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而含蓄的话语就像是裹着糖衣的炮弹一样, 轰击在虞景心口。
虞景一时没站稳,踉跄地跌坐在钢琴凳上。
他的神情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心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某些秘密宣之于口。
“我, 唔—!”可他口中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完全吐出, 就被仇途给堵了回去。
仇途轻轻蹭了蹭他的唇, 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这只是一次危机公关, 你不需要回应,也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虞景的呼吸还有些紊乱:“但如果不是因为我, 你不用淌这趟浑水……”
“那些话你骗骗经纪人也就罢了, 骗不了我。”
“就算舆论真的发酵,假的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节目组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黑料就把我踢出去。”
虞景的话并不是无凭无据的,毕竟在小说原文里,他的黑料也并不是到节目后期才出现的, 至少在他还有利用价值之前,节目组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再加上他还有投资人这么一层关系在, 节目组就更不可能草率地把人撵走。
而且换句话说, 如果节目组真的这么简单就能放人,那他也不至于非得参加这个节目不可。
“我说过, 这里面藏着我的私心。”
仇途似乎并不打算遮掩什么, 指尖从虞景的左唇摩挲着擦到右唇。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也可以给我一点补偿。”
“……什么?”虞景的心跳冷不防的漏跳了一拍,微微跳动的眼皮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下一秒, 他就听到仇途说:“如果可以, 我想听你弹一遍叙四。”
临近Z大校庆日, 晚会当天的节目表已经公布,虞景代表钢琴系演奏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
“我……”
虞景的嘴唇微动,语气中透着一丝微不可察地颤意。
仇途将他的反应收紧眼底,撑着钢琴凳缓缓靠近,“如果我没记错,后天就是校庆日了。”
“你准备好了吗?”
仇途的声音浅浅擦过耳畔,虞景的呼吸顿时急促了一瞬,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别开视线:“这不关你的事。”
别说做准备了,他这几天连钢琴都没有碰过。
但每当他心里升起练琴的念头时,他的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地浮现起一些记忆——
【医生,我的手,真的没有后遗症吗?】
医生摇了摇头:“你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说弹琴时会感到钝痛,可能是一种心理作用。”
“根据你的描述,这应该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表现,也就是大家常说的PTSD,不过既然你的职业离不开钢琴,那或许可以试试曝露疗法。”
【曝露疗法?】
“没错,就是通过进行情景重建来减少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你可以先从小规模演奏或者露天演奏开始,如果情况有了好转,再渐渐到一些钢琴比赛,逐步增加难度。”
“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先考虑一下,等回头考虑好了再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这个病,能治好吗?】
“不要心急,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有很大的几率可以完全治愈。”
……
“虞景,明天的比赛加油,拿个冠军回来,给咱们系长脸!”
“小景,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老师相信你可以的。”
“这么难的曲子你竟然一次也没出错,你果然是天才!”
可没人有知道,对于这位昔日的天才来说,正常发挥早已是一种奢望。
他只能咬着牙,紧绷着精神,弹完一首又一首曲子。
众人的期待和审视的目光令自尊心疯狂地挤压着他最后的喘息空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弹琴,原来这么痛苦吗?】
“让我们恭喜虞景,又一次夺得了冠军!”
