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时无比寂静。

  君华手中还拿着小瓶,狐狸眼微微瞪大了些,朝他看过来,眼神逐渐下移到腰部以下,表情狐疑。

  盛星河被这眼神看得一激灵,原本伪装的羞愤表情差点没绷住,他蛄蛹着给自己翻了个面,将头埋进充满熏香的锦被中,也藏住了自家小兄弟,似是无颜见人。

  空气诡异地凝固。

  “砰——”骤然打开的门打破了沉默。

  “子兰姐姐,那呆瓜又来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盛星河正如同蚕蛹一样趴在床上,动作不好朝后看去,只能见对面的君华变了脸色,原本邪魅威慑的一张脸顿时柔和起来。

  声音也放轻了些:“莲儿,别急,慢慢说。”

  “这是?”那莲儿转到床前,是一个身着黄色衣裙、清秀可人的女孩,她看向盛星河的眼中充满疑惑,“哪来的男人?”

  “别说了”,君华一手掩在唇边,面上流露出悲伤表情,另一手拉着女孩到靠窗前的椅子坐下,语气哀怨,“此人风流成性,正是那抛弃我的负心汉。”

  ???

  你含血喷人!

  盛星河瞪圆了猫儿眼,当即就想反驳,然而他张开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震惊地看向备胎爹。

  君华一手撑着额头,在女孩看不见的角落,对盛星河弯起了嘴角,红艳的口脂让他的笑容无比娇媚,然而在盛星河眼中却如血盆大口一般。

  真正的有苦说不出!

  盛星河憋屈地听着女孩对他渣男行径的讨伐。

  “呸,竟然是如此下作之人!亏我方才还觉得他生得俊俏,果真人不可貌相!”那莲儿满脸愤恨地瞪着他,眼中充满明晃晃的嫌弃。

  “子兰姐姐这般好的人都要抛弃,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她说着不解气,还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眼看就要落到盛星河身上。

  君华终于舍得开口,阻止了女孩:“莲儿别气,我也报复了他。”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床榻上的盛星河,眼神意有所指地瞥向下半身位置,“我将他那处废了,日后便不能行人道。”

  盛星河的表情当即像活吞了三斤黄连一般,无比悲愤,这次可不是演的,而是真情实感地瞪向君华。

  又一个造谣人!

  那莲儿举起的鸡毛掸子就这么僵在了半空,“啊,不能人道”,她声音轻了些,看向盛星河的眼神多了些怜悯。

  她收回手,将鸡毛掸子放回原处,“既如此,那就饶了他。”

  说着,好奇地往他下半身看一眼。

  盛星河被看得面色涨红,奈何口不能言,还被绑着,只得憋屈地再次埋头装死。

  他忍!

  放在床沿的拳头死死握紧。

  君华见他如此,眉眼舒展开来,表情愉悦,终于放弃折辱这小白脸,转身问向女孩:“你说谁又来了?”

  莲儿回过神来,压低声音焦急道:“宁辞远又来了,因交不起入门费,在门房处闹着要见我,说要娶我回去。”

  “呵”。

  装鸵鸟的盛星河第一次听见备胎爹如此轻蔑不屑的嘲笑,没忍住竖起了耳朵。

  让他听听,有什么八卦。

  只听君华道:“连入门费都交不起的穷光蛋,哪来的钱和底气说娶你,娶回去一起乞讨吗”

  这话说得尖利又刻薄,莲儿的声音都有些底气不足了,“话虽如此,但那呆瓜、是真心爱我……”

  “爱能值几块灵石?”君华打断她,“明日便是百花宴,你不会想违反规矩吧?”

  “子兰姐姐,我知你最是聪明,你救救我们吧!”

  盛星河听到“扑通”一声,应是莲儿给人跪下了。

  啧,春-楼的头牌看上穷小子,一般没什么好下场,这莲儿看着灵巧,没想到竟也是个恋爱脑?

  不知道备胎爹会怎么办?

  盛星河继续竖起耳朵,却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

  咦?他不由悄悄从锦被中抬头。

  一抬眼,就对上了君华的眼神。

  对方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眸光闪烁,见他看过去,还眉眼一弯,红唇勾起,来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笑得盛星河一哆嗦,当即警惕。

  他又想干嘛!

