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不须归>第86章 灵珠何在

  俞孝卿感到盛夏的月光中忽然渗进了一丝悲凉,蓦地绞住了他的心,连带他口中原本想说的那句——“殿下你怎坐没坐相”,也不由自主换成了,“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勿要辜负君父的一片苦心。”

  对方听了只是轻嗤一声,缓缓道了句,“是么。”

  他听着身边人漫不经心地语气,心知他的话,这人是全然未能听进去。

  仰躺在侧的人望着天上的月亮,“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俞孝卿愣了愣,“殿下今夜莫不是……就要睡在这里?”

  “不是睡,是等人。”

  “等何人?”

  “杀我的人。”

  俞孝卿正不明所以之际,忽觉背后一阵杀气腾腾的疾风袭来,他下意识想回头查看,却被身边人一把攥住衣襟,猛从刺客刀下拖了出来,跟着只听对方烦恼抱怨,“早说了叫你回去睡,这下睡不成了吧。”

  绿柳巷是三朝古巷,伏家老宅里两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将院子遮挡得一片阴凉。

  老太医将箱子里的药材一一仔细查验,验罢望着面前神情焦灼的孩儿,不觉摇头叹息,“上次还同我老儿说书中灵药俱是传言,不过医者编造慰藉世人,叫他打消寻药的心思,怎到了你自己这里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对座之人苦笑,“都不是么?”

  老人家拿起箱子里的药须子,“傻孩子,你给人骗了一次又一次,怎还不长记性,这些但凡找个医者瞧一瞧,也知是假不是真,有的甚至连药材都算不上,你倒好,照单全收,不骗你,骗谁去?”

  “伏老训斥的是,我下次定当找个大夫先侦辨一番,再拿来给伏老过目。”

  “不是训斥你,我是怕你这孩子又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今日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哪有,我甚好。”

  “莫诳我老人家,是不是为了六儿?丹州那里我年轻时去过,深山老林,环境复杂,况且汛期将至,江流又险恶,皇帝也是,没见过这么当爹的。”

  裴景熙摸索着从箱子里找到一颗珠子,“伏老,不然你再帮我看一看,那采药人说,这是他费了老大劲找来的,说这就是湖灵珠。”

  老人家拿过他手中那颗满大街都是琉璃珠,“孩子,这不是,老夫不会骗你。”

  他勉强收住脸上期盼的神色,“我知道了。”

  “三郎,此事急不来,自古灵物现世,全凭机缘,一味执着于此,只会得不偿失。”

  “长辈放心,我看得开,只不过有点念想,总是好的。”

  老人大笑,“六儿还不够你念,不够你想的么,如今祸害你的蛊祟已除,老夫保你长命百岁无虞,你要放宽心怀,灵药寻之不得,也莫要郁郁寡欢,只将它当做锦上添花之物,万不可本末倒置。”

  “我记下了。”

  老人家给他添了半碗茶,捻着胡子笑说,“待暑热过去,多出门转转,六儿不在京中,无人与你添愁,你也不要日日关在家中,将自己闷坏了。”

  裴景熙面上带着几分犹疑之色,“我……是要出去走走。”

  老人家不疑有他,想起昨日听孙儿说起的事情,“听说京畿附近的山上新起了大片的庄园,不少达官贵人举家前去避暑游玩,山中风景怡人,闲来你也可以寻个日子去小住几天。”

  “能否劳烦伏老替我备些药材。”

  “哦?什么药材?”

  “一些应付毒虫,雾瘴,祛湿解毒的,还有一些伤药便好。”

  老人家刚想问他,你要这些药做什么,转念一想,顿时大惊,“你莫非是要同六儿一起去?”

  老人显是已瞧出他的心意,当即出言反对,“万万不可,那种地方,你怎去得!”

  “我……去不得么。”这是一句问话,却又好像不是,他说这句话时,甚至半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包含着怎样的忐忑,犹疑,焦灼,甚至难堪。

  老太医知晓这孩子一旦做了决定,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关心则乱,话语脱口而出难免不经考量,“你去得么,那般险恶之地,便是健全之人也难保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你呢!”

  握杯的手倏得一颤,茶水大半泼在身上,他明白长辈直言不讳并无恶意,可那句“更何况是你”还是像把钝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回过神来,赶忙放下茶杯,勉强拿袖子遮住衣上的水渍,“我知道了。”

  老太医气也不是,急也不是,到底还是担心更多些,“你知道了,可依然要去。”

  裴公子摇头苦笑,“景熙在伏老眼中,依然这样不懂事吗?”

