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沈司星起身。

  小钟不解:“去哪儿?”

  沈司星撩起宽大的袍袖,从中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闻言,眼睛微微睁大,诧异道:“送你去急诊室,那儿人多,出什么岔子也有人照料。总不能让你跟着我。”

  “不成,不成!”小钟头摇如拨浪鼓,“那清洁工大叔也是被送去急诊室,没几天人就没了。我现在去,万一被那老太太逮住,不是纯纯的送人头吗?”

  沈司星一想也是,抿着唇纠结:“那你想怎么办呢?”

  “天师大人!”小钟作势要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让小的跟着您吧,就今晚!大晚上的,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待着。”

  沈司星先前被相似的套路骗过,小钟如此主动,立即让他心生警惕。

  他上下打量了小钟一番,稍显迟疑:“我要去的地方有点危险,可能顾不到你。”

  “呃,”小钟结巴,“什么地方?医院里除了那老太婆,哪儿还有危险?我天天在这儿住怎么不知道?你,你不是在故意吓唬我吧?”

  “太平间。”

  小钟的脸色刷白,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司星无语,拿死鱼眼看他。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地下停车场入口,小钟比沈司星高出一头,身板宽了一圈,却缩头缩脑躲在他身后。

  沈司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淡色的瞳孔凉凉地剜过去:“抱歉,能不能别走在我后面?”

  “喔喔,好。”小钟蹑手蹑脚,挪到沈司星左手边。

  夜晚的地下车库空无一人,零星几条节能灯管亮起,灯光白惨惨的,空气里漂浮着黏重的车尾气。

  一辆辆私家车安静地停在车位上,车厢黑咕隆咚的,车前灯罩反射冷光,像黑暗中一双双野兽的眼睛。

  小钟嘴角冒出一团白汽:“不是要去太平间么?上停车场做什么?”

  “嘘。”沈司星食指轻点嘴唇,“不要说话。”

  小钟脖子一缩,比了个拉链封嘴的手势,沈司星才淡淡地移开目光。

  他紧跟着意识到,沈司星张口时嘴边没有水雾,顿时悚然一惊。

  人类正常状态下的体温是三十六到三十七度,龙城夜里的气温接近零度,无论如何说话都会带出水汽,沈司星为什么没有?

  沈司星身上的长衣广袖本就宽松,地下车库的穿堂风一吹,袖摆如同蝶翼翻飞,腰间系带掐出腰身,衬得他的身形愈发单薄,像一团月下青雾,一抹疏淡竹影。

  总而言之,不似活人。

  小钟不敢往深里想,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沈司星。

  走到停车场西北角一处偏僻的角落,墙上挂着一块指示牌,上书:“太平间,负二层,请保持安静肃穆。”

  沈司星瞥了眼牌子,跟着方向标识左拐,不多时,安全通道的绿色灯箱在黑暗中兀然出现。

  灯箱滋滋闪烁。

  小钟的双脚钉在地上,双腿发软。他抬头看了看诡异的绿色灯箱,不敢挪步,眼睁睁看着沈司星推开安全通道厚重的金属门,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砰,大门关闭,绿色灯箱闪动几下,炸开电火花,滋啦一声熄灭了。

  和预想中不同,安全通道的楼梯比外面亮堂一些,小钟刚松了口气,没走几步,太平间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安全通道出口左手边是电梯间,右手边狭长的走廊尽头是太平间入口。

  沈司星扫了一眼便记住位置。这儿约莫就是老太太被活生生饿死在里面的电梯间。

  小钟也想到这点,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喉咙像风箱一样呼呲呼呲地喘气,但碍于沈司星的眼神震慑,只能捂住嘴一个字也不敢说。

  滴,沈司星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门卡,推开太平间的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到了这份上,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小钟总算看出来了,好家伙,沈司星这哥们不一般啊,是医院领导请来捉鬼的专业人士。

  大晚上的,太平间前台没人,办公桌后面休息室的小门关着,里头传来悠长的呼噜声,估计是工作人员在里面睡觉。

  沈司星没有扰人清梦的爱好,招手示意小钟跟上,径直往太平间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负二楼层高较低,冷色系的灯光和空气中久散不去的消毒水味,让气氛有些压抑。

  过道不长不短,小钟捂着嘴,看向两旁房间的标牌,有等候室、业务办理处、临时哀悼室等等,都是医院外包出去的殡仪馆搞的,功能划分非常专业,不像太平间,倒像写字楼。

  走廊尽头才是停尸房,银色双开金属门紧闭,门缝不住溢出一缕缕冷气。

  “跟上。”沈司星轻声说。

  他刷卡开门,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对这儿很熟悉。

  小钟忍不住以眼神询问:“你来过?”

