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通往福利院的方式一般而言,只有两个。
除了汽车直达,就只剩下乘坐公交车。
陈三愿领着齐延站在公交门牌下,听着他慢慢道:“……你知道家人是什么意思?”
小猫当然知道。
他又不笨。
又不是非得是人类才会有亲人,小猫也有。只是很少……他的亲人四散,从大家通往各自的小家。
确实与猫咪并无二异。
都是在刚刚知事就外出流浪。
如此,如此。
竟叫小猫顿悟。
群体生活方式里,人类与猫咪或许只有一个区别——
小猫并不需要多余的情感。衣食住行处处有人照料,也不需要应付那些麻烦得要死的人类,只需要讨好一个固定的主人。
活得开心,活在当下。
但这些小猫的想法,齐延是理解不了的。
这个人类好像格外固执,望着他的眼睛,格外认真:“难道你不想再见见你的家人吗?”
家人。
当然……想见。
他好思念闻女士,好想念院长做的饺子,很好奇院落里的那棵槐树如今生得什么模样,又在思考自己离开后,角落里的那座沙发是否换了人占据。
如今,他们都是什么样的呢?
小猫很是好奇。
因由这份独属于猫科动物旺盛的好奇心,小猫点头,郑重道:“想。”
于是他们在清晨出门。
在酒店的门口相遇。
天公作美,这是个难得的周末。齐延与小猫并肩踩在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极其有趣。
路上还有几块小石子,也被他踢来踢去。滚落的石子到处,寂静的清晨,天边还未有光亮,路上除了零星几声喇叭响,再没有别的声响。
连寻常时候的噪音也没有,路边小贩吼了几声就停下休息,慢悠悠骑着三轮车到处乱转。
封印了一周的人类大多选择在家休憩。
学生没有上学,打工族没有上班。
小猫和齐延走上公交车,投完币,寻了个位置坐下。
空荡荡的车厢内除了司机,只剩小猫和青年独处。
难得的安静,小猫舒坦得伸了一个懒腰。
托着下巴,盯着窗外的风景,直到看见一只小鸟从树上安逸的鸟窝中出来,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
齐延望着小猫,顿了顿,“你看见了什么?”
“小鸟。”
小猫补充:“不知道什么种类。”
齐延循循善诱:“看见它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小猫抬起头,巴巴望着青年:“饿了。”
书上说,猫都是吃鸟的。
小猫如此称职,当着小猫,望着小鸟,满脑子都是烤鸡烤鸭。
摸着咕噜咕噜响的肚子,小猫眨着眼望着青年,玻璃珠样的眼睛。
哎,真是叫猫为难。
齐延领着小猫下车,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小猫捏着刚刚在半路上下车买的薯片,薯片是孜然味的,满足小猫的需求。
好香好香,口水要流出来了。
他埋头,一只手捏着薯片包装袋,一只手拉着青年的衣角,走一步塞一片丢到嘴里,实在耽搁效率。
齐延转身,伸出手,“牵着我。”
小猫抬眼,懵懂:“牵手?”
“嗯,”齐延忍住摸他脑袋的想法,低声解释,“这样走路安全,你低着头……看不见面前。”
有人领路,会好很多。
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小猫将爪子搭在他的掌心,乖巧道:“好。
连问都没问,如此信任……
齐延定了一会,直到听见小猫的声音困惑响起:“齐延,你的耳朵红了。”
“为什么?”
小猫不懂人情世故,刨根问底。
“喜欢吃面包吗?”青年忽而提问。
“嗯,”小猫认真说,“喜欢。”
青年轻描淡写:“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齐延是面包变成的人。
怪不得教小猫亲近。
陈三愿若有所思。
直到走到福利院门口,熟悉的槐树飘来淡淡的清香,落花与落叶堆积在脚下,门口的铁门经年腐蚀,变得斑驳。
院长头发渐白,拿着个扫帚在门口扫地。
他的腰近年来不太好,总有些直不起来,在门口转了几圈,喘着气倚在墙边,用余下来的那只手锤着脊背。
齐延领着小猫站在门口,观察他面上的神色。
然则等了一会,小猫依旧躲在他身后,盖着脸。
“害怕吗?”
“不是。”
“为什么要躲起来?”齐延耐心询问,“不是家人吗?”
小猫扬起头,“院长说,不让大家回来了。”
“为什么?”