  “那你……”

  “纵使我想去,也要父母首肯,也要殿下愿意捎上我才是。”

  老人闻言心中略定,“那你爹娘肯叫你去么?”

  “怕是不肯。”

  “那六儿愿意捎上你么?”

  “想来不愿。”

  老太医更松一口气,“那你来戏弄我老头子。”

  “哪敢戏弄长辈,无论我去不去得,该备的东西,总要给他备上。”

  “这倒是……臭小子,不早说。” 老人家气哼哼站起身来,忙吩咐管家前去置备。

  静静坐在鱼池边上的人听着老太医指挥院中下人进出忙碌,配制药剂,缓缓放下嘴角的笑容,枝叶间漏下的阳光落在他那张灰白暗淡的脸上,仿佛不用撕开平静,就能看到斑驳破碎的神情。

  裴老爷不大快活,三儿子大早起来出门,回府了也不来请安,他不紧不慢走进中院。

  “老爷来了。”

  他望着忙不迭趋前行礼,还算规矩的小奴,“公子呢?”

  星竹照实说道,“老爷,公子听童儿读书呢。”

  裴老爷点点头,“早上去哪儿了?”

  “去伏老太医那里了。”

  他闻说,不觉面露忧色,“怎么,公子身体不适?”

  小奴连忙摇头,“不是的,老爷,只是去叫老太医瞧瞧近来府里搜得的灵药,问问有没有能治病的,另外请老太医制些常用药给六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裴老爷不冷不热哼了一声,“他倒是上心。”

  小奴笑嘻嘻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了缝,“那是,那是,自家人,当然上心了。”

  裴老爷黑了脸,刚想训斥奴儿莫要胡言乱语,转念一想,训斥有个屁用,“去通报你主子,出来见我。”

  “哎!”

  房中人听见小奴进门,打断室中正坐吟咏的书童,出声询问,“怎么了?”

  星竹应声答道,“主子,老爷来了,正在厅中等候。”

  裴景熙理好衣冠,叫小奴推入门厅,“父亲找孩儿有事?”

  裴老爷神情古怪地哼了一声,“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我儿在做什么。”

  他微微一愣,莞尔笑说,“孩儿能做什么,不过在房中习字听书罢了。”

  “一天到晚闷在房里,你不知道出去转转么。”

  他不知父亲因何有此一说,但好似他才刚刚从外间回来,知晓父亲一片关切之心,他从善如流点头应道,“孩儿方从伏老那里回来,听说京郊山中有许多避暑的庄园,近来便抽空去小住几日。”

  裴正寰默然良久,他也舍不得孩儿远行,可强留他在家里,定然也不快活,“去吧,去帮他一把。”

  “父亲?”

  他望着孩儿不解的神色,既已同夫人商议好了,也不再强装恶人,遮遮掩掩,“南陈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观陛下用意,仍然没有放弃南下之心,此番已暗中授命镇南大将军辅佐六殿下料理陈国之事,至于如何料理,我就不知道了,六殿下现在对这些只怕也不清楚,他行事又一贯随心所欲,莽撞而为,你多约束他,纵使无功,不能有过,另外,府中暗卫也多带些去,他身边帮手不多,刺客不少,不能没有人保护。”

  裴景熙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父亲是说,陛下依然想取陈国?”

  “想自然是想,只是举棋不定罢了,就像当初放走淮安王一般,若陛下心意坚决,当日就绝不会让他活着离京,现在只怕也是如此,燕国是陈国在北方抵御蛮夷的屏障,纵使趁乱拿下了陈国,南方的百越也是个大麻烦,陛下正是有这般考量,才将难题甩给六皇子。”

  “叫他趁火打劫,行不义之事,绝无可能。”

  裴正寰笑道,“那你便同他游山玩水,好好绘一张山川舆图出来,也算交差。”

  “父亲……”

  他见孩儿欲言又止,忍不住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父亲,更从不认为我儿心许男子,是什么不堪的事情,你相中的小子,也算勉勉强强过得去,你去吧,该怎么做,你当比为父更清楚,保护好自己,莫叫我与你娘担惊受怕便是了。”

  裴景熙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孩儿……愧对父亲母亲。”

  “是父母愧对你,莫再多说了,你娘已为你收拾好了行装,去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要交代你,午后便启程上路吧。”

  他面生错愕,“这么急?”

