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祈没养过宠物,也未有一天想要这类脆弱生物的陪伴。

  但小时候,父母是想给他买来一只猫的。

  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脾气也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常常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他的独处带着点矜贵的态度,不怎么爱和别人交流,觉得对方不怎么配和他说话,不论是幼稚园里的小孩,还是家中的女佣司机,他往往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来,充作回答。

  很傲慢,却也符合他的身份,他确实不必在乎他人的想法。

  白荷有一个闺中密友,常年居住在国外,行为处事极为热情,也热心,每逢过年才回国一趟,往往是要和白荷相聚。

  白荷与她交谈,往往是由丈夫作为开端,心中自是有无数想要炫耀的东西,想要讲自己运气好,又说人该吃点苦,所谓同甘共苦才能磨练夫妻情感。

  朋友往往是倾听,讲着话题,最终还是要落在孩子的话头上,何况,是这样一位娇养大的富家千金的独子——不出意外,她确实只能有这样一个孩子。

  白荷没什么主见,对待丈夫和孩子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也吸取点前人的教训,不敢太纵容,也不敢太溺爱。可想归想,家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即便保姆女佣请了不少,那也提供不了多少情感价值,即便是有,陈自祈也不愿意与他们相处。

  这是个很古怪的孩子,白荷对朋友轻声抱怨。

  要说一个人呆着是自闭,又不尽然,陈自祈那张脸就做不到默默无闻,多的是人簇拥,走到哪都会被人称赞的美貌,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从不避讳与人交往,但这样的交往是畸形的。

  位于食物链最顶层的动物会计较草食动物的死活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

  朋友想了想,揽住白荷的肩,轻声道:“不如养只宠物如何?国外许多家庭都会养猫养狗,陪着孩子成长,让他意识到爱心,和爱心的意义。”

  白荷次日将这个想法告诉陈嘉润,面上是想要与他商量商量,心中却早已下了决心。

  确实是要养一只宠物的。

  是猫是狗无所谓,总归是要陪着陈自祈的,就由他自己去选。

  家里面积大,也有花园,遛狗不需要到外面乱逛,而养猫就更简单了,只需要每日喂点猫粮,清理猫砂就好,总之,不麻烦。

  然而陈自祈不要。

  这个娇气的孩子,拧着眉头,既是困惑,也是不屑,“我不要。”

  养猫养狗,他都不要。

  白荷耐心询问,为什么不要。

  是不喜欢,还是觉得麻烦,如果是觉得麻烦,家里自是有专人清理,不用费心。

  陈自祈说:“不喜欢。”

  白荷准备的话卡在喉咙,要吐不吐的模样,憋红了脸。

  她惊悚得望着眼前这精致得像个娃娃似的孩子,心中掠过无数个想法,偏偏没想到是这个。

  她小心翼翼,问:“是害怕吗?”

  确实是有小孩天生怕动物的。

  陈自祈摇头,不耐道:“就是不喜欢啊。”

  猫狗都不喜欢,不关于谁,与任何人无关。

  单纯的,不喜欢。

  嫌弃它们到处叫烦,觉得排泄物恶心,每到春天又开始发情,成日里嚷嚷不停,那么多的毛病,岂能一概而论,如此简单就照顾一个生命,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方面的不负责吗?

  陈自祈没有那么高尚,他仅仅思考着令他心烦的事项,就觉得令人呕吐,养一只猫狗,要将自己变成这样患得患失的模样。

  他才不要。

  陈自祈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气味很淡,一缕,风一吹就散了。

  可是屋子里没有风。

  铁锈味充斥着陈自祈的周遭,封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的感官,令他觉得厌烦。

  是该厌烦,往常这个时间点,自己本该是躺在床榻上,舒舒服服看书,或者睡觉的。

  然而。

  头向后仰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是经久未动的骨头发出的声响,如同重组后的虚脱,他放松身躯,头一歪,挨在背后的靠背上。

  女佣站在一旁,要上前替他整理坐歪了的靠背。

  陈自祈瞥了她一眼,笑道:“别碰我。”

  女佣僵硬着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收回。

  面上尴尬,却不得不解释:“您的坐垫歪了,我想替您整理一下。”

  少年半眯上眼,刺眼的白光照得他眼睛疼,他伸手捂住了眼睛,语气不明:“滚出去。”

  谈不上斥责,但语气实在不和善,女佣仅仅犹豫一瞬,就道:“我去门外。”

  及至门重新合上,屋内才重新回到寂静。

  陈自祈饶有兴致得观察天花板,是白色的。

  这间房间他不常来,并非拥有不好的回忆,而是他不喜欢消毒水味。

  难闻,还有些令人作呕。

  比不上正规医院的浓烈,这小地方的气息淡,也刻意避免了消毒水气味的散发,还是令陈自祈无法忍受。

  墙壁上涂着蓝色的油漆,淡得叫人看不清,已经有些年头。

  直到医生从里面走出来,陈自祈才收思绪,歪着头,向他投去目光:“怎么样?”

  陈家养着不少家庭医生,其中一个陪着陈自祈许多年,从出生就聘请来,与他极为熟悉。

  这位医生姓刘,暂且称他刘医生。

  陈自祈待他脾气要好些,不会无缘无故发火,然而也仅限于此,更多的亲昵也没有,遇见了,也只是比陌生人要亲密些的熟人。

  这位老熟人从屋内出来,压低了声音道:“我给他擦过药了。”

  他是谁,不言而喻。

  陈自祈面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

  “还有些发烧,大概是着了凉,睡醒后给他喂点药,等会我把药送过来。”

  陈自祈依旧点头,没讲话。

  刘医生熟知他的脾性,知趣得告别:“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再给我打电话。”

  陈自祈望着他,总算开口:“哦,再见。”

  他推着轮椅,在房间里四处乱转,并不着急进门。

  陈家有一栋小别墅,装修成一个小型医院。

  地方宽敞,房间也多,摆放许多瓶瓶罐罐,大多是为了陈自祈的病。

  陈自祈对这儿熟悉得不行,已经到反胃的地步,每走一步,都会想起往日的痛苦。

  那自然是痛苦的,日夜无法安宁入睡。

  他静静看了一会墙壁,慢慢晃动轮椅,来到了紧闭的房间前。

  里面没有声响,安静得像是另一个时空。

  陈自祈心中莫名,说不清什么情愫,轻轻推开了门。

  病床上躺着一个人,瘦巴巴的,像只流浪猫,又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总之,不太好看。

  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憔悴,几乎有些透明了,可摸起来还是热的。

  陈自祈伸出手指,摸到他的耳朵,又顺着耳朵,摸到了脸颊。

  来回几个步骤,小孩就睁开了眼。

  他没有睡着,睁开的眼睛里也没有困意,被碎发遮着,唇瓣上下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饿。”

  陈自祈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问:“你喜欢猫,还是狗?”

  这问题莫名其妙,让人摸不清脑袋。

  陈三愿想了想,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陈自祈问。

  陈三愿吸了吸鼻子:“我没养过。”

  陈自祈非要问出个高低出来:“你总见过别人养过,即便没有,电视上出现过,你总得知道。”

  “那我喜欢猫。”

  “为什么?”

  “安静。”

  陈自祈捏着他的耳朵,笑道:“喜欢猫啊?”

  这笑容实在漂亮,明艳动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我把你,当猫一样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