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意外的顺利,萧以白没再表现出过多的负面倾向,只是更多时间地摆弄电脑。
兰桥觉得愧疚,总在帮爷爷奶奶做事,偶尔还跟着奶奶去菜市场提菜。毕竟萧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都不会去菜市场这种地方。
萧霆被警方带走的那天,是11月17日下午。
他设想过许多再见到萧以白的场景和预设,包括去警察局告发他等等,但他没想到会是证据完整的家暴控诉。
停云桥派出所里的警察大多都是萧霆的老熟人,当年车祸发生、孩子失踪,萧霆几乎天天往警察局跑,一个崩溃绝望的丈夫和父亲,努力坚持的活着。
因此张平安受理了萧以白完整的证据时,其他人都傻了眼。
那个爱妻爱子的男人,家暴?谁会信。
萧以白平静地坐着,那双被怨毒啐过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萧霆,一种恨不得让他灰飞烟灭的凌厉。
接下来的一切算得上一个鸡飞狗跳。
萧霆伤害未成年事实成立,且因为受害者的经济能力,张平安直接给申请了免费的法律援助,两年零八个月的判罚板上钉钉。
不能接受的除了萧霆本人,还有萧以白远在外省的爷爷奶奶。
警察局里闹成一团,萧霆开始否认然后抱着萧以白痛哭恳求,说他只是喝醉了云云,那对老人更是无耻至极,道德绑架萧以白,说他疯了,精神出问题,要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要害他们两个老人病发住院。
但当张平安讽刺说你们可以陪着萧霆一起去坐牢时,又只剩下干嚎。
乱成一团。
十二岁的萧以白就站在那里,听人间一场闹剧,有人为他打抱不平,有人想扼住他的喉咙,有人窃窃私语。
原来失去母亲的保护,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丑陋不堪。
他的头没预料的疼起来,萧以白咬着牙忍,木然地要去签字。
那两个老人冲上来拉扯他,被张平安费劲拉开,看一个小孩毫不动摇的姿态,老人嘴里开始不不干不净:“萧以白,你就是个怪胎!一个死哑巴,一个没心肝的疯子!顾秋白生的什么东西!跟她一样,没心肝的死人!”
少年陡然失控,握着手里的笔冲着老人挥手臂。
还好这里很多警察,制止住一个少年不是很困难,萧以白红着眼睛,头痛和恨意拉扯着他:“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这世间没人可以说顾秋白,凶手,更不配!
那一幕让很多人心惊胆战,许久都无法忘记,连张平安都骇然,紧紧抱着萧以白。
他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匪徒和杀人犯,萧以白在那一刻露出的残忍冷酷,别无二致,好像放开这个小孩,社会就会多一个祸害。
直到挣扎间,萧以白的口袋里掉出一个小小的砂糖桔。
那个黄色的小点落在地上,慢慢滚到门口,光影里成为一个小小的影子。
——在树叶落尽之前,仍是我的鎏金人生。
——等我生日到了,我们去看银杏。
金黄的,灿烂的。
大厅的报时器响了:2009年11月17日下午四点整。
萧以白卸了力气,仿佛刚才发疯要杀人的不是他一样,他低垂着眉眼,利落地签了字,然后走到门口捡起那个黄色的砂糖桔。
他折回来,没有看那家人,把水果放在了张平安手心。
离开的时候,他对着萧霆,比了个“五十万”的嘴型。
派出所离理发店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萧以白不敢回家,即使今天的一切杀萧霆一个措手不及,他还是怕萧霆买的凶跟着,他坐公交车,又换三轮,躲着可能有监控的地方走了很远,几乎是大半个北安城,直到夜深才往回走。
萧以白回到停云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他很饿,但意志战胜身体的需求,还步伐稳健。
直到那个路灯下,他又看到了光明。
“你去哪了!”兰桥半张脸藏在帽子下,看不清神情,但萧以白莫名觉得他好像又快哭了,“我去派出所附近绕了好几回!人都傻了就差去报警!”
萧以白傻傻看着他,没有说话。
“臭小子!这么冷!你吃饭了吗?怎么看着这么丧?”兰桥拉着他看了一圈,没受伤,没血迹,再大的火气也跟着一个放心落下来,“你今早走的时候就拿了十块钱,我怕你饿,就带了烤红薯。”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个红薯,虽然包得很严实,但还是变得冷冰冰。
兰桥吐口气,抬起手用力地擦脸,然后还是包回去:“算了。后面有个馄饨摊,没什么人,摊主是个聋哑人,年纪也大了,我们去吃点热乎的。”
萧以白一把抢过那个冷冰冰的红薯,剥的又急又粗糙,他不顾阻拦狼吞虎咽,嘴里含糊不清:“没吃。”
兰桥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吞咽:“啊?”
