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 纪临被电话吵醒。
是黄庆红,提醒他别忘记九点钟去《时尚周刊》摄影棚拍摄杂志内页。
起床后趿拉拖鞋溜进厨房,宋景淮果不其然又在煮瘦肉粥。
今天的围裙比上海那间公寓的围裙大得多,纪临揉揉朦胧的双眼, 走到宋景淮身边, 攥住围裙两边, 从底下钻进去, 又从男人的脖子里钻出来。
一只围裙兜住两个人, 好像胖胖的布袋熊。
宋景淮无奈地瞪他一眼,放下铲勺,抬手压下纪临头顶两根呆毛, 说:“去洗漱, 吃饭。”
纪临头搁在宋景淮肩膀, 耍赖道:“不要。”
宋景淮也不恼,就一只手绕过他,头侧过去, 继续铲粥。
这个姿势, 纪临像被宋景淮抱在怀里。
平心而论,宋景淮简直是个完美男友,很多细节比五年前做得还要好。即使忙到不可开交, 仍早早起床给他煮粥,晚上回家也不忘绕路去A大西门给他带一份新鲜的酱猪肘。
可是宋景淮没带他去过任何公共场合。
也不是说带出去就是好。很多大佬会带女明星去商宴现场充面子, 一旦“裙带关系”达成,还会额外付一笔报酬。也有的大佬把包养的明星藏得很好, 这种是占有欲比较强的, 至少在腻了之前, 绝不容许其他人觊觎。
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情况。黄庆红说以宋景淮的身份, 公开恋情无异于商界地震。而他仅是个不起眼的小明星,随便谈谈也就罢了,如果是很正式的公开,只怕会折损宋氏集团的股价。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不敢跟宋景淮提任何要求。
今天要去拍照片,纪临索性洗了个澡。
时尚杂志非常注重明星的外表形象,要有高级感,至少不能土,虽说现场会有造型师搭配造型,但第一印象尤为重要。
纪临换上去韩家做客的那套衣服,白衬衫,九分裤,休闲皮鞋。这套衣服虽简单,价钱却不菲,版型也好看,算是百搭款。
纪临打扮好走回客厅,宋景淮已经摆好碗筷,抬头看过来时,目光一凝。
纪临低头看自己:“我刚熨过的,不皱吧?”
宋景淮却指了指他的发型,吐出一个字,“丑。”
纪临反手摸一把自己的头发,光滑柔顺,发蜡打得恰到好处。他质问:“最流行的大背头,哪里丑了?”
迟疑片刻,宋景淮说:“你脸型小,撑不住。”
“不可能!”纪临斩钉截铁道:“我脸型和我爸一模一样,当年他就爱梳大背头,额头全部露出来,笑得时候特别像周润发......我今天要去拍杂志,成熟一些显高级......”
“纪临。”
宋景淮打断他,又重复一遍,“我不喜欢。”
气氛一瞬间变沉默。
好端端的兴致被打消,纪临不情愿地抱怨道:“有那么丑吗?你不喜欢,我干妈也不喜欢,我干妈不喜欢是因为这个造型让她想起我爸爸,她很讨厌我爸爸......你又是为什么?”
我也讨厌你爸爸。
宋景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又恢复往日清明,说:“没关系,你什么造型都好看。”
纪临这才笑出来,转身走进洗漱间,再出来时,又是往常青春洋溢的小碎发,朝宋景淮呲牙,“算啦,谁让我宠着你呢。”
宋景淮就揉了揉他头顶的呆毛。
吃完饭后,宋景淮安排司机送他去影棚,纪临想自己租车,宋景淮嫌他太见外。纪临想想有道理,男朋友的好意要适当接受,没必要草木皆兵。
宋景淮给他安排的是林肯SUV,低调又舒服,汽车从北京南站接上小吴,去往位于东四环的拍摄地。
小吴从天津过来非常方便。纪临说不用他折腾这一趟,小吴却神神秘秘道:“哥,我不能不来,你知道你这一期封面是谁吗?”
小吴的表情充满敌意,好似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的公鸡,让纪临不由自主绷紧神经,“谁?”
纪临拍的是杂志内页,上一次拍杂志还是五年前刚成团时的团体杂志,杂志主办方不敢冒险用他做封面。
封面明星要对销量负责的。
小吴说出一个名字。
“我得来给你壮声势呀,你脾气太好,被欺负怎么办?”
拍摄从十一点到下午三点,过程非常顺利,只有小吴高度紧张,时刻放哨。
纪临失笑,正常拍摄都会按照明星档期来,不会出现一个人拍其他人等的情况,小吴未免小题大做。
只有一点,做造型时,纪临特地交代化妆师,“可以不要用背头造型吗?”
