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萦绕不散的腐臭味渐渐淡去,耳边呼啸的阴风消失,台阶被平地所取代。

  也许是结界起了作用,之后一路都很顺利,顺着平地走了一会,无法刺穿的黑暗渐渐能够看清。

  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由于方才的意外,绳子勒进了皮肉中,盛星河疼得倒吸几口冷气,揉着那无比明显的一圈红痕。

  他身侧,江平野长身玉立,垂下的眼眸凝在他手腕的痕迹上。

  小少年皮肤苍白,于是便显得那圈肿胀的红痕格外触目惊心,无比刺眼。

  此时,平地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其余几人精神一振。

  盛星河也正聚精会神盯着门,垂在身侧的手腕却被碰了一下。

  冰凉的温度格外熟悉。

  他不由转头,看向碰了碰他、却又很快收回手的江平野。

  对方高他一个头,盛星河只能微微仰着头看人,露出一截瘦弱的脖颈,皮肤苍白,在昏暗光线中格外惹眼。

  倒映在江平野眼底。

  黑衣少年长而浓密的睫羽遮盖了眼中情绪,他只是抬手,又碰了碰小少年的脖子,同样很快收回。

  贴在脖上的一瞬凉意如同错觉般。

  那双猫儿眼瞪大了,恼恨地瞪他一眼。

  小师弟是不是伤的是脑子,莫名其妙。

  盛星河被这一打岔,没有注意到手腕原本酸痛的红痕消失,恢复了一片细白。

  盛酽的声音此时从前方传来:“结界还有一刻钟失效,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出去。”

  盛星河顿时没有心情同江平野计较,只是快走跟上了他爹。

  盛酽当先,一手轻轻推开了门,刺目的光晕从门缝中射-入,瞬间笼罩住几人身影。

  “大小姐,你来这里胡闹,要是被城主知道,怪罪下来可怎么办?”诚惶诚恐的声音响起。

  几人笼着结界,悄无声息推开了一方石门,在最后一人出来时又轻轻合上。

  眼前是一处布置雅致的石室,一方山水屏风隔开了他们的视线,四周轻纱飞舞,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同时夹杂着浓烈到发腻的熏香。

  盛星河鼻子动了动,觉得有些熟悉。

  而更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要你不说,爹怎么知道?谁让那春风楼来的贱-人不见踪影,只抓到一个侍女,她的血哪里够我沐浴,反正哪些低-贱的难民和散修也是要死在行尸口中,石叔你就帮我挑几个看得过去的少女带来,也让她们死得有价值些。”

  竟然是贺樱!

  她口中的话稍一细想,顿时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她说的侍女是谁?

  “嘀嗒——”

  细微的滴水声响起,几人仗着结界隐去身形,从屏风后绕出,俱是脚步一顿。

  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铁锈味更为浓烈。

  屏风后竟是一方宽大的血池!

  而血池中,一长相明艳的女子正侧对着他们沐浴,露出一小半香肩。

  她皮肤极白,因此同满池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前,正恭敬弯腰的中年人也熟悉得紧,正是那贺管家。

  不过最令人关注的,是血池斜上方,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四肢被尖锐的木刺死死钉在一块鲜红石板上,流淌而出的鲜血顺着蜿蜒而下的凹槽,“嘀嗒嘀嗒”汇入血池中,漾出一圈一圈的血色涟漪。

  而这样的石板在四周整整竖起了四块。

  看清女孩的脸时,几人面色一变,竟然是莲儿!

  她怎么在这?

  此时,被贺樱称为“石叔”的管事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妥协,他称了一句“遵命”,转身便要走出石室。

  他是要去见那些消失的散修和难民!

  云若竹不由跟着他的方向迈了几步,然后又转身,看向尚留在原地的师弟。

  盛酽则是抬头看了看莲儿,目光纠结。

  君华却突然道:“你们去找那些消失的人吧,莲儿我来救。”

  盛酽的面上划过愕然,定定看了君华一眼,但他明白此刻耽误不得,难得好声好气对这魔修道:“那就麻烦你了。”

  随后,又匆匆转身对盛星河叮嘱,“你们留在这,我和师兄去就行。”

  还不待盛星河回答,美人便挥袖转身,同云若竹快速追向已走远的管事。

  “哎”,盛星河看向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江平野按住他,低低道:“他们自有宗门的法宝保护,我们跟着去了,反而是拖累。”

  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墙边的普通年轻人。

  郁无朝:“……”,行,你们修士厉害,你们了不起!

