迷于权势,作茧自缚,但能一世安康足矣呀……”

  周延眼中有一瞬间的动容,转眼又复归冷郁,“带他下去。”

  “少爷……少爷!一步走错!悔之晚……矣!”

  周延猝不及防只觉眼前一道血光闪过,定睛再看老仆竟已叫人割断了喉咙,他瞥眼弟弟手中滴血的长剑,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却到底未发一言。

  儿大不中留,裴老爷算是明白了,三小子刚听说他当朝奏请陛下,召回六皇子,夸都没夸老父一句,反怨他在此时将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当下就催着老大,恨不得将家里暗卫都派去北山保护那竖子,胳膊肘如此这般往外拐,真真气人!

  好在爱妻念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爱护丈夫,更胜往昔,夫人倒是极会宽慰人,听他抱怨,只笑说,“怎是我儿外向,分明是我家多了个儿子才对,再说,六儿多么孝顺哪。”

  他嘴上不说,心里嗤之以鼻,早就瞧见夫人那件狐皮斗篷了,什么了不起,有钱买不着么?稀罕!

  八角亭下凭栏独坐的美妇一眨不眨望着宫苑中盛开的花树,“这个六皇子可真是出人意料啊,竟然扒上了裴家,臻儿最近怎么样?”

  立在她身后的男子上前一步,“回娘娘,七殿下近来少有外出,秉承娘娘吩咐,日日在宫中读书习武。”

  严氏点头,“总算长进了一些。”

  “娘娘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心里定然是明白的。”

  “魏衡,六皇子,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男人禁不住又想起当日在寒露宫受过的羞辱,面上不显,眼中暗恨,“裴氏虽不显山露水,但贵为四大家之首,不可小觑,属下以为,趁陛下旨意未宣,我等还是先下手为强。”

  严氏微微一笑,“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娘娘,北山荒僻,山中又无人烟,料理个把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你说得有理,去告诉家主,我不想看见那位殿下活着回到宫中,上次叫他在京畿布置一些自己人,可手底下的不成事,几个土匪都对付不了,反而还着了人家的道儿,真是废物,这一次可要做得干净一些。”

  “是,娘娘英明。”

  赵全害怕地看着自家殿下连园子都未进,便铁青着一张脸,转身拂袖而去,娘娘同魏总管说的话他也听见了,好……好像是要派人去皇陵刺杀六殿下?

  他一路追着自家殿下到马房,眼见主子解了缰绳就拖着那匹照夜白往外走,他急忙心惊胆战冲上去将人一把拦下,“主子,你要去哪儿啊!”

  “去皇陵,我就不信谁敢动他。”

  赵全死拽着马缰不肯松手,“主子!主子去不得啊!”

  慕容臻怒气冲冲猛将人掀了个跟头,“滚开,狗奴才!”

  夜风徐徐,山中复归静寂,慕容胤完全有理由相信,顾斐撒了个大谎,他都老老实实等了这么多天了,不单圣旨没来,简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说宰相大人不可能这么好心把他弄回去。

  “主子,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你不是说马上就该回去了么?”小安子望着自己无所事事垒起的石子轰得一声塌下来,郁闷地扔开手里的木棍,扯开嗓子仰天叹问。

  慕容胤伸手按住躁动的小鬼,“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崽子气鼓鼓地朝他瞪眼,“主子你说咱们要回去,我们才从庄子上回来的。”

  “要不你们再回去……接着住?”

  小安子哼了一声,顾元宝嗦着梅干,瞪圆了一双大眼,依旧呆呆傻傻。

  大花二花至今未归,甚至一点消息也没有,慕容胤实在担心,当日淮安王受奸人所害,回国一路凶险,原本前来杀他的陆行舟阴差阳错又叫雷弹子震坏了脑袋,记忆全失,他索性编了个谎话,骗陆痴护送陈准归国,又怕他路途中间恢复记忆,只好叫大花二花同行,万一碰见意外,也好照应。

  临走时,他曾托王爷帮忙寻找花蒺花藜两兄弟的族人,也叮嘱二人,如若阖家团聚,便不必再千里迢迢赶回来了,捎信报个平安即可,但都这么长时间了,仍未听得二人音信,莫出什么事才好。

  “主子,换药吧。”

  他见曹芥提着药箱过来,依言脱下半边袖子,将胳膊搭上石桌,“在庄上这么久,没累着吧?”

  面前人怔愣一瞬,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了,“主子吩咐奴才做事,是对奴才的信任,奴才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累呢。”

  “看来我们草儿哥哥料理一个庄子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了?”

  小安子耳闻目见,在旁作证,“那可不,草儿哥可厉害了,账算得分毫不差,又快又好,安排事情也周到,庄子上可是人人服气呢!”

  曹芥叫人夸得一张脸都红透了,“哪有,起初也是事事不会,弄得一团乱麻。”

  慕容胤笑说,“有就是有,用不着谦虚。”

  “奴才就……就是想尽力将主子交代的每一件事都做好。”

  “那主子再交代你一件事好不好?”

  曹芥好奇又忐忑,“什么事?”

  “做好其他事情之前,先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那俩小崽子胖得都快走不动路了,你倒反而瘦了。”

  曹芥得主子这般关切,心中越是感动,越恼恨自己话短词穷不会说,他支支吾吾,嘴张了几张,正要说话,主子却忽然摁住他的肩膀,对他使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跟着侧耳聆风,“别出声,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