  “帮你,倒也不是难事”,君华收回视线,手指在桌上轻敲,发出“笃笃”两声。

  叫莲儿的女孩惊喜出声:“真的吗?谢谢子兰姐!”

  “先别高兴太早,你帮我看着他,我去门房处把人领进来。”

  他绛红衣裙划过桌角,身姿妖娆地推门出去。

  房内一时只剩下盛星河和女孩两人。

  盛星河紧绷的肌肉一松,放下些警惕,可惜他试了试,发现自己仍旧不能说话,只好继续瘫在床上,心中对君华刚才那个笑容耿耿于怀,有些焦急,也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能发现他不见?

  旁边的莲儿也魂不守舍,不安地在房内踱步,许是为了缓解忧虑,还来到床前打量盛星河。

  “长得倒是乖巧,竟也如此花心吗?”莲儿看着他的脸发愣,像是透过他看向了谁,“若宁郎也如此,那我、我也要像子兰姐姐一样,废了他!”

  女孩清秀的瓜子脸上透出狠厉,看得盛星河下意识拢了拢腿。

  啊这,他提前替那个姓宁的道友祈祷。

  “砰砰砰”,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两人同时朝门的方向看去。

  盛星河的眼中出现了点希冀,是不是有人来救他了?

  然而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他的幻想,只听门外道:“子兰姐可在?”

  莲儿一听这声音,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舔了舔唇,道:“子兰姐有些不舒服,我正照顾她,杜若姐姐还是先回去吧。”

  “哦?那子兰姐可要好生保重身体,毕竟明日便是百花宴,她不是扬言要成为花首吗?”

  莲儿听了这话,呐呐没有回应,门外的女人站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

  盛星河在心中吐槽,真没想到狂霸拽的邪魅魔尊,二十年前是女装大佬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春-楼跟其他花魁争奇斗艳?可惜他没有留影石,否则记录下来给他爹看,保证彻底踢掉这个备胎爹!

  没多久,君华也回来了,他依旧是一袭灿烈的绛红衣裙,面容明艳妖媚。

  若不是盛星河提前知道他的身份,怕也要误以为是春-楼的头牌。

  难怪其他姑娘如此警惕他。

  莲儿上前,跟君华说了方才的事。

  “杜若?呵呵,无事,她也蹦跶不了多久”。

  盛星河现在一听他笑,便哆嗦几分,埋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百花宴正缺人手,我将宁辞远带进来做了个小厮,趁明日人多繁杂,你二人趁机逃出去吧。”

  “可是”,莲儿忍不住道,“鉴花大会的拍卖,谁替我去呢?”

  “这不是还有个人吗?”君华的目光看向床榻。

  ?好像是在说我,盛星河茫然抬起头,便对上两双奇怪的视线。

  他后背下意识一凉。

  -

  梨花洲一水绕城,满城的雪白梨花在灵力维护下,开得如烟如云,粉妆玉砌,朵朵花瓣飘落在浩渺水波中,画船轻轻荡开,花瓣随波摇曳,清淡花香扑面而来。

  船头,一人身着缥衣长身玉立,待离岸近了,脚步轻轻一点踏水而来,恰好一阵风过,吹得满城梨花飘落,美人衣带翻飞间,露出一张瑰姿绝艳的脸,将身侧飘落的花瓣颜色生生压了下去。

  两岸往来的修士看见这一幕,无不倾倒驻足。

  盛酽却脚步未停,直直朝着岸边的小楼而去。

  说是小楼,其实有五层之高,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道,建筑雕梁绣柱、碧瓦珠甍,每一层楼的四角飞檐下都挂着一盏精致的多角花灯,透明的绸面上以彩笔勾勒出梅兰桃梨等各种花饰,灯下系着长长的彩绸。

  正是傍晚时分,盏盏彩灯依次点亮,风吹灯动,彩绸翻飞,显得流光溢彩,璀璨辉煌,摇曳的光影洒落在楼前来往不绝的客人中。

  这就是梨花洲春风楼,修真界最新出现的、令无数年轻修士前赴后继之地。

  盛酽方一出现,周围攒动的修士们纷纷顿足。

  他恍若不觉,在门前交了二十块下品灵石的入门费,便抬脚步入春风楼中。

  他走后,人群中爆发一阵喧嚣,众人纷纷打听。

  “这是谁?竟生得如此绝色?春风楼的子兰姑娘都比不上!”

