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霆在准备偷渡出海前被警方抓住,并说自己亲眼目睹萧以白误杀了人。
父子相残到这份地步,也是少闻,萧以白从始至终平静坐着,直到调查的警官出现说案发地除了受害学生和狗狗的血迹,没有发现其他人的任何相关。
坐在那里的少年,既狼狈脏污又格外“干净”。
萧以白听到警察说话,身体终于开始迟来的发抖,一个人真的可以,在出现过的地方消失得一干二净吗?
他看着自己身上还有零星几根狗毛,却连兰桥的温度都没留下来。
无人见我罪孽,却有神以怀抱来宽恕我、保护我、指引我。
直到萧霆被押解回来,萧以白的平静才被打破。
他们都见识过这个男孩子喷薄的恨意是如何可怖,在萧霆近乎疯魔的控诉里,所有人掏心掏肺地来劝解萧以白。
希望他不要走上歧途,坏人,已经伏法。
萧以白僵直地站在那里,耳朵里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他仿佛大梦初醒,梦里儒雅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乖巧的妹妹全都碎裂。
人剥开表皮,谁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
他递上非法得来的吸毒线索,让一众警察面面相觑。只是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忽略这些关节,由张平安来主导侦查。
萧霆最后看向他的目光,是难以置信和怨毒,亦或者,还有得意。
张平安送他回家,听萧以白又说了一遍:“他杀了我妈妈,我亲耳听到他承认。”
“以白......”张平安欲言又止。
即使再怀疑,当初的意外定性没有一处异常,萧霆染上毒瘾也是在顾秋白去世半年后,他连动机都没有。
“张叔叔,没人相信我,那我该怎么做,才能给妈妈报仇呢?”
张平安和他对视,才发觉这个少年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半分孩子的天真。
“张叔叔,我一点都不怕同归于尽,我只想罪人得到惩罚。”
萧以白平静说,仿佛只是在说今晚吃了什么。
“以白,不可以冲动!萧霆犯的罪不轻,他会得到很重的惩罚,叔叔向你保证!等他出来的那一天,已经不能影响你了!你还有妹妹,你得想想她。”张平安急的有些话都说不清楚。
萧以白深深看着这个男人,最后伸手抱住他。
“谢谢您。”
他们在阁楼龟缩一个冬天,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
萧以白抱着妹妹,在她的指路下,去了那个兽医院。元宝伤的不轻,还要手术住院很多天,狗子耷拉着头躺在输液的箱子里,看到他们来吃力地摇了摇尾巴。
萧柚白伸出手,摸摸它的头,可惜她连一句“乖乖别怕”都没办法说出来,只能呜咽着抚摸。
医生只记得萧柚白,完全忘记了兰桥,他看到定金两百的记录时,还愣了一会儿。
萧以白帮元宝布置好箱子,热乎暖和,然后付了剩下的钱,签字时,那个端正工整的“萧以白”三个字,让他看了许久。
他去了医院看头,又做了一次司法鉴定,还重新寻觅得一处住所,离停云桥很远很远。
因为情况特殊,顾秋白从前共事的同事也帮了忙,政府给他恢复了学籍,转到了其他区,从初一开始重新读书,而萧柚白则去特殊学校接受教育。
顺便留了一笔钱给爷爷奶奶,却没留下告别信。
一切结束,兰桥还是没有回来,这个人犹如人间蒸发,只是一场梦而已,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萧柚白,没人再记得兰桥,记得有一个天使,曾经降临过人间。
那个本该有三个人睡的大通铺忽然空落了,阁楼冷得人灵魂都在颤抖。萧以白裹着衣服和被子,咬牙忍痛,在理发店留宿的最后一晚,是个能看到星空的晴夜。
但萧以白的脑海里一直是无数惊雷。
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萧柚白在这时贴上他的背,黑暗里打着手语:[哥哥,看窗台。]
少年爬起来,在落了轻灰的木头上摸索,终于摸到一行凹凸不平。他激动得差点晕厥,用手电筒仔细辨认。
——希望你们迎着春天好好长大,十五年后再见吧。
萧以白崩溃痛哭,摸着这最后一丝痕迹,陷入无边绝望,又触碰到微渺的希望。
他在萧柚白担心害怕的哭声里捧着自己的头挣扎,尖叫呐喊,像被怪物锁住喉咙。他们最后一面,是自己把刀捅进了兰桥的身体,记忆越清晰,痛苦就越真实。
“你要听话......”