“他说,这里是苦日子。”
回来就意味着被抛弃,好寻找下一个能接纳他的家庭,何其困难。
他已经长这么大啦,也不好再来打扰他们。
小猫说:“我们走吧。”
回到该去的地方。
齐延垂目望着他,实在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很乖,由他抚摸。
“你觉得呢,这里是苦日子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叫人听不真切,“想要回到这里吗?”
小猫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思索着垂下脑袋,忽而,远远的传来一道女声,引起小猫的注意:“小愿?”
女人拉长音调,叫着这个记忆中的名字,抱着怀着一个小孩,慢慢走来。
她面上原先还带着迟疑,在一步步接近的过程中,脚步愈来愈快,直到咫尺相隔,她才惊喜道:“好孩子,你怎么回来了?”
陈三愿开合双唇,片刻,才像是找回声音,低低道:“我……回来,看看。”
他的头发实在太长,状态显然也不太好,自小到大都是形容怪异的一个孩子。
闻女士却不在意,只是因由她手上还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只好望着这个自小封闭的小孩,笑眯眯说:“来回来看院长和阿姨啊?”
“太好了,今天院长包了水饺,”女人笑着说,“饿了吧,待会晚点走,给你们煮一碗。”
陈三愿茫然跟进了卧室,眨着眼,望着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小猫的记性不好,却唯独能记得这些,印刻在脑子里的画面——
如此熟悉。好像他从未离开。
或者说,经年回望,他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闻女士端着水饺走进来,新奇道:“小愿,你一点没变啊。”
小猫摇头。
其实是变了的。
从人变成猫。
多么伟大的进化。
闻女士搂着他,询问近况,小猫许久未与人这样亲近,即便是齐延也不会如此贴近,他心底总有一些怪异的想法,认为一只猫,是无论无何也做不到求宠的。
他圈定了小猫的行为准则,再将自己套进去,禁锢自己的想法。
很笨。
“小愿,你在发呆吗?”
闻女士问。
陈三愿回过神:“没有。”
“你在想什么?”
小猫一愣,脱口而出:“你。”
他望着眼角已经炸起皱纹的女人,直白表达小猫的心意,一字一顿,重点强调:“我很想你。”
他被女人抱进怀里,心脏好像跳动起来。速度很快,莫名的情感叫他难以置信,他在这一瞬思考许多问题。然则都得不到回答。
齐延在一侧看他,眼底闪烁着叫他看不懂的光芒。
他也无暇分辨,静静得,贴近闻女士的耳朵,捏着唇角往上提,小声告诉她一个秘密:“阿姨,你的身上有股香。”
“是世界上最好闻的气味。”
小猫格外喜欢。
……
临行前,陈三愿与院长和闻女士告别,得到一个塞满糖果的铁盒子。
“谢谢。”
小猫正式鞠躬感谢。
闻女士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捏他的脸:“怎么这么乖啊?小愿,有空回来多玩玩啊。”
小猫点头,说:“我会的。”
齐延接过他手中的盒子,又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捏着掌心的柔软,不由询问:“小愿?”
这个名字过于久远,从齐延口中冒出来,令小猫呆愣。
他们一直走到公交牌下,青年才再次开口:“小愿。”
“嗯?”
“为什么叫小愿?”
“闻阿姨说,我生下来有一个玉石。”
“上面刻着愿。”
“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小的愿望。”
齐延垂目,望着小愿:“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愿没有回答。
一辆汽车刚好急驰而过,速度过快,齐延将小愿拦在身后。一路掀起的黄沙叫少年睁不开眼,幸好有口罩充当掩护,否则满嘴都要堆满沙子。
小愿抬头,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齐延望着他的眼睛,“……没事了。”
等到以后再问。
这只小猫说不定还无法理解愿望的含义,以为就是衣食住行。
等他终于明白自由的含义,再教他愿望……愿望这个词,是世上最虔诚的词。
汽车一路开到福利院门口,停靠在大门处。
驾驶座上的男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隽秀的脸。
他自车上而下,站定在铁门外边。
远远的,院长在槐树下歇息瞧见他,走过来。
男人轻笑,格外熟稔:“院长,我回来看看。”
“你是……小冶?”
男人侧头,“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瞧瞧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个个都回来啦……”
男人一顿,转过身,对着院长,面色不变,然则试探道:“还有谁,回来过?”
【作者有话说】
温馨的日子要一去不反返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