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姨在出门前,依照惯例走到陈三愿的房门前报备:“小少爷,我出去买菜了。”
她的声音虽则算不上亲和,但一字一顿,一板一眼,却也不会令人厌恶。
陈三愿在门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嗯。
就像是小猫应答一样,轻声道:“好哦。”
女人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楼上开门下楼的青年,他与她对视,继而又移开目光。
因由外人在场,女人实在无话可说,只得转身下楼。
她的步伐轻缓,还未走到拐角处,忽而又想起什么,转身快步回到房门前,她轻敲门,肃言提醒:“小少爷,今天我或许会晚些回来。”
家里的零食吃完了,需要再次进行小型采购。
每次出门前,她都会嘱咐这个孩子,这次也不例外。
“我不在家时,最好不要到处乱跑。”
“我会尽早回来。”
陈三愿再次应答:“好哦。”
少年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受伤的孩子,自刘阿姨来到这座屋子,就被那位阴沉的青年勒令盯紧他。
这份盯紧或许也存在着保护的意味,尽管过于激进。
没有哪位正常的家长会让孩子完全在自己羽翼的阴影下成长。
自幼时,少年,青年直到完全长大成年,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该有的样子。
青年对于少年的保护带有强烈的自我意识。
一丁点的伤害也被他完全隔离。
似乎那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于是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将他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即便受伤是人之常情。
这世上没有哪个小孩在学会走路前不会经历摔倒,同样,只有经历过坎坷的人生才能被称为人生。
这些都是被写在教科书里面的人生哲理,几乎随处可见。只拥有高中学历的女人尚且明白这样的道理,青年却钻了死脑筋。
她只揣摩一瞬,就抛之脑后。
青年是这栋楼房的主人,女人是被他聘请来的护卫。
护卫被聘请来的职责,就是保护这只世上最乖巧可爱且独一无二的,伪装成人类的小猫。
小猫尚未拥有独立的能力和健全的思考体系,成日里只避着人群,悄咪咪的用那双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正如此刻。
陈三愿盯着喷泉凝视,上面卷起的浪花如同初见那般欢悦,水滴在空中跳动,活泼得仿若一只只小精灵。
昨日仿若历历在目,刚来的那天与如今相比,似乎没什么不同。
那同样也是春日,烂漫的季节。
陈三愿依旧是那副好奇的模样,对着构建巧妙、浪花优美的喷泉,依旧保持着如初次那般真诚的赞美。
小猫的赞美方式也与旁人不太一样,他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样洁白的浪花,就像别人摸小猫的脑袋,他想去摸一摸浪花的耳朵,告诉它自己的喜爱。
他也确实已经伸手,指尖已经触碰到冰冷的液体,却被身后人有力的手拎着后颈往后退。
他几乎惋惜的望着手中遗留下的潮湿的液体,半晌,才抬头,好奇道:“为什么不能摸?”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形匀称的青年,青年冷着一张俊脸,背着光站着,阴影中更衬着他愈发冷肃,他的声音也是掉冰渣,“不能摸。”
他顿了顿,又道:“太冷了。”
春日,还遗留着寒风。
水花也带着冬日初融的寒冷。
少年如此脆弱,竟会令他产生这样过激的想法,看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反应。
青年的手是热的,与他的外表全然不似。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变不成悬崖上不可触摸的高岭之花。
他垂目,旁人也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然而,陈三愿并不怕他。
这个较真的少年不懂得人类通行的法则,又认真道:“我不嫌冷。”
青年望着他的眼睛,再次道:“不能碰,会生病。”
生病确实是个不好的事情,手脚无力,浑身发烫,只能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等待腐朽的大门被推开,等待救世主展现恩泽般的光芒。
等待是那样漫长痛苦。
陈三愿缓慢眨眼,小声道:“会生病啊。”
他的尾巴开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由原先的好奇和讨巧。
慌乱无错。
手指也交叉在一块,眼睛垂下来,从青年的角度来看,原先顺从乌黑的头发几乎要具现化成一条耷拉下来的尾巴,恰如幼猫那样颤栗。
青年不知为何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少年又猛地抬起头,声音钝道:“那我们离远一点。”
他将水渍沾染的掌心摊开,给青年看:“会生病的。”
好像那是什么病毒。
青年片刻停顿,继而失语。
猫类确实不能用人类的行为逻辑来认知,就像他无法知悉少年无由来的避退仅仅是由于可能生病。
这样荒唐的理由,让少年一度恹恹。
他没精打采的看了最后一眼喷泉,“我们要去哪里?”