  裴老爷呵呵一笑,“老夫也觉得甚急,暑热未消,不若在家多歇几日。”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正寰瞧着孩儿窘迫懊悔的神情,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去吧,去吧,你这孩子,一贯的口是心非。”

  武司阳醒来听说皇帝误信谗言,竟将六皇子视作当晚在城中作乱的人,还一怒之下亲生儿子贬出京城,急得登时就要拖着父兄进宫面圣,陈明当晚事情的经过。

  都是他大意,得到六皇子的消息去向大哥报信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殿下的令牌,未曾想竟害得殿下被人反咬一口,受这等冤枉。

  只是当他将事情的真相报告给陛下后,陛下竟一点也不惊讶,只面无表情说了一句,“退下吧。”

  “那六殿下……”

  出了含光殿,他照老爹的吩咐,塞给李公公一盒名贵的珍珠,临走公公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武二公子,陛下的圣旨里可从没说过,六殿下是因为犯上作乱戴罪离京。

  “话说湖中有灵,缘为一珠,乃龙之睛,水之魂,昔日此珠镇湖底,这灵湖的水,就是世间灵药,但凡掬得一捧淋在眼上,便是瞎子也能重见明光……后来天灾降临,江水肆虐,城池沦入江中,灵湖再不复现,湖灵珠也无影无踪了。”

  “说书的,你们陈国人张口闭口就爱讲些妖魔鬼怪,照你这么说,那灵珠岂非就在江底?”

  “是也。”

  “笑话,既在江底,数百年间难道就无人下江寻找么?”

  “岂能没有?历朝历代,寻宝之人前赴后继,光是沉在江中的尸骨,堆起来只怕也有几座山那么高了,婺江浩淼,纵使江中有宝,也万难寻觅。”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怕是早随江水流入汪洋大海了?”

  “兴许是吧。”

  “哎呀呀,那就可惜了。”

  黎平驿是伏龙口前的最后一个商栈,也是南下进入丹州的必经之地,道旁茶寮里,歇脚的说书人收好赏钱,饮下一碗凉茶,润润干哑的喉咙,随手放下茶钱,正要起行离开,却忽被身旁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给拦了下来,他抬眼一瞧,只见挤上前来的年轻人身量高挑,穿一身粗布短衣,草绳结发,一副不入流的蛮夷打扮,实在可惜了那副讨人喜欢的容貌,“小兄弟,你拦我作何?”

  “敢问先生,先生方才所说,婺江底下原是一座古城,湖灵珠就在城中,那先生可知道古城沉落的位置?”

  说书人见他眉头紧锁,一脸认真,眼神中还带着急迫,不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禁不住大笑,“小兄弟,你莫非也要去寻宝?”

  未等他答话,草棚底下的茶客们也接连大笑起来,边上一位仁厚长者好言劝说,“你可莫要信以为真,这都是先人编造的故事,说书的靠一张嘴吃饭,他们那些神怪传说,自然越奇越好,哪能作真?”

  “要么怎说蛮夷无知,随便听个故事他还当真了。”

  “怕不是个傻的,他竟真要去寻宝么?”

  “就是,傻不傻,这都能信!”

  茶客们冷嘲热讽,议论纷纷,连那说书人自己也道,“罪过,罪过,老人家说得不假,小兄弟,我这些故事啊,二分听说,八分编造,不过博老爷们一笑,讨口饭吃。”

  慕容胤不为所动,“二分听说,八分编造,总还有二分空穴来风。”

  众人见此人好生固执,又一改方才嘲讽之态,尽皆幸灾乐祸,鼓动怂恿起来,“果然年轻气盛,要财不要命。”

  “你且去找吧,待得了宝贝,莫忘给我等开开眼!”

  “去吧,去吧,找死谁拦得住呢!”

  慕容胤紧盯着面前一脸苦相的说书人,“先生果然不知,城池的具体位置么?”

  那人听他半分不解旁人好意,一意孤行犹在追问,忙作揖告饶,“小兄弟,这个恕我当真不知。”

  慕容胤缓缓松开箍在对方前臂上的五指,压下心中的失望,出声赔礼,“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