  “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太一宗的盛酽仙君?”

  “嘶,传说中的修真第一美人!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原本就火爆的百花宴,在盛酽出现后,又掀起一阵小高潮,不少还在门口徘徊舍不得入门费的修士,当即大方掏出钱,迫不及待要目睹第一美人的风采。

  一进楼,满室喧嚣迎面而来,一楼正对大门处设置了一个精致巨大的高台,高台四周由从顶楼垂下的红色帷幔遮盖,从二楼往上的朱红雕栏处垂下盏盏花灯,映照得室内金碧辉煌。

  一楼人头攒动,已塞满了人,盛酽抬步去了二楼,加了些钱要了个雅座。

  雅座之间仅是用些白色轻纱隔开,小厮把他带到坐位,临走时给了他一根花签。

  “这是什么?”他叫住人,问道。

  那花签做得精致,还有淡淡香味,一朵艳丽的牡丹镂刻得栩栩如生。

  小厮挤出个暧昧笑容:“今日是我春风楼百花宴,拍卖众花仙的初夜,以此签便可拍卖叫价。得价最高的花仙,便是这月的花首,可冠以牡丹之称。”

  盛酽拿着花签的手一紧,只觉这东西有些烫手,然而想到那纸鹤上的来信,强行压下心中不耐,“你先下去。”

  小厮听命退下,放下纱幔时,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这位仙君。

  暗道此人真是漂亮,若要是他们春风楼的人,花首之位肯定毫无争议了。

  盛酽待人离开,上前掠开靠近雕栏一侧的纱幔,眼神在大堂三周扫过。

  那君华到底是何人?又把小星河藏在了哪里?

  然而大堂鱼龙混杂,他没发现有异常的人不说,反而透过纱幔,被人窥见他一角容颜,明里暗里的视线纷纷朝他的方向看来。

  盛酽略一皱眉,只好放下纱幔,布下结界挡住窥伺。

  此时百花宴还没开始,大堂的花台帷幔向两周挂起,中间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上了年纪,讲的却是血气方刚的小-黄段子。

  好巧不巧,这段子还是关于修真第一美人的。

  “……话说盛酽仙君端得艳丽无双,那魔修君华一见倾心,行那巧取豪夺之事,可怜仙君身娇体弱,当即将人按在了床上,只见交颈鸳鸯、被翻红浪……”

  “咔擦”,一个茶杯蓦地从轻纱中甩出,打在那说书先生身前,飞溅的瓷片划破他苍老手背。

  “淫词艳语”,盛酽收回手,对那君华更是恨之入骨,这魔修最好别落到他手上!

  大堂内起了小小的骚动,本来春风楼有元婴大能坐镇,一般修士不敢放肆,说书先生仗着有大能撑腰正喊冤,一个小厮忙跑到他耳边嘀咕两句,听完后,老头顿时收了委屈,还朝盛酽方向看了两眼,表情讪讪。

  他们平时编排两句也就罢了,如今小黄-段子舞到了正主前,就算是元婴修士也不好插手。

  说书先生暗道倒霉,要不是有人给钱和话本让他非说这段,他又怎么会在春-风楼说两个男人的事?

  罢了罢了,还是换个段子讲。

  而此时,二楼的雅座内,身后有人掀起轻纱进来。

  盛酽看去,见是一个身形瘦弱、相貌斯文的年轻人,虽然穿着小厮的衣服,通身气质却是儒雅,他恭敬地递上一只纸鹤,“这是我家小姐给仙君的”,说完便退了出去。

  纸鹤无比眼熟,落到盛酽手中便散开化作一封信纸,熟悉的字迹写着:君子兰,恭候仙君。

  这又是谁?

