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柳笙是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人。

  蒋昱生在一个不幸聚集的家庭。

  父亲在矿上工作,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因为矿难去世了。

  母亲的身体常年不好,也在几年后因病去世。

  父母在世的时候,蒋昱其实没感受过类似于阖家团圆的幸福感。

  大概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在蒋昱的印象里,父母更像两个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没有一家甜蜜快乐的亲昵时刻,更多时候是无尽的沉默,以及少数时候因为房租和学费药费挤到一起,而发生的不快。

  蒋昱一家都是内敛的人,每次发生矛盾时,家里没有摔盆摔碗动手动脚的激烈争执,一般都是父亲皱着眉头抽烟,母亲冷着脸不说话,按部就班地继续做事。

  即使儿子的成绩从小就名列前茅,且懂事听话从不需要家长操心,这也不会成为他们家值得高兴的一点。

  一件件事积累下来,让他们家的气压常年低于其他家庭。

  蒋昱也从愿意分享学校新鲜事的孩子,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后来,蒋昱母亲去世前,把他托付给一位还算熟稔的表姨。

  那位表姨看在一万块钱的面子上,热情地接纳了蒋昱,说虽然她家不算富贵,但帮扶着让孩子吃口饭还是没问题的。

  前一个月还做了做样子,等一个月后,桂新悦就开始到处算钱,话里话外嫌弃蒋昱妈妈留的也太少了,说这点钱都不够孩子花两个月的。

  于是蒋昱的伙食从第一个月的一荤一素,变成了一碗硬梆梆的锅底饭和一个剩菜。

  换季的新衣服更是全套到了自已孩子身上,一件也没给蒋昱穿。

  正在上初中的蒋昱面部轮廓已初显,当时已经超过一米七五的蒋昱在学校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桂新悦的儿子是个面相尖酸刻薄的男生,他看不顺眼蒋昱那么受欢迎,更不看过蒋昱各方面都那么优越,于是在背地里和桂新悦讲了一些假话,就是为了排挤蒋昱。

  护犊子的桂新悦哪听得了那些话,当即把桌上的果盘摔到了蒋昱身上。

  于是在蒋昱的待遇再一次下降之前,他把碗摔到了地上,面无表情地拎着一根棍子威胁桂新悦。

  要求她把剩下的钱还给自已,并保证以后和他们不会再见面。

  桂新悦一家三口都是欺软怕硬的主,都愣了愣,有点怵地站在一起。

  隔了几秒,桂新悦才清了清嗓子开口,用很尖锐嘹亮的声音给自已的话增加可信度。

  “你这个小孩子真够莫名其妙,说的什么鬼话,你都住一个半月了,钱早就花得差不多了,哪还有钱给你,正好,你要走就赶紧走,我们家还容不下你呢。”

  蒋昱依旧维持着冰冷的神色,“以你们家的消费,即使全家三个月也花不到一万块,我只要我妈剩下的那些。”

  “你要什么要?都说了没有了,你每天吃那么多你自已心里没数吗?不然怎么会才初二就长这么高?!”

  “你可以不给”,蒋昱一棍子敲碎了他们家的茶几台面,声音却缓慢而冷静,“那我们就慢慢磨。”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屋内炸开。

  桂新悦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往后躲。

  那天到了最后,桂新悦一家还是妥协了。

  他们用见鬼的神情看着原本话很少的蒋昱,扔给他5000块钱让他赶紧离开,在关上门后大声咒他出门就被车撞死。

  恶毒咒骂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门外的脚步声离开不久,一家三口开始内讧。

  桂新悦大声质问自已儿子,问他明明知道蒋昱和一群小混混在一起玩为什么不早点说,他们家沾上这种人,晦气死了,差点把家都砸了,说不定之后还会惹上什么麻烦事。

  而桂新悦的儿子脸色很难看,坐在沙发上紧闭着嘴不敢多说半句话。

  因为蒋昱和混混玩在一起是他胡编的,但这种时刻,他死都不敢说出来。

  而且他也看不懂,为什么蒋昱突然就变得那么锐利阴狠,简直不像同龄人。

  那之后。

  蒋昱就没在他们家附近出现过。

  初二的蒋昱周中住校,周末出去想办法做一些小店的帮工,大部分老板不要,他就去远一点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谎报年龄。

  到了高中,蒋昱的成绩轻松被最好的学校以免除一些费用的条件邀请进校,蒋昱自然而然到了这片破旧的居民楼,租下这套房子,也在附近找了其他零工。

  房子一租就是七年,房东阿姨是个好人,名下有很多房子,这套她说她也没怎么收拾,就以很低的价格租给蒋昱,并且七年没涨价。

  这期间,房东阿姨偶尔会过来看看,蒋昱高考前的时候,她送来一盆烧排骨,说才知道他成绩这么好。

  还说如果真的想感谢她,可以拿到成绩给她报个喜,她们合照一张,以后也可以宣传这是状元住过的房子,可以卖贵点。

  说是这么说,其实没什么可卖的,这片房子太老了,早就被规划进拆迁地带,就等着资金到位开始动迁了。

  在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蒋昱遇到过一些善人,周围的邻居也大都好说话。

  但柳笙是个特例。

  他也是可爱善良的,会很直白地表述自已的需求,甜软的撒娇或是可怜巴巴的全身心依赖着蒋昱。

  会在害怕的时候哭着往蒋昱怀里钻。

  就好像蒋昱是他的全世界。

  蒋昱总觉得曾经自已把人生目标规划地足够完善了,但重活一世遇到柳笙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那些目标只不过是一些可以让他跳出目前处境的一种手段。

  算不上圆满。

  屋内灯光明亮,他又想起刚把柳笙从医院带回来的那周。

  那时候柳笙因为缺乏安全感,很害怕,一直抓着他的手问东问西。

  其中就包括他的生日。

  而他说出口的生日,被柳笙认真记在心里。

  ........

  见蒋昱一直不说话,柳笙举着蛋糕的手都软了,他把蛋糕放在茶几上,降低音量问:“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怪我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