  “这两天,”沈司星委婉道,“我都在这儿上夜班。”

  小钟递过去一个佩服的眼神,心想,难怪沈司星一来就被安排两天夜班,敢情是在太平间值班。

  停尸房的气温比外头低几度,整个房间呈凹字形,正对门的是占据一整面墙的金属冷柜,抽屉整齐排布,最多能存放二十具尸体,中间的空地上摆着四张不锈钢床,用于临时停放和解剖。

  “坐。”沈司星拉过来一张办公椅,让小钟坐下,“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别说话,安静坐着别动。”

  沈司星的年纪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几岁,可淡定的语气和神态令人信服,小钟有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听话地坐下了。

  他看着沈司星在停尸房里徘徊踱步,心里嘀咕,医院的尸体最多停一晚上就会被殡仪馆的车拉走,冷柜抽屉上“工作中”的绿灯仅仅亮了三盏,表明停尸房里只有三具尸体,冷冷清清,别无他物。

  那沈司星在这儿做什么?

  还是说,他在等什么人吗?

  最初的恐惧和新鲜劲儿散去,小钟的内心平静下来,白天在医院忙活一天够累的了,没多久,他就抱着胳膊低着头,脑袋一低一低的,打起了瞌睡。

  然而,小钟不知道的是,沈司星眼中的太平间却是另一番景象。

  四五十平米的太平间里,粗粗扫一圈就挤了二三十只鬼,有三五成群坐地上打牌的,有趴在冷柜上方四肢着地蠕动的,有双脚挂在门框上玩杂技的。

  还有手拉手围了一圈勾着头打量小钟的,热闹如同课间的教室,抑或是清晨的菜市场。

  “对A!”

  “过。这么晚,为什么会有活人来太平间?”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吧,对Q。”

  “嘻嘻,活人的味道……”

  对于沈司星,孤魂野鬼们倒视而不见,只当他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沈司星手揣在袖子里,蹙眉思索,医院阴气重,太平间更甚,约等于鬼魂们滋养身心的疗养院,夜里聚集在这儿也不奇怪。

  可是,他在太平间守株待兔了两个晚上,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三个晚上,除了不久前在浴室逮到了老太太的尾巴,居然一直没等来老太太的鬼影。

  沈司星撇去停尸床上的浮灰,撑着床沿往上一跳,盘膝而坐。

  这两天,他试过用陆廷川之前送的白玉铃兰,想直接把老太太召来,但不知怎的,无论他如何呼唤老太太的名字,都召不出她的魂魄。

  也试过直接向孤魂野鬼打听消息,可是他们要么三缄其口,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是哪里出了差错?

  沈司星垂眸,安静看着窝在办公椅上打呼噜的小钟,心想,既然守株待兔不管用,那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玉笏另一头,陆廷川虚虚握拳抵在唇边,不禁低笑几声。

  起初,陆廷川对沈司星上来就向小钟释放善意心生忧虑,还有些吃味,此时算是明白了沈司星的用心。

  他的小徒弟,在他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成长了许多。

  学坏了。

  沈司星扫了眼手机,爬满裂纹的屏幕显示凌晨一点。他在心里叹口气,子时已过,今晚恐怕又是空等一场。

  忽然,鬼魂们有些骚动,一个二个恋恋不舍地穿墙出门。

  沈司星像是感觉到什么,睫毛颤了颤,利索地跳下停尸床,蜷起身体躲到床下。

  在他的位置能看到小钟坐在转椅上,翘着二郎腿,脚上的人字拖一晃一晃。

  不过须臾,太平间的鬼魂们就消失一空。

  嘎吱——

  金属大门打开一条缝。

  小钟眯着眼睛,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拖鞋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小钟想喊一句“谁啊”,却突然想起来,他跟着新室友沈司星去了太平间,可他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沈司星?小钟一想,沈司星穿的好像是软底布鞋,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才对。

  那会是谁?三更半夜的,除了他跟沈司星,太平间里还有别人?