“哎,比不过比不过,听说这首曲子他拿到之后就练了一遍,天才不愧是天才。”
“是啊,有天赋就是好,只要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弥补别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练习时间。”
曝光治疗让他获得了很多重量级奖项,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和尊重,比赛拿到的奖金也足够支撑他度过余生。
可却唯独没有减缓他的病情。
直到有一次比赛上,他弹错了一个音。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表演太过完美,令弹错音这种原本很正常的事放在他身上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天才”这个词出现在他身上的时候,除了是一种赞美,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在现场的哗然声传进他的耳朵里时,他也第一次在演奏中看了一眼观众席。
一直以来绷在心里的线,终于断了。
众人的视线将他紧紧缠绕,令他无法呼吸,偌大的会场也好似一个巨大的牢笼,他被关在里面永远看不见光。
“我不是不想弹……”
虞景的眼眶微红,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可我真的弹不了。”
“我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演奏,我就感觉有好多双眼睛都在看着我,我只要一想到我可能会弹错,一想到别人嘲笑我的样子,我就连碰都不敢碰。”
他和原主的境遇不同,却也很像。
同样是在一个大型舞台上演出,同样是因为一个音导致了后半场演奏的全面崩盘,同样被人耻笑遭人嘲讽。
温热的大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在这个世界上,会对你评头论足的,只有不如你和嫉妒你的人,我们不需要在意他们的目光。”
细碎的吻伴随着仇途的低语,一点一点地烙在他的脸上,擦过他的眼尾、脸颊、鼻尖。
“我不是很懂音乐,也听不出你究竟弹得是对是错。”
仇途伸手拢过他的碎发,轻轻捧起他的头,“我只知道,在我眼中,你弹琴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光。”
话音渐渐落下,在虞景动容的注视之下,那个吻最终落在了他的唇上。
“仇……唔—!”
这个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凶猛,就像是要吻去他心中的所有不安与恐惧一样,不管他怎么抵抗,怎么闪躲,仇途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泪水顺着眼角缓缓落下,却意外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更像是在将心底的委屈尽数宣泄出来。
渐渐的,虞景不再闪躲,紧紧攥住仇途衣襟的手缓缓上移,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他的手指不再颤抖,除了亲吻对方,脑海中再也生不出其他念头。
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无法呼吸。
等到虞景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仇途才松开了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那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帮我克服的吗?”仇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摩挲着他右手的手指。
“记得……”虞景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记忆渐渐涌现,“可我当时我什么也没做,你很快就好了。”
“我当时有些紧张,你的出现缓解了那种紧张的情绪,所以……”
“你现在还紧张吗?”
虞景的视线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底不禁闪过一抹异色。
他抬眸看着虞景,喉头微动,“……不抖了?”
记忆中应该是颤抖到不能按琴键的手指,再次触在琴键上竟然神奇的没有颤抖。
仇途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下:“弹一曲试试。”
虞景轻抿着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手指才终于开始动起来。
起初,他弹得很慢,就像是在试探一样,随着琴键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心头的戒备才渐渐放下。
他忍不住舔了下还有些红肿的唇瓣,下意识转头想旁边看去,可原本坐在他旁边的仇途却突然消失不见。
就在他即将停顿下来的时候,一双大手突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力度很轻,并不会影响他手指的活动,但那股温热却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仇途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可他却并不觉得局促窒息,只能感到浓浓的平静与安定。
手指渐渐变得灵活起来,生涩也逐渐从他的指尖褪去。
就像他第一次给仇途做示范时那样,可以毫无停顿、毫不生涩地将曲子演奏出来。
音符像是活过来一般从指缝间流出,从琴键上迸发而出,组成一幅欢快的乐章。
一曲终了时,仇途还有些意犹未尽,看向虞景的目光中流露着明晃晃的欣赏。
他轻轻托起虞景的右手,在其手背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看吧,我就知道你可以。”
虞景鼻尖倏地感到一酸,在心头竖起的高墙从根基开始突然瓦解,在仇途吻上小拇指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虞景紧紧咬着下唇,眼珠渐渐蒙上了一层水光,用着近乎哭腔的声音轻应了一声。
“嗯。”
逐渐平复好心情之后,虞景才后知后觉感到难为情。
不说别的,仅仅是在仇途面前忍不住哭出来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臊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仇途还在一直看他,让他无时无刻都能想起这件事。
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声音中带着难以遮掩的羞恼:“别看了,你过来不是为了练明天的曲子吗,还不赶紧开始!”
“先说好,我可是很严格的。”
殊不知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在仇途眼里有多么漂亮。
仇途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抚上虞景的脸颊,“以后,不要让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不要为了别人流泪。”
虞景顿时气急败坏,“废话,你以为我很喜欢哭吗,我长这么大就没哭过几次!”
仇途微微勾起唇,一抹浓浓的晦暗渐渐从眼底隐去,在心底疯狂扎根——
【只让我一个人看见,只为我一个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