  轻纱外这时爆发出热烈掌声,百花宴、正式开始了。

  三楼的房间中,盛星河看着身前的穿衣镜,愤懑不已。

  只见镜中那人身着一袭水粉色衣裙,纤腰不堪一握,腰间绿色衣带缠绕两圈,垂直裙角,作出荷叶装饰,面上敷粉涂脂,掩盖原本的苍白气色,小脸粉白娇嫩,猫儿眼因为怒气而稍稍瞪大,更显灵动。

  他身后的青丝被绾起,左右各扎了一个小花苞,莲花簪子别在其上,活脱脱一个秀色可餐的小美人!

  莲儿拿着梳子,看着镜中的人也有些恍惚,若不是自己亲手为他打扮,怕也要误会这是个女子了。

  一旁的君华上前,手指捏着盛星河的脸左右打量,难得露出些满意笑容:“不错,这张脸可真适合女装。”

  呸,死变态!

  盛星河被他施了法,无法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糟蹋。

  成为女装大军中的一员。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格外哀伤。

  要命的是他竟也觉得自己女装很好看!

  打住,不许再想了。

  盛星河顽强地护住摇摇欲坠的底线。

  一阵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莲儿听见那声音,握着梳子的手紧了些,“百花宴开始了,子兰姐,让他代替我真的行吗?”

  “有何不可?”君华说着,将手中的粉色面纱围在盛星河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眼睛。

  他身形单薄,穿上衣裙,乍一看和莲儿相差不多。

  门此时被人打开,小厮打扮的年轻人悄悄进来。

  “君小姐,那封信我已经送到了,我和莲儿,现在能走了吗?”

  君华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又问莲儿:“你可想好了?”

  莲儿上前,和年轻人十指相交:“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君华可有可无地点头:“那你们走吧,后院的人已经被我提前调开了。对了,这个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那是一个系着白色圆珠的小挂坠,圆珠泛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对于盛星河来说无比熟悉。

  他震惊地看向君华,把灵晶送人是什么意思?

  奈何他不能说话,对面两人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修士,自然没见过灵晶,相反还欢喜地接过,对君华千恩万谢一番,便离开了。

  “怎么这幅表情?”君华待人离开,看向了盛星河,他逼近了些,身高的优势,让他俯视着少年,压迫感十足,“看来,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嘛,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好人,看他们的造化罢了。”

  “走吧,要去拍卖你的初夜了。”

  “哦,我忘了,你不举,初夜倒也不是很重要。”

  “……”

  盛星河但凡能动一下,就要给这人捅刀子了!

  君华今天穿了一身繁复的白色衣裙,裙摆处绣了几朵袅袅兰花,走动间花瓣若隐若现,显得清丽动人。

  他面上也围着一块白色轻纱,强拉着盛星河,在引路小厮的带领下绕到一楼后台处。

  大堂花台的厚重帷幔此时垂下,隔开了前堂与后台的视野,盛星河只能听见喧嚣的人声和周围姑娘们珠翠碰撞声。

  到这一步,他也不免着急了,该死,不会还真要代替那莲儿拍卖什么初夜吧?

  他可是连恋爱都还没谈啊!

  可惜身上的禁制太过牢固,如何也解不开,眼看身前排队的姑娘越来越少,马上论到他,盛星河不由额头沁出冷汗。

  “哼,君子兰,我的身价肯定高于你,花首只能是我的!”娇蛮的声音在身前响起,一长相艳丽、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低声给他身前的魔修下战书。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昨日那叫杜若的女子。

  盛星河腹诽,这花魁要是知道君华是个男的,不知表情如何?

  不过,要是她争花首还争不过一个男的?盛星河代入想了想,一阵牙酸,觉得魔修太造孽了些。

  透过帷幔,能听见杜若的拍卖热火朝天,最后以上品灵石一百块定价。

  这是盛星河目前听到的最高拍卖价。

  而现在,只剩下他和君华两人。

  盛星河偷偷看了看这魔修的表情,只见对方唇角含笑,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倒是自信得很。

  等他掀开帷幔上到花台后,盛星河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嘴里也能发出声音。

  不知是不是魔修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盛星河心里狂喜,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后台处围了一群护卫,其中还有两个金丹修士。

  盛星河默默扫了一圈,发现自己此刻是插翅难飞。

  重获自由的喜悦立马淡去了,他暗暗咬牙切齿,难怪君华给他解开禁制,原来是不怕他逃跑!

