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就从今晚的监控开始查吧？”
李呈华躲开沈祈年视线，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行，我马上安排人去看。”
“哦对，还有。”沈祈年叫住准备离开的人，刺眼灯光映衬着他分明的下颌线，“正好查一查今晚我家楼下的监控吧，那儿出了车祸，我怀疑凶手是故意杀人，也许和陷害我的人有关。”
李呈华居高临下看着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审视的人。
不知不觉中，十多年前那个束手无策的孩子居然已经成熟为可以掌控全局的优秀警察。李呈华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捏紧，问：“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不好说。”沈祈年换了条腿翘着，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停职调查的觉悟，“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今天一整天，从李语琴莫名其妙从首都赶回来，到凭空出现的记者和光速出警的警察，再到今晚上那个一看就是被故意寻仇的人正好死在我面前，紧接着就从我家搜出我根本就不知道的白/粉。李局，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就像是一连串安排好的巧合吗？”
已是接近凌晨，大地都沉睡，褪去白昼的炎热，空气中只留下微乎其微的暖风，拂过垂柳树时没掀起任何波澜。
本就安静的审讯室里更是死寂，无声对峙让两人周身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明显。
“我会帮你一一排除的。”良久，李呈华终于开口，“但现在只有委屈你在这儿过夜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几步动作之后又停下。
“要不要帮你通知小宋一声？没你的消息，他应该很着急。”
逆光之下，李呈华的表情模糊不清，从语气也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但这是变相的威胁。
沈祈年放下翘着的腿，从椅子上坐起来，抬眸看向李呈华。
昔日里那双总是充满尊敬的眼神，此刻尽是猜忌与沉重。
那么陌生。
“不需要。”沈祈年冷冰冰拒绝，“他有人陪着，很忙也很安全，也没有精力担心我。”
“是吗？”李呈华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却没有笑意，“你可能对他有点误解，据我观察，他还挺在意你的。要不是不符合规矩，我还真想把他带进来跟你见一见。”
沈祈年一脸无所谓地摊手：“不着急这一时半会，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的是。”
“希望如此。”
言毕，李呈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明晃晃的大灯照亮整个房间，从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无处可藏。
“小年。”李呈华站在审讯室门外，虚虚握住把手，“这都不是我的本意。”
害死沈明川，杀死宋风，如今还要陷害他们的孩子，牵扯两代人的罪孽恩怨只能以李呈华的胜利为结局，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不会让沈祈年宋允和的悲剧在自己家里上演，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
从十八年前开始就一直似有若无存在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李呈华深深叹了口气，留下最后一句当作道歉的话，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开。
咔哒。
门关上，屋内重新回到寂静。
沈祈年盯着黑漆漆的门，陷入沉思。
“各位观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欢迎收看夜间新闻。”
同一时间，市公安局二楼，刑侦支队办公室。
夜已深，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走廊尽头的房间还亮着灯光。一队办公室灯火通明，电视上正播放今天的晚间新闻，小队全体成员都在各自岗位上工作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敲击键盘和鼠标的白噪音作陪。
“快讯，今晚在东望街发生的摩托车失控撞人致死的车手经抢救无效死亡，目前警方正在核实死者身份。”
“查到了！”孙宁宁啪一下按下空格键，把电脑横给宋允和方向。“这是不是王衡瑞？他从晚上开始就一直跟着你们了，还一直在拍你们照片。”
宋允和眼神从手上资料抽离，抬头看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拧紧了眉头。
监控画面停留在王衡瑞侧脸，看得出他一路上都在尽力躲避摄像头，几乎没怎么拍到正脸，不过在商场大门的高清摄像头还是拍到了他。
原来当时没有感觉错，确实有人在跟着他们。
宋允和思索着，修长手指操控鼠标继续往后拖着进度条。
“凶手不止是冲着王衡瑞来的。”宋允和暂停小区门口的监控，总结道。
魏知译凑过来问：“什么意思？”
“你看。”他反复拉动进度条，“沈祈年和王衡瑞离得很近，摩托车冲过来的方向正好在他俩中间，但是就在撞上来的前一秒——”
啪。
宋允和按下暂停键：“王衡瑞情绪突然激动，导致沈祈年条件反射往后退了半步。”
旁边一直听着的杜子铭瞬间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这摩托车手是冲沈队来的？那他今晚差一点就……”
“嗯，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沈队了。”宋允和面无表情说道。
虽然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办公室里的人还是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瞬间冷却的空气和萦绕在他身上的低气压。
