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译一行人到正明村时雨刚好停了。
天色稍微亮了几分，头顶乌云暂且消散，但整个村子依旧笼罩在某种不可说的诡异气氛中。
派出所民警正带着围观一群人做着笔录，但陈婆家的门依旧没敞开半分。
市局里来了人，远山县派出所所长自然亲自前来招待。
他摸了摸头上所剩无几的毛发，露出一口被烟熏黑的牙，笑着恭维道：“沈支队，我已经让人去联系陈婆家属了，但咱们乡镇派出所呢一直就缺人手，消息也比较闭塞。这不，就连今天局里来领导这事儿我都不知道。”
沈祈年没去理会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听所长继续说：“这正明村里的人啊，平时都很老实，邻里之间也没闹过什么矛盾，我们一年到头都接不到几次报警。哎，几位领导，咱们在这儿干等着这不是个事儿，要不你们先跟我回所里慢慢等？”
“不用了，”沈祈年冷淡拒绝，一副公事公办不多说一句客套话的模样，“我们正好熟悉一下周边环境，杨所长你就先回吧。”
“可是——”
“还是说，”沈祈年垂眸看他，压迫感瞬间铺天盖地而来，“杨所长也想陪着我们一起去调查走访？”
杨所长喉结下意识滚动，他舔了舔略干燥的嘴唇，强撑起笑容：“行，那就不打扰领导们工作了，我这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沈队，”魏知译从陈婆家后院绕了一圈回来，“家里好像真没人，灯都是关着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祈年抬头看了眼简陋不堪的房屋，轻轻叹出口气：“分两队，一队留在原地待命，另一队跟我去找刘胜红。”
说罢，沈祈年目光不知怎的就飘到了宋允和身上。
只见对方还在盯着地上那堆东西出神，像是注意到沈祈年眼神，他看也没看他：“我留下来。”
沈祈年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从鼻腔里闷出一个音：“嗯。”
同一时间，市公安局。
“好，我知道了。”
李呈华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举起保温杯轻轻吹着气。
清香茶味扑满他鼻周，却没能抚平他额间深深的皱痕：“放心，我看着他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李呈华皱着的眉头又深了几分，一阵沉默后，他才开口：“……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有些事情拦不住的。他迟早会发现事情真相，我们这帮老骨头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他们年轻人往前走，不阻拦他们知晓真相的权力。这样也算对得起老沈的在天之灵啊。”
·
宋允和没注意到沈祈年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一直盯着那锅略带锈迹的高压锅，甚至都没感觉到旁边孙宁宁的存在。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万年之久后才猛然回神，伸手就要去掀开锅盖——
轰隆！
天边重新炸起一声惊雷，刚停了没多久的暴雨再次顺势而下，宋允和这才反应过来，朝孙宁宁一摊手：“有手套吗？”
“有，”孙宁宁从包里拿出一次性手套，“怎么了吗？”
宋允和没回答， 沉着脸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是炖好的满满一锅鸡汤。
不知道这锅鸡汤跟着老人在外面淋了多久的雨，宋允和伸手摸了摸外沿，发觉锅内食物已经完全冷了。
杜子铭明显被惊了一下：“这鸡汤该不会是老太太做的吧？”
“不管是谁做的，”宋允和起身看向面前紧闭大门的简陋房屋，发现这大门门锁和晨辉公寓顶楼天台的锁不相上下，“都能证明家里是有人的，很有可能现在也还藏在里面没出来。”
宋允和轻柔的尾音飘进狂风暴雨里，很快就被彻底淹没。
天色低沉如若昏夜，甚至能清晰看见闪电划破苍穹的瞬间。
直至第二道闪电炸起，宋允和看了眼孙宁宁盘着的丸子头：“你戴发卡了吗？”
另一边，沈祈年一行人在村民帮助下找到了刘胜红家。
这是一幢平房，比陈婆家还要更简陋一些，院子里只放着用来挂衣服棉花的晾衣绳，上面没有任何衣物。
沈祈年疾步走向大门处，刚准备敲门的手却在下一秒顿住，转而轻轻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甚至没有关好，只是单单虚掩着。
沈祈年把伞放在一旁，侧过身对魏知译和李青使了个眼色，三人瞬间拔枪上膛，形成三角进攻队形。
魏知译屏息凝神，随即长腿一抬直接把门彻底踹开，身后李青以飞速上前，双手握住手枪至前身：“警察！”
屋内漆黑一片，四周窗户紧闭，把暴风雨彻底隔绝。
三人轻手轻脚进了屋子，直到把家里大概环绕一周才放下心来。
“看起来没人。”
这间房子并不向阳，在这样的阴雨天显得更加黑寂。
魏知译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束凝聚起来的强烈光源瞬间点亮客厅，屋内安静得过分，沈祈年能明显听到身旁两人的吸气声。
“这，这是——”
“我去……”
沈祈年冷静发话：“先开灯。”
啪——
魏知译简单扫视一圈，找到墙上按钮。水晶灯如无际夜空中划过的电光，顷刻照耀黑暗，刘胜红家被完整展现在沈祈年眼前。