“要多读书......你好凶啊......还是戴着眼镜顺眼......”
“小白不是恶魔,你是我的......”
“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
萧柚白看着哥哥如此痛苦,却束手无策,她发不出声音,只能重复比划着萧以白看不见的手语。
[哥哥,忘记吧。]
[哥哥,忘记吧。]
......
萧以白睁开眼睛,太阳出来了。
他愣愣看着北安城开始化雪,这意味着春天要来了。
要迎着春天好好长大。
——
六年后,重点高中。
“Moonlight。月光,白月光。”
“Moonlight。大家记住了吗?”
“白月光......说起来,最近白月光初恋替身之类的小说好火,不过你看了吗?最近刚连载完那个,救命!言情里的诺贝尔!咳咳......夸张了一点。”
“看了看了!作者写的超好!唉,我说啊,白月光写的那么好,我都不想男女主HE了。”
“就是,我看了这本才知道白月光的杀伤力,真的,我哭一辈子。”
“人家霸总的初恋是白月光,我的初恋......”
“哈哈哈,你那能叫白月光?”
“宋桢!秦玉兰!你俩嘀嘀咕咕什么不呢?给我站起来!”英语老师发火,“一天讲小话,全校第一坐在你们前面,你们是没有一点感悟是吧?”
萧以白低着头记笔记,笔尖微顿,听到后面两个女孩子欲哭无泪:“老师,我们错了!”
下课后,他忽然转身:“你们说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萧以白在书刊亭买到两个女孩子口中的那本“言情中的诺贝尔文学”,翻开扉页,就是一句话。
——月光曾经降临在我身旁,我将永远记得她。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人,又好像,还记得他。
就像......月光。
一阵风过,落叶从萧以白头顶拂过,他抬头,看到道路两边的景观银杏已经全部黄了,风里都是秋的味道。
刚好是11月18日。他想,要买一个蛋糕,回家给柚白的兰桥庆祝生日了。
庆祝那个纸片人.......不老的鎏金岁月。
——
“老萧,你体检报告我帮你拿回来了......靠!你5.1的视力为什么每天戴眼镜啊!大哥你已经很帅了,装什么逼啊?”
“因为,顺眼。”
萧以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而后垂下:“这样,不凶。”
——
“谁知道计算机系那个大帅比萧以白选的什么课?好选吗?好选我也要去!”
“我姐妹在帮校网老师!我去问我去问!”
“好消息,大帅哥选了好多门都是冷门选修课,特别好选。”
“坏消息呢?”
“全是文学系里号称最催眠最难过的那几门。”
......
陈雨井鼠标划过那几门理科生文科生抖音退避三舍的选修课,最后还是选了应用数学,他问萧以白:“以白,怎么会选这些文学类选修课啊?”
男生捧着一本全英文的国外名著看的认真,随口回答:“要多读书。”
——你多读书,我还唱给你听。
可是听什么?
听......听那种哄小孩睡觉的......摇篮曲。
——
萧以白是被压在喉咙里的哭声吵醒的。
闷闷的,很低,但总是在萦绕在耳边不停。他看过去,萧柚白趴在他的床边,身体抖动个不停。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把所有模糊的、不清晰的全都想起来,连兰桥第一次出现时头发散落的位置都一清二楚,那些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感受,那些破冰和甘泉,光亮和温暖,一并涌向这生动的人世间。
涌向自己。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乖,哥哥醒了。”他躺了太久,开口时声音沙哑,像被车轮碾过的沙石,“不哭了。”
萧柚白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她差点摔倒,激动得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萧以白看着面前鲜活的女孩子,终于有了劫后逃生的庆幸。他一直都很听话,做的也很好,他好好养大了萧柚白,也成为了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
十五年前那个阴沟里苟活的萧以白配不上神的光,十五年后他用克制不住的心动占有了自己的神明。
那就让他卑劣的拥有吧,就当......这么多年都听话的奖励。
很多人进来,病房一下变得很热闹。
萧以白看了一会儿,直接问道:“兰桥呢?”
