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馆离出租屋不远,同样在远离市区的某个角落。

  周遭种了许多树木,陈三愿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树,他见过最多的树就是梧桐树,是在陈家外边,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再多的也没有。

  他没有出过门,既不认识,也不清楚。

  齐延在临行前为他梳理头发,那样长的黑发,近乎要垂落股间,发丝自他指缝滑落,柔顺若幼崽毛发。

  并不杂乱。

  被照顾得这样好的一个少年,端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看他。

  歪着脑袋,静静望着他:“齐延。”

  齐延抬起头。

  他的眉目冷峻,再没有最初那样难以靠近,眼底有了点别样的情愫,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了,变得缓和:“疼吗?”

  他以为少年是因扎头感到疼痛,就停下手中的动作,皮筋重新圈回手腕上。

  “不疼。”

  少年说:“我饿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外面泛起的晨光。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早餐的时间。

  青年说:“马上。”

  他等梳好头发再去准备早餐,他给少年扎头发的动作并不娴熟,尽管动作轻柔,却怎么也没法顺出一条柔顺的马尾。

  少年无事,光着脚搭在床沿边,白皙的小腿也露出来,窗外的光洒在上面,像笼罩一层金纱。

  待到青年总算替他梳理好头发,伸手要去摸一侧的梳子,预备带回卫生间。

  伸手,指尖却触碰到他的小腿,压着梳子,他略一抬头,看见少年静静望着他,面上没有一点异色。

  这只小猫看见了,却无动于衷。

  青年走到他面前,提醒他:“梳子。”

  小猫这才望着他,困惑重复道:“梳子?”

  青年不去看他赤着的小腿,抿着唇,眼睛只好落在他的面上,“小腿抬起来。”

  小猫抬起小腿。

  压得热乎乎的塑料梳子躺在床边,仿若也像少年一样,困惑他不知缘何而起的躁动。

  他垂目,拿起梳子去到卫生间,片刻后,响起水声。

  他洗了一把脸,暂且压制那些躁动。

  少年无知无觉,真把自己当成了猫,好奇地观察他。

  两只眼睛咕噜噜转,像极了玻璃球。

  青年侧头,掩去面上控制不住外泄的神情,走到厨房里准备早餐。

  是煎鸡蛋,还是几片之前多余下来的面包片,也放在锅里煎了煎,最后端出来时,少年叫他:“齐延。”

  他踩着拖鞋,快步走到桌子前,这张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并不算大,一米多一点,却足够他们两人使用。

  陈三愿往嘴里塞面包的时候,听见青年望着他,缓缓道:“马上需要搬家。”

  他在宣布这个事情,可能也没有寻问小猫意见的意思。

  暴露了位置,他需要避开那些阴魂不散的东西。

  陈三愿抬起头,望着他,点点头。

  意思是小猫知道了,并且同意了这个看法。

  青年望着他片刻,忽而询问:“你要和我一起吗?”

  鬼使神差,他心底明明有想要的答案。

  人类果真诡计多端,非要叫小猫抉择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小猫宽慰这个落魄的青年,说:“要。”

  青年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却道:“我并不能好好照顾你。”

  他艰难补充:“没有那么多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说话了。

  他在这瞬间竟产生幼年的彷徨,等待抉择审判是如此煎熬。

  “齐延。”

  小猫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通透的宝石。

  这对琉璃珠子散着淡淡的光亮,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长期饭票:“我和你一起。”

  一起什么?

  青年没有问。

  那些令他深受煎熬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一个古怪的少年携带他异于常人的人生经历住进来了。

  出门前,他们并没有带上什么别的累赘的东西。

  青年领着少年,少年跟着青年,一前一后出了这间屋子。

  海洋馆的地址不算远,他们骑上自行车,路上有微风拂过少年的脸颊,扰乱他刚刚顺好的尾巴,这阵风里没有甜腻的花香,也没有遮蔽严实的帘幕。

  他尚且谨慎,带上青年给他的口罩,只露出半张脸在阳光下,路边有鸟雀在鸣叫,叫得很好听,悦耳令小猫诧异。

  他读过的书里都说小猫会吃鸟雀,却从没说过鸟雀的啼叫这样好听。

  这样好听,小猫也不舍得去捉它们去玩。

  何况,小猫也捉不到。

  道路两侧的树太高,高得令小猫感到害怕,他不自觉贴着青年的脊背,抓住了他的衣摆。

  道路偶尔会有车辆经过,人不多,却还是有人来的。

  今天是休息日,零星几个家长带着孩子来玩,或是情侣手牵手来约会。

  他们大多坐在汽车里,很少有人如他们这样,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前行。

  青年不怎么爱说话,本性如此,这次却一改常态,开过几米,就问小猫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蔚蓝的天,一望无际的树,还有少数几个朝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类。

  他缩着脑袋,躲在青年身后。

  腾不出手来捂住脸了,只好悄声道:“什么时候到?”