  前台处,此起彼伏的叫价还在继续,这魔修竟然出乎预料地受欢迎。

  盛星河愤懑地想,不知哪个冤大头拍到这魔修初夜。

  想法刚落,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十块极品灵石——”

  这、这是……盛星河震惊了,猫儿眼蓦地瞪圆。

  他爹怎么在这?

  而且还成了那个冤大头!

  大堂内也是一阵寂静,继而喧闹开来。

  那可是传说中的极品灵石!大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见到的宝贝,而且还是十块!

  “是谁如此豪横?”

  “那个方向,好像是盛酽仙君?”

  修真第一美人来春风楼豪掷千金的事如蝗虫过境一般传来,众修士纷纷伸长了脖子。

  既想目睹第一美人的风采,又想看看这君子兰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连盛酽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折下。

  眼看君华要被带到他爹哪去,盛星河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手臂却很快被人紧紧抓住,身后的金丹修士威胁说:“莲儿姑娘,还没到你上场呢。”

  可恶,盛星河攥紧了拳头,却也不敢出声喧哗,只能盼着他爹先别走,好歹把他也拍下啊!

  很快,轮到他了。

  盛星河被人往前一推,跌进了花台之中。

  他踉跄几步站稳。

  过于明亮的灯火让他不由抬手挡了挡脸,放下时,便见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四周雕栏的楼上是用轻纱隔开视线的小雅座。

  他茫然四顾,竭力想找到他爹,然而却毫无发现。

  大堂内垂挂的花灯将台上美人映照得如珠似玉,一双眼珠清澈动人,此刻惶然四顾的表情更是惹人怜爱,让人恨不得搂进怀中疼爱一番。

  台上管事一开始报价,举签喊价的声音便不绝于耳,一轮高过一轮的灵石在盛星河耳边回荡。

  他不由手心冒出冷汗,身体紧绷,垂眼看向台下一张张垂涎作呕的脸,几乎想转身就跑。

  “五百极品灵石——”

  清冷的嗓音响起。

  刹那间大堂的喧嚣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盛星河惊愕抬头,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在辉煌烛火中,看向正前方二楼一处掀开的轻纱,与掩在半暗半明中的黑衣少年对上了视线。

  竟然是渣爹!

  人群还来不及欢呼,一道人影突然遮盖头顶烛火。

  “砰——”

  从高处重重砸在花台上,深深陷进木板之中。

  鲜血四溅。

  距离盛星河仅一步之遥。

  鲜血染上他水粉色的裙角,像是开了一朵惨烈的花。

  “啊——行尸,怎么会有行尸!”

  人群爆发出惨叫,因为掉落进木板的尸体,将手搭在边沿,想要爬出来。

  那手血肉模糊,指甲尖利青黑。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也从三楼跳下,在人群中四处啃咬。

  盛星河无意间瞥见对方狰狞染血的面孔。

  竟是那杜若!

  大堂瞬间乱作一团。

  “快走!”一道人影趁乱飞掠上台,将刚刚爬起的男行尸一剑斩落,抓着盛星河手臂,带他掩入人群中。

  “关门——”春风楼内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与此同时,还在作乱的行尸们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下一瞬尸首分离。

  “是元婴修士”,江平野匆匆道。

  他不认识路,盛星河身上的衣裙又太过明显。

  后者索性反手拉过他,“跟我来”。

  盛星河凭着记忆,把他拉到靠近后台的楼梯处,这里光线较暗,隔绝了人群。

  他的面纱不知掉在了哪里,现在抬手三两下将粉色衣裙扯落,只留下白色里衣,然后又把头上花苞散开,青丝垂落,只剩下一张化了妆的粉白小脸,仰头看着黑衣少年,“我们上楼。”

  幸好后台处的楼梯入口设置隐蔽,前堂慌乱,这里一时无人,他拉着江平野一路跑到三楼,却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队护卫。

  只好选了另一个方向跑。

  然而没有多久,另一队护卫也迎面走来,进退两难。

  正当江平野欲要拔剑时,身后一扇紧闭的房门打开,压低的女声急道:“快进来。”

  两人闪身进去,房门很快关闭。

  盛星河看清那人时,不免惊讶:“你怎么在这?”