魏知译悄悄往旁边看了一眼，只看到宋允和垂眸盯着电脑屏幕，白皙手指时不时敲击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所有人都等着他发话，但他还是沉默着，敲击声在寂静环境中越来越刺耳。
“摩托车手的信息查到了吗？”
突然，宋允和转头看了眼魏知译，后者一个激灵弹起来：“查、查到了。”
宋允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接过一叠文件没再说话。
魏知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白眼，心想他怎么跟二愣子似的，从小到大看了多少回宋允和的臭脸，怎么还能被吓到。
但这次不止是魏知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被宋允和的气场震慑住。
很神奇的是，他没发火也没骂人，就这么安静坐在这里，但旁人就是感觉得到他在生气，而且是那种由内而外爆发出来的，强烈杀意。
市局对他的评价倒真是没错，平时彬彬有礼的态度只是宋允和的伪装，那层温润绅士的外壳之下是极度冷血与暴戾。
在一屋子警察的环境下，他这种状态很危险。
“张伟光……”宋允和低头看着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资料，“新塘村？他不是嘉南人？”
“不是，隔壁市的。”魏知译拧着眉毛，“据说在嘉南没工作也没朋友，单亲家庭，只有个12岁的女儿在嘉南读书。”
“12岁的女儿……”宋允和小声重复着，眼底拢着一片阴云，“王衡瑞……新塘村……”
他垂着头，刘海随意散落在额前，隐约挡住眼睛：“能想办法拿到王衡瑞的手机吗？”
“估计不行。”魏知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现在不知道省厅那边什么态度，消息封锁得严，阮林也没接电话，就这么点资料还是之前帮过的一个小哥给我还的人情。”
旁边孙宁宁接话道：“沈队不是说了这是创世教的报复吗？我们往这个方向查会不会能有线索？”
“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又没有任何头绪，就算知道是谁干的也没有证据。”杜子铭说，“更别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今晚不就是吗，省厅来人了，说抓就抓，连个像样的手续都不愿意拿出来糊弄我们。”
一直站在旁边听着的罗佩兰也开口：“那那个张伟光跟王衡瑞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宁愿抛弃自己十二岁的女儿也要以命换命来杀他？”
“不对，我突然想到。”孙宁宁猛地给了杜子铭后背一巴掌，“宋医生刚刚不是说这摩托车是冲沈队来的吗，沈队又说这是创世教的报复，那其实这个张伟光想要报复的人是……”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噤了声，小心翼翼往宋允和那边看去。
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张还尚有余温，宋允和捏着那点温热，全身却僵得如坠冰窟。
他根本没心思参与其他人的讨论，满脑子都是现场凝固的血腥，王衡瑞被撞飞的瞬间一直在他脑子里重复播放。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沈祈年就……
他死命咬着嘴唇，熟悉的疼痛感强行把他理智拉回，忽略严重干扰他听觉的耳鸣，宋允和撑着起身：“把过去半年王衡瑞和张伟光的行动轨迹查出来，越详细越好，具体到他的工作、朋友，甚至他们光临过的特殊服务按摩店，任何与他们相关的都可以，尽早汇总给我。我出去一趟。”
头一次见温柔的宋医生如此强势发号施令，这群人居然也没觉得违和，甚至还能在他身上看见点沈队平时工作的影子。
“ok。”
“了解！”
小队成员立马进入工作状态，只有一直没说话的魏知译盯着宋允和消瘦背影，心里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宋允和！”
他追出来叫住他，后者闻声站定：“还有事吗？”
走廊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队办公室明光瓦亮。两人之间有一定距离，魏知译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几乎完全隐在黑暗之中宋允和。
“你去哪？”
“去趟省厅。”
没什么问题的回答，但魏知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一颗心狂跳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我陪你去吧。”
“不用。”宋允和干脆拒绝，“你留在这里坐镇指挥，队长不在，一切都靠你了。”
这话说得，难道你不回来了？
魏知译硬生生把这句话咽进肚子，换了个问题：“现在这个点了，就算去了也见不到该见的人，要不等明天一早再去吧，今晚你先休息休息，整理思绪。”
宋允和看着他没说话。
“好吧。”魏知译喉结上下滑动，某种猜测在心里发芽，不安如同狂风席卷，他咬咬牙，半祈求半暗示，“沈队在楼上，你不去看看吗？”
“看不了。”宋允和摇头，眼眸是深不见底的波涛汹涌，“李呈华不会让我见他，而且……”
宋允和深吸一口气，没再说完下去：“没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便转身就要走，魏知译略带慌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宋允和回头朝他扯了扯嘴角，“但我会回来的，告诉沈祈年，我会回来。”
凌晨，夜幕浩瀚无边际，抬头望去竟不见一颗繁星，宽阔马路上没有车辆行人的喧嚣，整座城市都在熟睡。
宋允和走出市公安局大门，昏黄路灯将他身影拉长。
一尘不染的大地之上，将他一举一动记录。点点火光忽暗忽明，烟雾缭绕在他周身，在尼古丁完全沉入他灵魂深处之际，耳边一直回响的忙音终于有了应答——
“喂？”
“见一面吧，舅舅。”
【作者有话说】
猛然发现83章有个bug.....我一会儿修改一下哈
今天晚了点，鞠躬致歉！周五再更哈，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