他还想杂志拍出来拿给宋景淮看呢,自然要考虑宋景淮的感受。
造型师一阵惋惜,直言他梳背头造型肯定显气质,但还是尊重艺人意见,梳成W代言时精致散漫的狼尾发型。
拍摄完后,纪临到底遇见了让小吴同志如临大敌的,封面人物——杜以成。
据小吴所说,他插足宋景淮和孙瑾之感情的传言就是从杜以成这里传出来的。
两人在电梯间狭路相逢。
杜以成比纪临矮半个头,破洞牛仔裤特别非主流。
自从《江火不眠》试镜片场一别,两人没在私下场合碰过面。
杜以成身后跟着三个助理,拉着两个行李箱,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各类时装。封面人物造型多,上镜要求高,杂志方允许的前提下,明星会想方设法借来当季高定。
杜以成看到纪临,手指点了下墨镜架,抬着下巴一脸嚣张。
小吴往纪临前面站半步,如老母鸡护崽,只待纪临一声令下,就冲上去和对方干架。
纪临往后拉了拉小吴,点头致意后就要走,杜以成身后一个小助理扬声道:“有些人演了献礼剧的男二号,到头来连封面都混不上,还得靠咱们成哥卖销量。”
小吴闻言一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吵,纪临拽住他袖子,用眼神制止。
一时口舌之快并不必要,这是纪临多年修炼出来的道理。
被挑衅方越冷静,挑衅方就越挫火。杜以成阴阳怪气道:“你以为傍上宋总就能飞黄腾达?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宋总他马上就——”
似乎意识到不对,杜以成住了嘴,冷冷道:“反正最迟到年底,我看你能得瑟到几时。”
恰好电梯门再次打开,杜以成扬着脖子就进去了。
纪临送小吴去北京南站。小吴一路上愤愤不平,“我真看不惯他那副嘴脸,还年底呢,放狠话谁不会呀,到年底他杜以成必定糊穿地心!
不行,我要在超话里吆喝一嗓子,让大家买杂志的时候都备注你名字,我就不信没他杜以成咱们没销量。”
纪临倒不在意这个,他一个内页,没有销售压力。他比较关注杜以成嘴里的的“年底前”。一般来说放狠话,不会特地加一个时间限定词,如果加了时间限制,就说明对方有十足把握,至少知道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小吴走后,纪临给宋景淮发信息,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宋景淮]:今晚和A大几位校领导晚餐。
纪临这才想起来,宋景淮给A大捐了两栋楼,在校庆活动上有一个赠予仪式。估计晚餐要聊捐赠细节。
他叹了口气,告诉司机直接送他回公寓。
宋景淮刚从集团总部出发,正在去A大的路上。就餐地址在距离学校一公里的国际酒店,途径在A大附近的家。
王总助注意到宋总放下文件看窗外,提议道:“宋总,晚宴要不要叫上纪先生?”
“嗯?”宋景淮蹙了蹙眉,低声道:“我想他可能不会想去。”
纪临从A大肄业,学位证都没有。最近几天两人住在A大附近,有两次他提议去校园里散步,纪临屡屡找借口,看得出来没兴致。
王总助说出自己的想法:“前些天您去韩家老宅做客,我听小李说,您刚走不久纪先生就又来了公司,换了一套很正式的衣服,还拿着一包茶叶礼盒。小李说他一听您走了,看上去很难受。”
车子刚好路过公寓。
宋景淮垂下眼捷,今天早上纪临出门时青春洋溢的模样如在眼前,白衬衫和九分裤,看上去很体面。
纪临平时穿着很随意,经常是T恤+蓝白牛仔裤,那天特意那样穿,大概是很想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韩家。
手指微动,宋景淮拨通纪临的电话号码。问他:“晚饭吃了吗?”
“没有呢,我刚才超市买了些牛肉,打算炖牛肉,要不要给你留一些。”
“没吃的话”,手指摩挲过裤缝,男人的语气犹豫中带着试探:“要不要和我一起?”
电话那头很是疑惑,“咦?你不是和A大校领导吃饭吗?晚宴取消了?”
“没有”,宋景淮说:“你要不要一起?”
几乎一瞬间,纪临声音发紧,“我也可以去?”
“嗯?为什么不可以?”
沉默片刻,纪临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说:“我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呀?你们谈的都是高深问题,我也插不上话......算啦算啦,我留着家里炖牛肉,回头多给你留一碗。”
宋景淮唤他:“纪临,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勉强?”