  莲儿不是和她的心上人私奔去了吗?

  “扣扣扣”,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是那队护卫!

  “别说话,到床上去”,莲儿面色一变,把两人推到床边。

  “砰”,护卫没得到回应,猛地推开门。

  就见垂落轻纱的床榻上有两道身影正纠-缠在一起,一人身着白色里衣背对着他们,肩膀瘦削,青丝垂下,在他身侧,一张娇俏的脸探出,莲儿衣衫不整,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今日是百花宴,还不滚出去,别打扰了客人的雅兴!”

  盛星河感受到身后的注视,后背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盖着的锦被下,还藏着江平野,对方似乎怕触碰到女孩,于是便只能朝他的方向紧靠过来,头恰好抵在他身前。

  黑衣少年的鼻梁挺拔,单薄的里衣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来的热气。

  这姿势太变扭了。

  盛星河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意从身体中冒出,泛着些痒意。

  他不由后退,白色里衣被他的动作带出了明显折痕,搭在床沿的手指节发白。

  他暗暗祈祷门口的护卫快些离开。

  终于,门被重新关上。

  与此同时,一路退到边沿的少年也不幸从床上栽下,咕噜噜滚了两圈。

  疼痛瞬间赶走了身体的古怪感觉,盛星河捂着撞疼的额头,泪眼汪汪。

  另外两人也从床上下来。

  江平野快走了几步,将他扶起。

  对方衣衫也有些凌乱,向来一丝不苟的束发此刻扯散了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在锦被里蒙的,他向来冷白的脸上泛着些红晕。

  同盛星河对上视线时,那红晕更加深了些。

  然而盛星河此刻捂着额头,没有看清这一幕。

  落后一步的莲儿上前,忽然朝他们跪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是修士,求求你们,救救宁郎!”

  她这话主要是冲着江平野说。

  然而对方并不了解情况,还是盛星河开口:“你跟那宁辞远不是私奔,怎么又回来了?”

  莲儿眼中含泪,摇头道:“我们方才走到后院,便忽然遇上了一个行尸,宁郎为了救我,一人去引开了行尸,结果撞上了护卫,虽然人没事,却被抓住,不知关在了哪里。看在我方才也算救了你们的份上,你们行行好,帮我把人救出来吧?”

  说完,希冀地看着二人。

  盛星河还记着仇,撇嘴道:“谁让你们带着君华给的灵晶,能不遇上行尸吗?”

  “什么?”莲儿仰起头,满脸不解。

  盛星河拆穿他的身份:“我的意思是你被骗了,那君子兰是个男人,真实身份是一个叫君华的魔修,他给你的礼物其实是灵晶,最是吸引行尸。”

  而且,他没有说出来的是,那个化作行尸的杜若,怎么看也应该是君华的手笔。

  “不、不可能……”莲儿似乎不可置信,愣愣瘫坐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盛星河怜悯看了她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平衡了。

  至少受伤得不止他一个。

  然后他转身看向江平野,一开口就问:“盛师兄呢,他现在在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黑衣少年在他说出这话时,面容更冷峻了些,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失不见。

  对方沉默片刻,才道:“我和他分开行动,方才他拍下那君子兰后,便不见踪影。”

  盛星河眉心一跳,不好,他爹恐怕是被魔修给骗了!

  那君华卑鄙狡诈,万一占他爹便宜怎么办?

  不行,得赶紧找到人!

  他一急,便抑制不住地咳嗽,勉强压制的血脉翻涌,偏头一吐,手上的帕子又全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江平野见状,忙上前把住他脉门,几息后,一阵刺骨冷意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奇异的是,这灵力渐渐将方才暴动翻涌的血脉抚平。

  盛星河急促起伏的胸膛逐渐平稳,缓缓松了口气。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渣爹。

  这就是缓解血脉暴动的方式吗?真神奇。

  之前对方虽然说过可以每日给他缓解,但因为琐事太多,一直没找上机会,这次终于体验了下,立竿见影的效果,让盛星河对渣爹的怨念稍减几分。

  看来,他还是有点用的。

  莲儿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本就遭受打击的她,此刻更是面色苍白。

  但她方才听见两人的对话,又想到生死不知的情郎,咬了咬唇,站起来道:“我知道子兰姐……君华的卧室,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你们要答应我,帮我救出宁郎!”