  海洋馆其实不远,十几二十分钟,然则青年不说话,好像不在乎小猫的感受:“马上。”

  经过的一对情侣慢悠悠走在路侧,吃吃笑着,不知道讲了什么故事。陈三愿好奇探出耳朵,也没听见。于是他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正要瞧一眼他们,却正巧被人捕捉。

  他连忙缩回去,安安心心当乌龟。

  这瞬间他竟有些不理解青年,难道看小猫东躲西藏很有意思吗?

  实在是古怪的人类。

  情侣中的女孩望着他,长大了嘴巴,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你发什么呆?”

  “我好像眼花了。”

  “……什么?”

  “一个好漂亮的男孩啊!”

  女孩捂住心口,“恨不相逢未嫁时。”

  好荒谬,男孩忍不住甩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好奇踮起脚尖,去看前方慢慢行驶的自行车,嘀嘀咕咕:“有那么漂亮吗?”

  陈三愿站在门外,与青年一道听着门口的领行人介绍:“这是比目鱼……这是海王星……这是水母……”

  晕乎乎,实在不怎么能叫人听懂。

  所幸海洋馆真如齐延所说那样,光线堪称昏暗,只余下斑驳水光在各处流动。

  这样神秘的氛围里,再没有人会来追究他到底生得什么样。也不会有人费劲来寻觅他的踪迹,他穿梭在这片领域,好奇地看向玻璃里的各色鱼。

  齐延站在他身边,低声嘱咐:“跟紧我。”

  陈三愿望着他,晃着脑袋:“哦。”

  自从来到这个有趣海底世界,青年的态度却好像变了,海洋馆里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多上许多人,大概是周末的缘故,来来往往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行为古怪的少年身上,隐晦的,竟未令他发觉。

  独他一人发觉,刻意掩盖这份探寻。

  少年浑然不觉。

  他正贴着玻璃,看见一只鲨鱼追逐鱼群。

  “怕吗?”齐延预备带他离开,“怕就不要看……”

  然而,话还没说完,得到小猫拒绝的言语:“不怕。”

  猫怎么会怕鱼。即便这只鱼生得高大了些,强健了些,然而他也只是觉得好奇。

  食物链真有意思啊,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又吃浮游生物……

  他在这瞬间,不知不觉踏出了青年的保护范围,静静观察鱼类厮杀。

  这是海洋馆的失责,出现了意外,竟将观赏类的鱼投入到鲨鱼的范畴类,引起同类厮杀。

  周遭的小孩和情侣都离开了这片区域,只留下他们……还有。

  一道女声突兀响起:“真有趣啊!”

  女声清亮,音调却显得怪异,微微上扬,显得不伦不类。

  小猫好奇,侧过头,看见隔壁不远处,几个手臂距离的玻璃前站着一对男女。

  女孩睁着一双湛蓝的眸子,面容深邃,竟显出几分英挺,她近乎有些新奇道:“鲨鱼进食时竟然和猫一样,先是玩弄,等待猎物没有逃跑的精力再将它一把吞下,享受美食时周遭的鱼类也不得进入这个范围,多么霸道……”

  她喃喃道了一段话,却没得到理想的回应,不由用胳膊怼了怼身侧男人的胳膊:“你在发什么呆?”

  男人的面容模糊,站在阴暗处,魂不守舍道:“你玩得开心就好。”

  回答过于敷衍。

  女孩翻了个白眼,推搡他一把道:“卫生间在那边,请你清理好脑子里那些想法再来找我。”

  待到男人离去,她才偏过头,托着下巴嘀咕:“中了邪似的。”

  陈三愿悄悄望着她,感到格外新奇。

  他见过的人类里还没有这样跳脱的女孩,是个罕见的样本。

  因由灯光昏暗,他并未看清女孩金色的头发,也没有看见她蔚蓝的眸子,像极了某只混血的金毛。

  他的观察谨慎,却还是引起女孩的注意,她略微偏过头,瞧见一双眼睛躲在一个挺拔的青年身后,悄悄望着他。

  这双眼睛极亮,圆润,湿漉漉的。

  独属于小猫的乖巧。

  宋芙怔愣一瞬,再去看他,却见他已经被青年带着往下个景点走去。

  待到宋束返回她身边,得到她满目春光的一瞪。

  他疑惑道:“你又遇见了你的缪斯?”

  少女弯了弯唇,势在必得道:“不,是命中注定。”

  宋束移开目光,对她的花心没什么多大的兴趣,他并不在意,皱着眉盯着玻璃罩发呆。

  宋芙蹬他:“你这次急急忙忙回来又是做什么?小心妈咪打你啊,上次和陈自祈一起闹得那么大……”

  “什么叫闹?”宋束反驳,“那和闹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只是出现了一些矛盾。”

  “什么矛盾?”

  女孩问:“你这次回来又是要干什么?”

  “我要找到一个人。”

  这个极具异域风情的青年蹙眉,显得格外忧郁:“然后……和他道歉。”

  希望,他能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不论男女都喜欢受,对不起但是我对万人迷的理解是这样的orz

  如果雷到大家不好意思!!!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