他太想他,想见他,想抱他,想吻他,想跪在他身边,说我这些年乖不乖?听不听话?
想求婚,想说一百遍我爱你。
病房里所有人的神情动作却全部统一停住,瞬间安静了下来。
萧以白心头一跳,他从病床上下来,差点摔到地上,慕奕华眼疾手快扶住他,表情很难看。
“兰桥呢?”他抓着慕奕华的手做支撑,试图推测一些他从不理解的行为。
是不是要给他惊喜,故意演成这样?
慕奕华抿住唇,欲言又止地别过头。
萧以白像站在悬崖边,只差一阵风,就能掉下去。
“柚白。”他精准地看向缩在一旁还满脸眼泪的妹妹,投射最后一点希望,“柚白,兰桥哥哥呢?”
萧柚白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低着头默默掉眼泪。
“老萧,我和你说一件事。”慕奕华哑着声音,眼神里还有无奈和疲态,“三天前......你有反应的那天,兰桥,不见了。我们一直在找,现在还没找到。”
萧以白眼睛忽然模糊起来,好像世界都在变成数块。
“什么叫,不见了?他回家了吗?”他扯扯嘴角,甚至拉出笑容来,“他是不是生气了?如果我没有想送走他和柚白,就不会被劫持,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密码,找不到是正常的。”
慕奕华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萧以白是这个反应,竟然没听懂他说的话。
“老萧,不是......”
“肯定是生我的气了。”萧以白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站起来,“我要回家,我去找他。”
“老萧!”沈幸一步站到他面前,几乎是在怒吼,“不见的意思就是他凭空消失了!就在我们都来看你的那几分钟,兰桥从他躺的全息舱里消失了!他的身份,我们都知道了......老萧,监控、指纹、足迹、DNA,全都没有了,我、我们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最后,沈幸颓然地靠着墙:“是我们弄丢了兰桥,你、你怪我们吧。”
消失。
这两个字仿佛一个诅咒,牢牢困住萧以白。
他推开沈幸,固执地要走:“不会的,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就会再见面,然后再也不会离开我。”
兰桥一直都说话算话,他已经很努力地重新来到自己身边了。
承诺已经实现一半了。
“把我、名下所有财产,所有都转到兰桥名下。”萧以白看到自己床头的手机,拿出来颤抖着操作,声音也开始发抖,脸上都是眼里,“能留下的,能留下的对吗?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你冷静点!”陈雨井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按住他的手机,被他这样木讷的哭怔住,“先养好身体才能去找他,我们现在都在努力......老萧!”
“萧以白!”
“呜呜呜!”
陈雨井认识的萧以白,天大的事落在面前,最多皱皱眉头。
同寝室四年,被头疼和噩梦折磨的时候,都没有动静。
他不会哭,也鲜少笑,萧以白从来不是高冷,只是像一个走剧情完成成长的角色,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与事件线无关的东西他都不会去参与。
这样活得像机器一样的人,先是无知觉的笑,又是无知觉的哭,说着胡话,冲动着做事。
最后,吐了血。
有人言语匮乏,爱却逾心越肺。
他们三个人吓了个半死,萧柚白更是惊魂难定,扑到他怀里呜呜呜地哭。
——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从你生命里,消失。
——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等你回家。
萧以白整个人失去力气,如图被掏空一般重重跌在地上。
“萧以白,你又不听话啦?”
少年忽然凭空出现,笑着蹲在他面前:“你要去哪里啊?不是说等我回家吗?那些房产啊股票啊存款啊......那是家吗?”
“兰桥......不要走。”他伸手去,一片扑空。
“萧以白,春天又要到啦。”
“兰桥”凑近他:“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萧以白发不出声音,只能去够,去摸,去抓住。
“你如此辛苦的人生,不该因为我或者任何人止步,你的未来还有很远很远。”
“没有你,我就不活了,我很累。”
“我希望萧以白,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这算虐吗?不算吧!S属性萧以白即将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