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宋允和正低头一脸不爽地给谁发消息。中央扶手上放着的是沈支队长亲自买的早餐——俩包子加一杯热豆浆。
沈祈年大手松松挂在方向盘上，仿佛老父亲般：“不能老喝冰美式，对胃不好。”
“我说沈支队，”宋允和收起手机，一脸不耐烦，“你这爱说教的爱好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沈祈年这下是真觉得委屈了，在他的认知中从来没有什么说教，超强大的共情能力让他能够切实体会到别人的痛苦，对他来说，他只是希望宋允和能少受一点苦。
“我说错了吗？”
“没错，”宋允和朝他扯出一抹假笑，“是我错了。”
宋允和不想跟他纠结这个话题，热流顺着喉咙滑至体内，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他疲惫的身体，他指了指前面的路口：“麻烦你前面右转，我得去工作室拿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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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知心心理工作室。
宋允和着急忙慌从车里出来，正好喊住准备开门的陈乔：“陈医生！抱歉，让你这么早跑一趟。”
陈乔倒是无所谓，她巴不得越早见到宋允和越好。不过她余光倒是一直往他身后那辆牧马人瞟了又瞟：“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早上约了病人，早点来也好做准备。”
宋允和敏锐捕捉到她的视线，于是稍稍往旁边挪了挪，露出驾驶座中正在打电话的沈祈年：“市局新来的队长，我一会儿得去局里做犯罪侧写。”
这事倒也已经不稀奇了，陈乔了然点点头，把两盒药递给他：“还是得注意休息，这一忙起来就更容易犯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还真得麻烦你一件事，”宋允和想了想，“等小琳来上班之后，麻烦你让她对18号早上十点的病人进行电话回访，就说我需要了解她的最近情况，让她抽空给我回个电话。”
“噢对了，她的名字叫温言。”
市局。
刚从车上下来，宋允和就听到门口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吴海霞一身纯黑色跪坐在大门边，她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波浪长发随意盘起来，在大幅度动作中又散落。
她脸色更加沧桑，黑眼圈比宋允和上次看到她时还要重一点。几天不见，她瞬间暴瘦，那股趾高气昂的贵气感也消失不见。
周天德垂着头站在她旁边，他沉默着，眼眶泛红，像是一棵枯木伫立在市局门口。他几乎一夜白头，一部分还没完全变白的金丝在阳光照耀下更加显眼。
“沈队长！”吴海霞认出沈祈年，来不及起身，差不多是跪着挪过去的。她抓住沈祈年的裤腿，嗓子哑得听不出原本的声音，“你一定要为我们怡怡做主啊！那个人渣……怎么能那么残忍！他太残忍了啊……就这样对我女儿……”
“吴女士，”沈祈年眉头紧蹙，他弯下腰，双手扶住吴海霞，“你先起来。”
“凶手抓到了吗？是不是谢江那个王八蛋！我就知道！”吴海霞根本没听沈祈年说什么，她指甲死死抓住沈祈年衣袖，“我当初就不看好他们！一个高中学历的人，又是小县城出来的，他能安什么好心！沈队长，你一定要把他抓起来，把他枪毙了！”
沈祈年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关于谢江，我们还有一些事需要问你们二位，请先跟我们进去吧。”
“还能有什么问的！我说了凶手就是他！他肯定觊觎我们家家产很久了！”吴海霞捶胸顿足猛拍地面，声音凄惨好似索命的厉鬼，“他根本就配不上小怡，我早就提醒过你，周天德！你这个当爸的到底——”
“谢江已经死了，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宋允和冷声打断她，仿佛被这尖叫吵得头疼，他抬手揉了揉耳朵，“所以现在可以跟我们回办公室了吗？沈队长有一些问题需要向你们了解。”
听到这话吴海霞才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过于震惊还是没反应过来，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看向他。
宋允和朝沈祈年使了个眼色，对方瞬间接过话：“吴女士，周先生，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们越配合，我们就能越早破案，也好给周怡和谢江一个交代。”
“孙宁宁，”宋允和逮住一脸慌张从大门进来的孙宁宁，礼貌道，“麻烦你把这两位送去会客室歇一歇，我们开完会就过来。”
小孙同志本来是急着要去隔壁法医室拿周怡头颅的尸检报告，但一看宋允和那张完美无缺彬彬有礼的脸，再加上那恰到好处的嘴角弧度，瞬间将她早起上班的困倦一扫而空。