高档皮革沙发，进口胡桃木圆桌，超大屏液晶电视，与房屋外观严重不符的奢华装修。
这里仿佛深藏在破败残缺里的豪奢浮糜，向来人无声宣告着它的诡奇。
“这什么情况……”李青一脸震惊，“温言是个富二代？”
李青猛地一拍大腿：“怪不得，我就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哪里来那么多钱租那么贵的房子，还有钱去看心理医生！要知道宋医生那种级别的，收费可不便宜，她一个没工作的大学生，怎么可能负担得起这么多开销？如果家里有钱的话，这一切就能说通了啊。”
魏知译看向桌上放着的一排相片，眉头紧皱：“不好说，你不觉得更奇怪了吗？”
“什么？”
“我们调查她家背景的时候，可没发现她是什么富二代。”魏知译抬了抬下巴，示意李青去看，“而且，什么家庭完全不放自己女儿照片的？”
装饰柜上放满了照片，大多是刘胜红和至今未谋面的温良。
从照片来看，两人爱去旅游，大多去一些山水风光的地方，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热门旅游城市。
他们穿着朴素，丝毫看不出任何有钱的迹象。
这些照片大多只有夫妻二人，还有几张在家吃饭时的照片。桌上是丰盛的饭菜，还放着几瓶茅台典藏，四周一片红红火火，看样子是过年时拍下来的。
但即使是吃年夜饭，一大堆人里也并没有温言的踪影，要不是确定这里是刘胜红家里，沈祈年都快以为他们走错了。
“魏知译，马上给兰姐打电话，让她查一查这照片里的人，是否属于正明村，以及这些人的工作背景。还有，”沈祈年舌尖无意识磨过犬齿，思索片刻后说道，“调查清楚这些人和温言有没有关系，双方有没有经济上的往来。”
此时李青从卧室疾步而来，大喊道：“沈队，衣柜空了，家里没有找到银行卡身份证等证件，刘胜红和温良很可能跑了！”
沈祈年蹙眉：“马上发布协查通告，调查沿路监控录像，重点排查远山县客运站，嘉楠机场、火车站，以及高速路上各个关卡，还有，派人着重调查刘胜红资产情况和她的个人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
又一声暴雷炸响天穹，喧嚣完全淹没宋允和的开门声，旁边杜子铭小声道：“宋医生，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啊……”
宋允和把门开了一道小缝，丝毫没在怕：“那你把我抓走吧。”
杜子铭：“……”
宋医生，你变了。
吱呀——
开门的瞬间，铁门发出一阵刺耳的生锈声。
宋允和像回自己家一般进了门，随后又象征性在门上敲了敲，仿佛在说：我敲门咯，不是私闯民宅哦。
但家里依旧没有任何人给出回应。
民警还在赵平安家里挨着做笔录，暴雨把泥土地浇得泥泞不堪，殡仪馆的车卡在半路一时间赶不过来，只能留下孙宁宁在外面守尸体。
看着两人即将完全踏进房间，她顿时升出某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刚想开口让两人回来，却在下一秒听见铁门关闭的声音。
轰隆！
雷声轰鸣，孙宁宁孤立无援和尸体作伴。
虽然是刚出大学没多久的新警，但她在实习期时已经出过很多次现场，也见过比这更可怖的尸体。可只有这一次，她深切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似乎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声嘶力竭叫喊着，让她离开。
陈婆依旧平躺在躺椅上，她枯黄的手臂无力垂落着，天边又一次划过闪电，瞬间照亮陈婆干瘪的尸体。
四周雨声围绕，掩盖一切声音，阴沉天色下，孙宁宁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窥探着。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行给自己洗脑：“天气原因天气原因，不怕不怕……”
说着又摸了摸腰间的枪，这才感觉放松了一点。
嗡嗡——
突然，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让孙宁宁刚刚才缓和的心再次猛跳起来。
“吓死我了！”
孙宁宁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做了几个深呼吸。看到屏幕上的“沈队”两个字，她心情如坐过山车般重新安稳下来。
可刚准备接电话时，她竟再次敏锐察觉到来自某处的视线。
“谁？！”
——没有人。
孙宁宁胸口剧烈起伏着，另一手已经摸向腰边。孤寂中依旧只能听见暴雨洒向地面的哗啦声，她强行咽諵諷了口唾沫，接通了电话。
“我们马上回来了，你们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沈祈年嗓音低沉平稳，孙宁宁就像迷路小孩找到她爸一样，声音颤抖就差嚎啕大哭：“沈队！”
屋内宋允和和杜子铭对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两人却都没有分出半分精力去接通。
昏暗夜灯照亮家中一角，拉出两人细长扭曲的影子。
杜子铭跪坐在地上，把手电筒举至头顶，努力为旁边两人照明。宋允和双手交叉，上半身微微前倾垂直往下，一下一下，规律又充满力量地按着某人的胸口。
那是一个标准的心肺复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