顿了下,他说:“所以,过来。”
挂断电话后,纪临仍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比私人宴会级别更高,相当于社会性质的晚宴,更加公开的场合。
纪临的心脏怦怦跳。又有点后悔回家之后那么快就洗了澡。他应该顶着摄影棚里化妆师做得造型去,比他自己吹出来的精致多了。
纪临快马加鞭吹头发,喷定型,换衣服时又觉得白天穿出去那套有些皱,于是又从干妈买的衣服里重新搭一套。直到宋景淮发短信来催。
“到哪里了,让王助去接你。”
纪临可不敢说还没出门,生怕宋景淮反悔不让他去,连忙回:就到,十分钟。
公寓在学校南门外,酒店在东门外,从校内穿过去更快一些。这会儿晚高峰,打车很慢,路也很堵,纪临在学校南门的小铁门外迟疑片刻,终究选择打车。
近乡情怯,正是如此。
短短两公里的路,走了至少十五分钟,纪临下车后,看到酒店门口左顾右望的王总助。
“对不起,路上太堵,我是不是迟到了。”
王总助看了眼手表,“没关系,宋总和几位领导在谈事情,晚宴还没开始,您跟我来。”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纪临跟着王总助上了电梯,来到一间门口挂着牡丹花灯的包厢。
推门而入,七八双好奇的目光向他看来。纪临仿佛站在舞台中央迎接观众审阅,用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宋景淮和一位年长者坐在主位。纪临有印象,那是宋景淮在A大时候的导师,也是程斯辰的博导。
纪临朝大家点头问好,走过去坐到宋景淮身边。
有个人笑说:“刚才宋总说来个人,咱们都以为来的是大美女,没想到是个大帅哥,帅哥怎么称呼?”
纪临还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宋景淮出席正式场合,生怕丢宋景淮的脸,见宋景淮没回话,咬了咬唇,说:
“我是他......朋友。”
“男朋友。”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纪临愣住,不可置信地眼神看向宋景淮。宋景淮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男朋友。这三个字从宋景淮嘴里说出来的瞬间,纪临感觉到,好像有一层一层波浪在心湖漾开,先是激起小小的涟漪,然后掀起惊涛骇浪。
齐齐沉默只是一瞬间,年轻一些的率先反应过来,打着哈哈,“宋总居然不是单身,羡煞我等单身狗呀。”
“咱是科研农民工,宋总是钻石王老五,咱们哪能跟宋总比。”
坐在主位的老教授看了看纪临,又看了看宋景淮,皱着眉毛说:“我好像看你眼熟,你是不是上大学时那个,经常来实验室找景淮......哦对了,我记得有一回景淮记录数据,你在旁边吃煎饼,你把煎饼渣滓掉进试剂瓶里,景淮一周的数据都被破坏。哎呦,他居然一点没脾气,我都想替他教训你!”
纪临羞愧得脸红,连连道歉,“对不起教授,我那时不懂事,总是毛手毛脚。”
众人又纷纷感叹,原来不苟言笑的宋总大学时期就谈了恋爱,还对恋人如此包容。要知道,试剂就是学生的命根子啊!
于是有人问道:“宋总的恋人也是咱们A大的校友吗?”
纪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是肄业,没资格说自己是校友。
众人见他没有否认,又问他是哪个学院哪个系。
纪临就说自己是新闻系,和宋景淮同级。
这时有个人惊呼一声,“啊,你是不是代言W品牌的那个......明星!”
纪临闻言看过去,是一个谢顶的中年人,纪临猜测他对方可能是计算机学院的老师。
宋景淮在A大的第二学位正是计算机。
纪临羞赧地点点头。
在座的都是搞学问的,对娱乐圈不太关注,一听宋总的恋人是个明星,赞道怪不得长得这么精致。
那谢顶的中年人说:“纪先生饭后可否签个名,我爱人特别喜欢您。”
说着又抬起右手,手腕上是一指宽的腕表,“就是因为您代言了W品牌,她才舍得送我一件像样的礼物,说起来还算借了您的光。”
气氛轻松很多。众人开始聊起各自感情生活。一点也没有纪临想象中那么学术。
老教授又盯着纪临看了好几眼,忽地一拍脑门,苍老的声音浑厚有力,“小纪呀,你是不是认识斯辰?小程跟我念博士的时候,你好像也来过实验室?我记得你还喝过我们一瓶氯化钠!”
众人纷纷震惊。氯化钠不是不能喝,只是实验室的氯化钠......可能不只是氯化钠,还有可能是培养皿。
纪临脸一红,连忙解释,“那回我太渴,真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次端午,程斯辰要他去拿粽子,他本来不想要的,程斯辰说特地为他加了蟹黄,他才过去拿。
实验室的饮水机裂了一个角,还是宋景淮走之前的老样子。他接了一杯,喝下去才发现有点咸。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眼熟”,右侧有个年轻人说:“我好像见过程教授的钱包里有一张合影,照片里的人很像你......”
直男对这方面不太敏感,说起话来百无禁忌。
气氛顿时有点微妙。有人扯了扯说话人的袖子。说话人这才注意到宋景淮脸色越来越
作者有话说:
阴沉,干笑着打哈哈,“哎呀,兴许是我看错了,你们都知道的,我眼神一向不好。”
“他和程斯辰——”
宋景淮话音未落,小臂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握紧。他听到纪临坦然道:“程斯辰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