孙宁宁搀着吴海霞的手臂就往里面走，完事儿还一步三回头：“放心吧宋医生，保证完成任务。”
沈祈年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下属远去的背影，一边真情实感问道：“宋医生，你这变脸技术到底从哪里进修的？”
宋允和嘴角弧度瞬间消失，他阴阳怪气地回答：“不敢当，我只是玩点小聪明投机取巧罢了，像沈队这种高共情高智商一板一眼惯了的福尔摩斯再世，应该看不上我这点小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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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以侦察一组为中心的一圈人正围坐在圆桌旁，大型电子屏幕在昏暗房间内透着刺眼的光。
嘉南市公安局局长李呈华是个开明的老头，大部分时间都对下面的人很包容，鼓励多样化发展，当初就是他力排众议为宋允和说话，认为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更何况还是个在犯罪心理学上很有造诣的年轻人，就这样在咨询室里呆着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不过那个时候宋允和并不领情，他从来就没有为别人找寻公道的正义感，奈何魏知译这个老同学是知道他的能力和过去的，于是提议只要他肯来市局帮忙，就给他开放18年前那件案子的调查权限。
其实这个案子重启调查的机会是很渺茫的，案发前后的两场大雪几乎掩盖了所有痕迹，当时的监控也没有普及，更别提案发时正是夜深人静的凌晨，所有人都被暴雪挡在温暖的家里睡觉，没人会在意那栋老旧房屋的天台上曾有生命飞速逝去，也没有人会注意到那黑夜中是否有第三人的存在。
但宋允和还是答应了。
案发时他才八岁，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宋风就以故意杀人致死罪被逮捕。家里突然出现变故，各种各样的警察和律师出入在他家里。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被迫停学，和之前的朋友也瞬间没了联系，所有人都忌惮他，害怕他。
那时宋允和经常问母亲张芳，爸爸是不是真的杀人了，可女人总会坚定地捏住他瘦弱的肩膀，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捏碎：“不可能，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才过去一个月，张芳就自己先败下阵来。在某次深夜，张芳醉醺醺带回来个陌生男人，口齿不清让宋允和叫他爸爸。
年幼的宋允和不清楚妈妈为什么会哭，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叫一个陌生人爸爸，他怯生生开口：“这个不是爸爸……”
“我说是他就是！”张芳猛地靠近他，龇牙咧嘴面部扭曲，“这就是你爸爸，我们从今天开始会有新的人生了！”
“可是爸爸呢……”
“他就是你爸爸！”张芳正在气头上，竟给了宋允和一巴掌。
她喝得很醉，连力度都掌握不好，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打得宋允和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长久以来累积的怨恨终于爆发，宋允和扬起小脸，泪流满脸：“他不是爸爸，你也不是妈妈！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根本不配当我妈！”
宋允和一夜未归。他想见见爸爸，但他没有手机没有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探监，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去往公安局的路。
于是小小的他模模糊糊走了快一小时，在无数个十字路口迷失，又在天边那轮明月的指引下，摸索着到了市局门口。
他正好碰上宋风案的负责人，男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在拨打张芳电话无果后，他把宋允和带回了自己家。
家里有温暖的壁炉，有热腾腾的饭菜，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还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孩。
张芳在那晚后就没有再找过他，几天后，宋允和接到张芳电话，她说自己和那个男人打算结婚了，她马上会展开新的人生，希望宋允和能照顾好自己。于是年仅八岁的宋允和，在无亲无故的家庭里住了半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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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好久不见啊。”