青年望着他,“你想去哪里?”
女人走后,青年敲开他的门,“今天天气很好。”
少年在屋里回答:“对哦。”
窗外阳光明媚,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是春日,万物复苏的季节,花开满园,芳香四溢。
天空蔚蓝,没有一点白云,也不及夏季热,没有冬季冷。
实在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然而,对于小猫而言,在屋子里晒太阳,远比外出撒泼要快乐得多。
他正思索着,马上要看哪本书,今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日,一个月只有这么几天可以休息,他要好好休整休整,小猫也需要补充能量。
然而,书本还没翻开,屋外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了点循循善诱:“你很喜欢听故事?”
莫名其妙的问话。
尽管小猫确实喜欢听故事。
人类真是聪明,他只好对着空气点头,“对啊。”
“你听过关于森林的故事吗?”
“听过。”
“小猫钓鱼,听过吗?”
“听过。”
“懂得三心二意的意思吗?”
陈三愿点头,觉得这个问题很不符合他如今学生的身份,于是强调:“当然。”
“一个人一段时间只能专注一件事,精益求精,从不分心,才能钓到一条大鱼……”
青年的声音慢悠悠的,说出的话像是哄小朋友睡觉一样,然而配合他冰冷的语调,显得分外怪异。
陈三愿点头,赞同道:“没错。”
青年顿了顿,“你现在在做什么?”
“看书。”
“把书放下来。”
青年言语淡淡:“我说过,劳逸结合,学习才能更进一步。”
“休息时候读书是看不下去的,三心二意,你很容易发呆,很容易将目光投射到别的地方。”
“你不出来,我也只好等到你出来为止。”
陈三愿想了想,询问:“这是监督吗?”
从前哥哥也是这样监督他看书。
青年道:“不是。”
这是你这样的年龄,该享受到的人生。
自由,烂漫,充满童趣和对未来的憧憬。
每个大人都该守护这份珍贵的年岁。
如此,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陈三愿被青年带出门,先是茫然望着头顶灿烂的光,他穿了一身蓝白的连帽卫衣,下半身搭着长牛仔裤,耷拉到地面,站在阴暗处,迟迟不敢出门。
阳光好像毒药,将他显形。
将他变成一只猫伪装成的人。
脱离人类社会太久,他甚至有些怯怯,说不上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愿,要藏在青年身后,又伸手拽着他的衣角。
往日那些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行为消失,转而代之,竟真令齐延幻视一只猫,一只应激的猫。
这时候是需要言语安抚的,然而安慰的话,青年自生来就未学过,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实施。
“怕吗?”
“不怕。”
脑袋还在抖。
实在可怜。
齐延在思索后,终于垂目,“怕的话,就跟在我身后。”
陈三愿抓住了他的衣角。
走到喷泉那里,又停下来。
久远的回忆令他短暂停留,齐延询问第二个散心的地方,他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家猫的活泼往往是要隔着坚固的屏障或者玻璃罩才能展示出来的,在温暖舒适的小窝里,静静观察屋外生机勃勃的世界是一种乐趣,而当他彻底陷入野外生存,就会显得如此脆弱。
齐延弯下腰,遮下一片阴影,他抬起眼,正视少年的脸:“不要害怕。”
少年动了动唇,还未说话,青年又道:“你很厉害。”
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慰的抚摸,头顶的手掌宽大,笼罩住柔软的发旋。
少年抬眼,用目光表示困惑。
青年语气低沉,显出自己也未曾预料的柔软:“这是奖励。”
“给勇敢孩子的嘉赏。”
……
海外一架飞机刚刚停靠机场,就有两位身材强健的黑衣保镖站在出口处迎接。
因其体格硕大,令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旋即,等见到他们等待的人后,那点诧异就又变成了惊艳。
从飞机上走下来一位青年模样的男人,戴墨镜也无法遮掩的五官优越。
他并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自顾自与其中一个保镖道:“查到了么?”
“少爷,您说的那个小孩,许多年前就被领养走了。”
他皱了皱眉,毫不客气:“我当然知道领走了。”
“你知道陈家的住址?”
保镖摸了摸脑袋,傻笑几声,“知道啊,先生每次出远门都带着我……”
这漂亮得宛若银幕巨星的青年又问:“会开车吗?”
保镖顿顿:“会……”
“去陈家。”
“啊?少爷,你去哪里……”
谢冶终于露出一个笑,“我在那里,丢了一只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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