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气温直线上升，烈日当头，空气中都带着阵阵灼热。
沈祈年和宋允和从牧马人上下来，径直往刘胜红家里走去。
路过向瑜家时，他们正好碰见王衡瑞急匆匆出门。
他脸色红润，一身酒气，正跟谁通着电话：“知道了，让他们等着啊，我马上来！这才不赢得他倾家荡产，我就不姓王！哎哟——！”
他挑衅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像看见活阎王似的往后猛退几步，酒也醒了一大半：“沈队长！您怎么又来了？之前我该说的都说了啊諵諷，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行了，别吵，”沈祈年似乎很反感他，俊眉紧蹙，脸上也有几分不耐烦，“今天不是来找你的，该干嘛干嘛去。”
“哎哎，那就行那就行，”王衡瑞二流子样朝他敬了个礼，又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宋允和，“哎，这位同志怎么没见过啊，敢问警察同志贵姓啊？”
“让你滚了听不懂话是吧？”还没等宋允和开口，沈祈年就先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你又想去坐审讯室板凳了？”
“不想不想！那我就先走了哈，沈队你们慢慢看着！”
说完王衡瑞就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宋允和一脸诧异。他嘴边弧度绷得很直，但眼神里却铺满笑意：“我发现沈支队长自从找回完整记忆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顺眼了。”
沈祈年不解地看他，只听宋允和继续调侃：“你在审讯室对他做什么了，把他吓成那样？我可提醒你，威胁恐吓不是正当做派啊。”
“我什么也没干，正常询问而已，”沈祈年无奈道，“主要是他对自己亲妈的死无动于衷这件事让人有点火大，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宋允和不依不饶，“我记得也就一个月之前吧，某个支队长还一本正经告诉我，说做我们这行不能太主观，怎么现在自己——”
“宋允和，你够了啊。”
沈祈年严肃站定，虽然那样子在宋允和眼里没有一点震慑力：“王衡瑞交代得很清楚，出事那天他喝到天亮才回来，之后就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直到中午才清醒。”
沈祈年替宋允和挡住头顶阳光，一字一句道：“而我们的人去查过，那天晚上他确实在镇上吃烧烤喝酒，凌晨三点过去了村口的那家按摩店，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
宋允和没心思再开玩笑，他飞速接上沈祈年没说完的话：“向瑜在撒谎。”
沈祈年没再接话，他拉着宋允和衣袖，小心避开一路上泥泞蜿蜒，良久才再次开口：“魏知译他们一直在盯着，目前没发现向瑜有什么举动，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准时上班，两点一线。”
“到了。”沈祈年松开手，朝不远处房屋扬了扬下巴。
宋允和跟着看过去，只见那平房外面破烂不堪，阳光照在灰漆漆墙面上，反射出沉闷的光。
考虑到安全问题和保密性，沈祈年没有通知魏知译他们，只是单独和李局报备过，在局长特批下领取了佩枪，以备不时之需。
穿过院子，宋允和才发现房屋大门就这么虚掩着，没有上锁，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诡异得像是请君入瓮的一套空城计。
砰砰——
沈祈年还是象征性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两人对视一眼，沈祈年长手一伸，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和之前没有太大变化，大门一进去就正对着客厅，暖黄色大沙发横在中间，头顶硕大水晶灯和全抛釉瓷砖反射出奢华色彩，大屏液晶电视旁边摆着盆一米多高的招财树。
这种又名鸭掌木的绿植已经生长得过了头，枝条开始变软下垂，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修剪过了。
客厅后面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面分别是温良夫妻的房间，温言的卧室，以及一间闲置的客房。
宋允和跟在沈祈年身后，在确定家里没人之后才放下心来仔细观察周围：“魏知译查过了，他说温良上次出现的时间是四年前，正好是在真正的刘胜红死亡后的一年。他用自己的身份信息买了一张去沪城的机票，随后就消失了，银行卡、信用卡、网络支付等都没有任何记录，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我猜他多半……”
“先别着急下定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魏知译他们继续找。”沈祈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落满灰尘的桌面，顿时擦出一道清洗透亮的痕迹。
他盯着自己手指，喃喃道：“积了这么厚一层灰，恐怕那个假刘胜红自从上次出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沈祈年拍了拍手，目光放到电视柜上的那堆照片，问：“查到假刘胜红的身份信息了吗？”
“还没有，”魏知译不在，宋允和就自然而然替代了他的位置，“从她的身份证到户口本，以及公安厅联网的人口普查信息，她的脸都和刘胜红这个名字对得上。生平履历也完全复刻真正的刘胜红，正明村本地人，小学文凭，和丈夫温良在远山县做生意，挣了点钱，老来得子，所以对温言宠爱有加。”
“做什么生意？”
“最开始两人在学校门口卖小吃，后来有了点本钱就去村口盘了个店。”
沈祈年眉头紧蹙，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地盯着宋允和：“村口的店？”