  掌门令是在云若竹手中,随着结界消失,停在原地的几人身形当即暴露在贺樱身前。

  她被几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当目光扫过君华的脸上,愕然道:“君子兰,你怎么在这!”

  早在师兄弟二人出了石门时,君华便抬手在石室四周贴了几块木牌,布下结界遮掩了动静。

  他闻言,回头朝少女露出个阴森笑容:“你不是找我吗?我便来了。”

  他用的是男声。

  让贺樱大吃一惊的同时,又被他的表情吓得胆寒。

  同时也意识到不对。

  怎么没有侍卫赶来?

  少女眼中划过杀意,她当即提气破水而出,无数飞溅的血珠在灵力操控下犹如冰雹一般像他们兜头砸来。

  然而还没到身前,便被君华抬手拦住。

  盛星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被人捂住了眼睛,江平野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非礼勿视。”

  “……”,他当然不会看啊!

  盛星河当即郁闷,而且你怎么不捂自己,谁知道你有没有偷看!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魔修行不行啊?

  盛星河无比着急,他只能听到打斗声,却又怕万一睁开眼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只好任由江平野捂着。

  而他卷翘的睫毛划过眼前遮挡的手心时,黑衣少年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小猫抓挠一般,痒痒的,却不得其法。

  打斗声很快消失,盛星河按耐不住,一把扯下身前的手,定睛一看,却见贺樱此刻被捆仙绳粗暴地五花大绑,丢在一边的地上。

  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几层轻纱,遮住了身体,只露出一双雪白小腿。

  贺樱不过筑基后期的修为,在君华金丹期面前自然不够看,她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慌乱的视线扫过墙角,瞥见一张从留影石中看过的面孔,贺樱当即眼睛一亮,忙出声道:“你、你是郁无朝,你们是一伙的!误会、都是误会,你们快放了我,我是他未婚妻啊!”

  几人不为所动。

  君华只是快步走到浴池边,抬手放出灵力,原本刺穿莲儿四肢的木刺当即飞出,也许是放血时间太长,竟然没有鲜血迸溅,而少女的身体也软软地从石板上滑落,在掉进血池前,被君华飞身接过,小心放到石台上。

  “我来,我这有补血气的灵药。”盛星河说着,将一颗高阶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女孩嘴中。

  君华看清了丹药品阶,不由眼神一动。

  盛星河光顾着救人,没注意他这细微变化。

  莲儿不过是失血过多,高阶丹药立竿见影,虽然尚在昏迷,一张苍白的脸却渐渐红润,连四肢被木刺留下的恐怖血洞也在飞快愈合。

  因血肉生长而带来的痒痛,让女孩无意识地想要去抓挠伤口。

  君华当即道:“按住她。”

  盛星河小心避开伤口,按住莲儿手臂。

  虚弱的女孩没什么力气,他轻松就能按住。

  然而身后却有人扯了他一把,盛星河不由倒退几步,站稳时,原本的位置却被人占据。

  “我来”,江平野只留给他一个冷酷背影,那双经常握剑、瘦削有力的手像是按着一只小虫般,就这么搭在女孩手臂上。

  盛星河想到他在书院前那挥剑的劲头,看得胆战心惊,不由提醒他:“你轻点。”

  他怕对方一不小心就把人胳膊折了。

  然而,江平野微微转头,露出高挺鼻梁,侧脸线条锋利,侧颈扯动的青筋格外明显。

  他道:“你倒是挺怜香惜玉。”

  语气冷漠,语调毫无起伏。

  但盛星河莫名听出了淡淡嘲讽味。

  再看去时,江平野却已经转过了身。

  盛星河一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

  再联想方才此人的举动,只能感慨,小师弟,真是一个看不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