“我没吃。”
这三个字一说,萧以白哭了出来。
被丢下、伤害、背叛、凌虐过都没哭出声的男孩子,因为一个红薯,哭得泣不成声。
而他也得到了,萧柚白才能享受的怀抱。
他们坐在路灯下,无人的深巷,萧以白埋在兰桥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很久很久。
兰桥心疼得说不出话,抱着这个背一身苦难的少年,只能给予无声的安慰。
我的小白啊,熬过去,未来会很好的。
什么都会有的,坏人会得到惩罚的,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你坚持着,熬过去。
萧以白吃完这个红薯,打着嗝,第一次主动和兰桥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包括他失控的行径。
“他们,原来是这样的人。”
说的是萧霆的父母,萧以白的爷爷奶奶。
这话没什么伤心难过,只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正义,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吗?”
“不是不重要。”兰桥怕着他单薄的背,声音很沉,“小白,人心总有偏颇,选择利好于自己的才是人的本性。就像顾秋白无条件地爱你们,他们无条件地选择自己的儿子,你不必要为了他们而把自己放进不利的地方。”
萧以白侧头看他。
“小白,这世上无缘无故的爱,很少,很难。少到只剩下父母,难道父爱母爱也会变质。”兰桥认真看着他,“他们对萧霆也未必是爱和偏袒,他们还指望萧霆养老。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很幸运,不但拥有过妈妈给你的,无条件的爱,还有妹妹的。”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感受过,不求回报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兰桥笑笑,“小白,要珍惜啊。”
萧以白眨眨眼:“那你呢?”
“我?”
“你为什么帮我?你爱我吗?”
兰桥差点笑出声来。
他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问爱与不爱,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兰桥目光温柔下来,摸着他的头;“爱你。”
用爱情真心爱你的往后,用亲情真心爱你的如今,就是爱你。
“但我对你的爱不是无条件的。”兰桥笑,“我要回报的小白。我这个人呢,看起来很废柴,但其实还挺爱做大梦的,我要不设限的舞台,要金雕玉砌。然后我选中你了,你长大以后好好报答我。”
长大以后......萧以白第一反应不是离谱,而是恐慌。
他真的有未来吗?就算有,真的可以供养一轮月亮吗?
“那个小小的阁楼关不住我,这个小小的时空也关不住罪恶,顾秋白还等着公理的正义,妹妹还等着一个没有烦恼的伊甸园。”兰桥长叹一口气,语气变了,“以上这些,都不重要。”
萧以白一怔。
“我希望我的小白,好好长大。”
他笑的好温柔,温柔得萧以白想哭,原来还有人盼着他回来,先关心他饿不饿,最后用那样无瑕坦荡的目光,期待着他长大。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用自己的一生去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他冲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了。”
——一起走吧,月亮在等你一跃而下。
萧以白脑海里陡然浮现兰桥唱过的歌词,面前这只手忽然不再是手,而是带他逃跑的诺亚方舟。
世界毁灭,他会救我。
萧以白握住那只手,紧紧不放。
“那你呢?有没有,无条件的爱?”
兰桥睁大眼睛,这次没忍住笑了出来:“有啊。”
“是谁?你妈妈?现在在哪里?”萧以白好奇。
“我没有妈妈,我什么都没有。”兰桥耸肩,“我呢,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只剩下你们两个。”
那个舍不得他蹲在停车场吃剩菜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捡回家的人,接受他的存在,永远在保护和包容。
就算有时候嘴硬,但对他的好从来都没有目的,在想起一切以前,就说爱他的那个人。
还是个......叛逆青少年啊。
萧以白不再问了,他不擅长交际,但也知道不该去刺痛别人,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淤塞感填满内心。
如果我有以后,也无条件的爱你。
离理发店不到一百米的时候,萧以白忽然停住,他眯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角落。
兰桥顺着他的目光看不过去,黑暗的阴影里,蹲着一只......狗?
“元、元宝?”萧以白犹豫着喊。
那只流浪狗浑身一抖,然后小心翼翼从阴暗里走出来,到了有些亮光的地方,兰桥才看到它的狼狈,黑黢黢,脏兮兮,瘦得不成样子。
萧以白看清以后,声音带了哭腔:“元宝!”