  盛星河看了她一眼,一边从江平野手中收回手。

  他担忧他爹的下落,又想到这楼里复杂难辨的地形。

  于是同江平野对视一眼,看见对方微微点头后,这才道:“好,我答应你。”

  另一边,盛酽付了管事相应的极品灵石后,很快被带到了三楼一个房间。

  他听到楼下的花台处爆发出一阵惊呼,似乎有人喊了极品灵石,然而在他想看过去时,门却被一双涂着丹寇的手给锁上了。

  白色衣裙的娇媚女人朝他靠过来:“仙君,可真是别来无恙啊。”

  盛酽下意识躲开。

  屋内熏香浮动,四周墙角放置了大大小小的烛台,红烛哔剥,蜡油溶溶,映照得满室明亮。

  不远处的床榻垂挂着绛红洒金纱幔,被面竟绣着鸳鸯戏水,如同洞房一般。

  盛酽的目光从四周收回,又落在眼前“女人”的脸上,略有些惊讶:“竟然是你?”

  君华掩唇一笑,明明应该是清丽脱俗的白衣,在他身上却穿出了风情万种。

  “正是,仙君之前刺向我的一剑,可真是让我难以忘怀啊。”

  盛酽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这魔修,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睚眦必报,为了之前争夺灵草时刺伤的一剑,竟处心积虑闯进他太一宗,还掳走小星河来威胁他。

  他抿了抿唇,压下眼中的杀意,开口:“你若是想报仇,便放了小星河,我站着让你刺回一剑。”

  若是云若竹在这,定然不会允许他做出如此危险的举动。

  毕竟谁知这魔修会不会一剑毙命?

  但为了小星河,盛酽还是开口。

  “你对那小白脸,当真情深意切”,君华笑容淡了些,他上前,涂着丹寇的手正想抚上那张桃花面。

  却见对方似是厌恶地退后一步,侧脸避开。

  他不紧不慢地威胁:“怎么,现在不想救盛星河了?”

  盛酽的目光一冷。

  然而在对方的手再次过来时,却还是硬生生停在了原地,任由他抚上。

  “这张脸,可真是漂亮”,君华的双手若即若离,像欣赏宝物一般,凑近了看正道美人的脸。

  烛火暧昧的光影中,眼前的桃花面完美无瑕,洁白如玉,美到了骨子里。

  君华鼻尖还嗅到了淡淡的,像是雨滴竹叶、风过松海的清冽冷香。

  不同于他房间浓烈张扬的熏香,这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那双狐狸眼愉悦上翘,挺拔的鼻梁由于距离过近,和对方的鼻尖仅咫尺之间,他面上的厌恶也清晰倒映在君华眼中。

  魔修顿时更为兴奋,露出掩饰不住的恶劣笑容。

  盛酽终于还是忍不住,匆匆后退几步,抬手将剑抵在他喉间,威胁道:“把人放了,否则我便不客气!”

  “哦,你要怎么不客气?”君华面上不见惧意,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锋利剑尖划破脆弱皮肤,滴滴刺目鲜血顺着剑锋滑落。

  “是要,再刺我一剑吗?”

  还是盛酽眼疾手快,剑锋错开几寸,这才没给对方割喉,“疯子!”