宋允和刚进会议室的门，李呈华就朝他招了招手，语气轻松但表情却有点严肃：“这次不比之前，案件性质恶劣，作案手法凶残，要辛苦你多分些精力过来了。”
“放心吧李局，”宋允和郑重向他点头，目光凌厉仿佛自己是受害者家属，“这次凶手挑战警方权威，罔顾法律，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沈队长的。”
旁边知道宋允和真面目的沈祈年：“……”
“行了，人到齐了，开始吧。”李呈华喝了口普洱，大手一挥下令道。
魏知译起身：“行，那我先就目前情况整理一下。”
“根据对被害者聊天记录以及对被害者同学、室友、家属的走访调查，现将两名被害者的时间线还原如下：3月5日，周怡表示希望谢江能够参加成人高考，并要求他到沪城一起生活，谢江拒绝了，于是周怡开始单方面对谢江冷暴力。”
电子屏幕上，一张张拼接好的聊天记录如幻灯片般播放。一开始是谢江单方面的嘘寒问暖，周怡很久才回一次，两天后，谢江主动次数越来越少，而周怡则是直接没有回消息。
魏知译指着屏幕道：“一直到3月10日，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但周怡还是定好了回嘉南的高铁票，并且在网上购买了一盒避孕套。3月14日早上10点45分，周怡到达嘉南，根据监控显示，周怡从火车站直接坐车到了华阳西路，在琮阳路口下车，那是一片老旧城区，附近监控不完善，但根据她消失的方向可以看出是往谢江住所去的。”
“3月15号，根据周怡手机支付显示，她在下午17点23分点了份外卖，正是谢江茶几上的麻辣烫。”
滴——
幻灯片跳到下一张，屏幕中赫然出现那晚发现周怡手掌的麻辣烫。
“但谢江一直没有回家住过，根据走访得知，他从3月6号开始注册了某外卖平台的骑手，并且在周怡回嘉南时还在送外卖。两人一直没有联系，谢江大概率是不知道周怡回来了，但周怡却认为谢江完全抛弃自己去逍遥。根据聊天记录显示，她曾在15号当天向她室友抱怨，自己在破烂房子里吃麻辣烫，但他却在外面潇洒。”
“谢江平时在一家火锅店工作，那家店在酒吧街附近，经常营业到半夜三四点，据火锅店老板说，谢江自从兼职送外卖后就在店里睡觉了，因为第二天需要七点过就起来送外卖，回家不方便。”
“3月16号凌晨两点，谢江和朋友从HH酒吧出来，罕见地打了个车，在凌晨两点五十分到达琮阳路口，期间一直没有周怡的行踪。”
“凌晨三点整，周怡独自从琮阳路口出来，往更偏远的火车西站走去，那条街道有许多监控盲区，目前还没查清楚她的行踪。3月17号下午三点十六分，谢江接到周怡打的电话，通话时长两分二十秒。”
“当天晚上七点，谢江给周怡打了通电话，但对方没有接，半小时后又打了一次，依旧没接通。八点整，谢江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晨辉公寓，径直去了3栋1单元23楼。”
“晚上十一点零八分，谢江坠楼。3月18号中午十二点十三分，在谢江住所发现周怡手部残体，晚上六点十五分，在谢江小区废弃保安室外垃圾堆中发现周怡头颅，其余肢体还没找到。”
会议室里时不时传来沙沙的记录声，李局神情严肃，沈祈年盯着幻灯片上的少女头颅，宋允和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空气都隐约停滞，一时间没有人开口，魏知译深深叹了口气，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也就是说，”罗佩兰小声道，“谢江这么辛苦存钱是为了周怡，他其实是想跟周怡去沪城的？那他为什么不明说？”
“自卑。”角落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宋允和抬头，屏幕灯光在他眼里流转，“他和周怡家境差距过大，即使周怡明确表示自己可以辍学和他私奔，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具有强烈的不安，这种自卑感一旦存在就没法轻易抹除，于是在听到周怡的提议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也许是因为放心不下周怡，他最终还是选择去沪城生活，可他不能身无分文地去，也不可能靠周怡养活。沪城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他在那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想要挣点钱再过去不难理解。”
“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宋允和向后倒在椅背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就算谢江没有将自己打工的事情告诉周怡，那么在两人已经见面的情况后误会也应该已经解除了，为什么周怡还会在凌晨三点独自出门，而谢江什么也没有做，直到第二天才联系她呢？”
“他是没有做，还是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