那只狗狗警惕混沌的眼神一变,开始发出呜咽,它流浪了太久,好不容易才回来,快记不清小主人的模样。
可是它记得气味,记得声音。
元宝挪动着上前,舔了舔萧以白的手心,而后哼出声音,像在哭。萧以白也没嫌弃它的脏污,怕狗狗应激,只能克制地摸着它的脸和头,一声一声喊。
兰桥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元宝。
萧柚白和他说过,小元宝的名字来自于以前的元宝,那条狗狗为了保护他们兄妹俩受伤,又因为吃过苦,一共才活了十年。
所以苦是,流浪了很久找回来?
“天,小可怜。”兰桥心里心疼,忍不住上手摸它。
元宝却因为陌生人靠近应激,忽然跳起来扑向人,兰桥没注意竟然被它扑倒在地。
“元宝!不可以!”萧以白惊呼,赶紧制止还想下嘴的狗狗,他去扶兰桥,兰桥摆手称没事。
“别吓着它,这要是跑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了。”兰桥捂着额头坐起来,反而安慰萧以白,“快,带它回家。”
萧以白只得听他的,先把已经瑟瑟发抖的元宝抱在怀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兰桥。
兰桥手放下来,感觉额头火辣辣的,但也没太在意:“走吧。”
“破了,见血了。”
那张瓷白的脸上骤然添了明显的痕迹,像玉石里有名的飘红。元宝抓破的地方渗出血珠,看着有些严重。
“你、你需要打针。”
兰桥反应过来,心里靠了好大一声。
他在异时空过的生日,没能去看银杏,反而遮遮掩掩地去了急救防疫站。
而且因为他昨天寒风里等了萧以白太久,感冒发热又一起到来,医护看他脸色都不正常了,竟然也没登记身份信息,赶紧给挂上了水。
最后花了两千块,并且还得连着打一个月的狂犬疫苗,兰桥心在滴血,本就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兰桥心塞躺在病床上,他这才好了几天啊,怎么这么容易又生病?而且他好累,感觉睡下去就不会醒来一样,那种疲乏和虚无感,拉扯着兰桥。
这身体,不对劲啊。
是不是预示着......他在这里能待的时间,是有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那、那萧以白和萧柚白怎么办?这个往复的记忆到底要怎么脱离?
迷糊间,兰桥听到隔壁床的阿姨说话,讲的八卦是昨天一个小孩要送自己父亲坐牢的事,把一家子老人气进了医院。
可是这里离停云桥两个社区,还是顾秋白曾经工作的区域。
兰桥目光微动,佯装困乏然后继续听。
原来是那两个老人故意这样,想利用人言绑架萧以白,故意选的这里,就是想用顾女士身前的关系影响孩子。
兰桥咬咬嘴唇,温和可爱地问:“请问,阿姨们是在哪里听说的啊?”
趁萧以白去带元宝看兽医的空挡,兰桥停了针水,靠美色借来了护士小姐姐的大外套和帽子,藏好自己的头发,去了隔壁的社区医院。
......
兰桥回来的时候萧以白脸都气白了,酷盖青少年生气原来是这样,吹鼻子瞪眼,故作成熟。
还挺......可爱?
“怎么这副表情?”兰桥笑笑,若无其事躺回去,“再叫人来给我扎一次。”
萧以白有气难说,闷闷地去叫人了。
针水重新挂上,兰桥才和他解释刚才的事:“要不是我这小身板看起来也打不过,不然得把他们打一顿给我们家小白出气。”
萧以白震惊,兰桥竟然是去找他爷爷奶奶的。
伪装了律师函说要起诉他们造谣,说要停了他们两个人的社保,而且还威胁说抓到了萧霆更多把柄,说萧霆用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贷款,再胡乱嚼舌根欺负人,就把他们一起抓了。
不算吓唬人,他这点先知总算有用武之地。
“在警察局道德绑架辱骂人,出来了还诽谤造谣,你这爷爷奶奶铁定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法律常识,不然这会应该去找律师给萧霆上诉,而不是在这发疯。”兰桥得意道,“厉害吧,我演的那绝对是一个黑白通吃的大佬,我们小白放心,给你出气了!”
萧以白愣了一会儿,缓缓坐在他身边。
“我不要你给我出气了。”
“嗯?”
他说的很小声,兰桥没听清楚。
不用给我出气,也别......离开我。
【作者有话说】
小白别怕,wuli兰桥就要离开你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