  他低低骂了一声。

  君华反以为荣,掩唇笑了几分,喉间仍然流出的鲜血洒在他胸前的白色衣裙上,如同雪中开出红梅一般。

  他道:“谢谢仙君夸奖。”

  盛酽握着剑的手指节筋骨暴起,放弃和他交流,转身就想出门自己去找小孩。

  然而方一转身,门口就响起敲门声。

  一只瘦削宽大的手忽然搂在他腰间,另一只手精准地挡住盛酽向后的肘击,并附在他耳边快速道:“不想惹上元婴修士的话,就按照我的办法做。”

  护卫们推开门时,看到的依旧是躺在床上、上下交-叠的两人。

  今夜是百花宴,是春风楼一月一次拍卖花仙初夜的时候,自然许多房间正在颠鸾倒凤,护卫们只是想寻找今夜□□的罪魁祸首,以及一个趁乱逃掉的女子,可不敢打扰客人雅兴,于是匆匆退出。

  方一关上房门,盛酽立马推开身上的人,暴起的利剑划破对方衣裙,留下一道血痕。

  “可惜了”,然而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反而还颇为惋惜的盯着盛酽的腰。

  似乎还想再搂上一搂。

  对这无耻之徒,盛酽气得面色通红,桃花面却更显得生动明艳,在烛光摇曳下如同画中仙一般。

  君华向来轻佻的狐狸眼凝了一瞬。

  烛火哔剥,还未说话,门外又响起几声脚步。

  君华眼神一动,落在盛酽腰间,竟有些许期待。

  然而盛酽却冷哼一声,宁愿惹怒这春风楼打手,也不愿跟这变-态亲密接触。

  君华却仿佛看不见他的拒绝姿态,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一柄剑比盛酽的动作更快。

  带着鲜红剑穗的雪白长剑刺入两人中间,若不是君华反应快倒退几步,这剑怕是要刺到他身上。

  盛星河在里衣外裹上了一件黑衣,妆容擦了干净,本就苍白的面容如冰雪一般。

  此刻,他绷着小脸,持剑挡在盛酽身前,警惕地看着魔修,压低声音警告:“离我师兄远一点!”

  呸,你已经被我开除备胎爹籍了!

  君华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看着盛星河的动作,面色冷了下来。

  盛酽却是长眉舒展,他忙将小孩转过身来,视线在他身上一转,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没事就好。”

  君华的目光凝在盛酽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笑,意味深长地盯着盛星河:“谁说他没事?我可是恰好听说了这小白脸的一个秘密呢。”

  盛星河在他那视线下,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什么,愤恨地瞪了一眼对方。

  暗含警告之意。

  虽然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不举什么的,在他爹和江平野面前说出,他怕是要脚趾动工扣出一座大殿!

  君华被他一瞪,竟然真的住口了,不过,那双狡诈的狐狸眼却是看了看桌上的茶杯,然后又给盛星河一个眼神。

  他看懂了,可恶!拳头瞬间硬-了。

  然而在社死和被奴役之间,他只能愤愤收起小白,到茶桌边倒了一杯茶,不耐烦地塞进君华手里。

  “喝吧!”最好喝死你。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递茶的动作中消弭。

  盛酽狐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

  随后将小孩警惕地藏在身后,质问魔修:“你对他做了什么?”

  君华像是没听见,而是抬手,抿了抿茶,茶水沾湿了他涂得鲜红的嘴唇,舌尖舔了舔,将唇上的几颗水珠掠进,隐隐露出些雪白牙齿。

  上挑的狐狸眼还看向了盛酽,表情无辜:“仙君说了些什么,方才没听清?”

  盛星河在一旁看得大为光火,可恶,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魔修根本就是在勾-引他爹!

  还不待他斥责,眼前却是一暗。

  盛酽捂住了他的眼睛,淡淡道:“伤风败俗,小星河别看。”

  被捂住的盛星河瞬间开心了。

  哼,他爹果然不会被这种妖艳贱-货勾引!

  三人的举动,让一旁又惊又怕的莲儿无比着急。

  她得知了眼前的君子兰为魔修,又间接害宁郎被抓,此刻对他恨之入骨。

  为了让眼前几个正道修士对付魔修,口不择言地喊道:“星河仙君不用害怕,这魔修都让你不能人道了,怎么还不将他拿下!”

  盛星河弯起的唇角凝固了。

  他光顾着防君华,竟然还忘记了莲儿!

  “什么?”

  他爹放下了手,和江平野一道朝他看来。

  而身前的君华更是举起手,表示自己无辜:“我可没做什么,是你盛师弟自己说的。”

  他一字一句,恶意满满:“他、不、举哦,我还有留影石为证。”

  盛星河眼前一黑。

  脚趾开始动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