“没错，”宋允和嘴角勾了勾，标准假笑再次出现，“就是王衡瑞经常光顾的那家。”
“不过这理发店的肮脏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需要再查，”宋允和走到沈祈年旁边，也跟着一起看桌上的相册，“起码现在还不能断定温良夫妻就是百分百的好人。”
“还真没有温言的照片。”宋允和凑在沈祈年旁边，专心致志看着相册，他头上洗发水香味时有若无飘过来，手臂肌肤也隐约蹭到沈祈年手臂，不过这人看得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微弱的僵硬。
“嗯，我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你跑那么快干嘛？”
沈祈年撂下这句话就逃似地拐进二楼，留下宋允和在原地一头雾水。正当他想着要把给沈队的心理咨询提上日程时，却莫名其妙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不安感从周围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他猛地转身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周围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窗帘大大敞开，正好能看见外面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好像要下雨了，好像每次来正明村总是会碰上雨天。宋允和这样想着，跟着上了二楼。
温言的房间宽敞明亮，睡的是席梦思大床，旁边衣柜里放满了衣服，从连衣裙到睡衣全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大品牌。
床对面是书桌，上面摆了一些书，看起来是高中时期的学习资料，还有几本心理学相关书籍。
和普通女孩的生活没什么区别，温言也会在墙壁上贴上喜欢的明星的海报，床边放着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具，有漂亮的文具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可唯一的不同是，这个房间里充斥着大量的灰尘，连角落里都开始有了蛛网的痕迹。
温言已经很久没回家住过了，而顶替了自己妈妈身份的陌生女人肯定不会帮忙打扫房间，或许在本就伤痕累累的生活中，这个小小的房间也逐渐从避风港变成台风眼，让她再没有任何栖息之地。
沈祈年还在其他房间查看，宋允和被这灰尘呛得想咳嗽，刚想转身出去，却被桌子上那鲜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本最新修订版刑法，但看起来已经被翻得皱皱巴巴，里面还有谁做的一些笔记和划线。宋允和简单翻阅，里面夹着的照片瞬间滑落——
这是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四周已经开始泛黄，上面还有些暗红色的污渍，正好滴在中年女人的脸上。
照片中是一家三口。男人搂着女人站在一起，而女人身前正抱着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一家人冲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这是小时候的温言和她的亲生父母。
宋允和就这么垂着头，盯着那照片久久不能言语。
命运之轮在没人在意的瞬间独自启动，像是脱离弓道掌控的毒箭，稳固扎在这个幸福之家的窗口。随后，像是早已有裂痕的玻璃以任何人都不能预料的方式碎落，打破他们一家温馨平静的生活。
窗外天色又沉了一点，宋允和隐约能听见远处山边的闷雷声，一场暴雨即将来袭。
他轻叹一声，伸手捏起照片一角捡起，身形却猛然停顿！
那满是尘垢的地板上，竟微微翘起某一角，似乎在向来人无声宣告什么。
宋允和从书桌上找来一支钢笔，小心翼翼撬开——
这块地板竟被挖了一个小洞，面积不大，也不深，正够放下一个毫不起眼的笔记本！
“沈祈年！”
宋允和慌里慌张走出房间，手里还拿着那个刚从地板上掏出来的笔记本，他向来沉稳的嗓音带着几分慌张：“沈祈年！”
沈队长被这阵仗吓一大跳，他第一反应是宋允和出什么事了，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往外面赶，正好在转角处撞上不停颤抖的宋允和。
“怎么了？”沈祈年有点不安，他很少看见宋允和这副模样，“你手抖得这么厉害，老毛病又犯了？带药了没？”
宋允和顾不上回答，把本子塞到他怀里，眉毛拧得很紧：“你看这个。”
沈祈年接过，只仓促看了一眼，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那是个纯黑色的笔记本，没有封面，由于被放在暗格里保存，长年不见光，浓重刺鼻的霉味随着沈祈年翻页的动作飘散在周围。
但两人都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们沉默着，一言不发。
笔记本的一页被分成三个板块，分别记录了名字、时间以及另一群人的名字。
从名字风格来看可以分辨出第一个板块几乎都是女性，时间跨越数年，最早可以追溯到六年前。而最后那栏名字则以男性为主，其中包含少量女性名字。
“这是……”沈祈年手心紧攥着页角，力度大到指尖都泛白。
“我之前在我爸的调查笔记里看到过，创世教的人会把少女献祭给神明，以此求得庇佑，献祭方式是与教会中年长或有威望的男信徒结合，”宋允和站在沈祈年身边，眼底拢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没猜错的话，这本笔记上的名字，应该就是六年以来被献祭的受害人和犯罪者的名单。”
“如果这份名单属实，”宋允和沉下声来，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那么根据提供者名单的庞大数量来看，这整个正明村应该都是创世教的忠实信徒，有极大的可能参与人口贩卖和强/奸少女等犯罪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