  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在办公椅旁停下。小钟虽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弯下腰,定定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小钟几乎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老人臭,那是一种混杂着衰老、酸腐的气息,是生命不可逆转朝死亡狂奔时的喘息,还有一丝丝尸体的腐臭味,窣窣地往他鼻腔里钻。

  粗糙冰凉的手抚上小钟的脸,来回抚摸,那人口中呶呶不休:“下一张,下一张……”

  小钟浑身一激灵,肌肉抽搐,想从办公椅上翻下来,可他的身体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动也不能动,指尖微微发麻。

  这是,鬼压床?

  一定是的!

  小钟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可鬼压床的症状非但没有缓解,还愈发严重。他拼命挣扎,身体却像尸体一样僵在原处。

  更恐怖的是,小钟发现他有一段时间没听到沈司星的声音了,不仅是声音,连呼吸声都……

  偌大的停尸房里,此时此刻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小钟有些发怵,能清晰地感觉到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在心里把沈司星骂得狗血淋头,又忍不住哀求,求沈司星赶紧回来救他狗命。

  蓦地,那人清了清嗓子,混杂着痰音的呼吸声如同惊雷一般,将小钟一下子炸醒了。

  他的身体好像恢复了知觉,可那人近在咫尺,他一动就会被察觉,于是只能梗着脖子,僵硬酸痛的肌肉努力绷紧,维持着方才的睡姿。

  那人缓缓转过身,吱啦,拉开一只冷柜抽屉,似乎在里面翻找什么。

  冷气拂面,小钟悄悄掀起眼皮,偷摸摸往冷柜的方向一看,却见到了毕生难忘的惊悚画面。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弓着腰,半蹲在最底层的冷柜抽屉旁,柜子里的白色灯光照亮她爬满皱纹的脸,同样皱巴巴的手上尸斑点点。

  老太太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沓肉黄色的玩意儿,软绵绵,坑坑洼洼的,乍一看,像一叠饺子皮。

  “一张,两张……”

  老太太蹲在地上,指腹捻一口唾沫,认真清点手里东西,数到第十八张的时候,也许是那一张起了褶子,她就把手里的一沓放回抽屉,单独拎起第十八张,对着光源抖擞开,嘴角咧开满足的笑意。

  那玩意儿上面有七个大小不一,边缘崎岖的孔洞,微微透着光,隐约能看到毛孔和纹路。

  是一张人脸。

  小钟拿拳头堵着嘴,心脏砰砰狂跳,他再也装不下去了,脚上跟粘了弹簧似的,一蹦三尺高,甩开办公椅夺路而逃。

  “别跑,别动,别说话。”身后响起沈司星的声音。

  小钟猛地扭过头,就见沈司星从袖中摸出一柄桃木剑,那木剑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在沈司星拔开剑鞘后,雕花繁复的剑身忽而光华大作,隐约有金色龙纹浮现。

  停尸床下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老太太吃了一惊,又被沈司星拔剑相向,更是怒火中烧。

  她面容扭曲,覆在头颅上的那张人皮蜷曲起来,皮肤下似有虫子般的肉筋浮动。

  老太太口歪眼斜,拿眼角睨着沈司星,倏然飘浮到半空,嘶叫一声,就要朝沈司星扑来。

  沈司星不慌不忙,瞥了小钟一眼。

  他声音清澈,语气笃定得令人心安:“还记得清洁工大叔怎么死的么?她已经盯上你了,你现在一个人跑开,用后背对着她,我也救不了你。”

  话音未落,沈司星眼中红光一闪,挥舞长剑,凌空一划,刺向老太太胸口。

  飒!

  一人一鬼瞬间战作一团。

  老太太尽管上了年纪行动迟缓,但她能飘在半空,扑咬的方向倏忽不定,难以预测。

  沈司星只能一边试着攻击她的魂魄,一边将左手背在身后,掐出法诀,口中念诵驱鬼咒。

  一团白光朦朦升起,犹如一轮圆月照亮每一道阴暗的罅隙。

  就连沈司星自己都不知道,他这般边掐诀念咒,边挥舞长剑的身姿,有多么像陆廷川当年。

  玉笏另一端,陆廷川垂眸看着沈司星生涩不成章法的剑招,暗暗决定要把教授剑法提上日程。

  他的徒弟怎么能劈砍一只厉鬼,十招都没刺中要害?

  不成样子。

  小钟纠结万分,是抛下沈司星一个人逃跑?还是相信他的话待在原地?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尖叫声像高速旋转的电钻,钻进他的耳膜。

  “啊——!”

  白炽灯滋啦炸响,小钟被震得头晕眼花,捂住耳朵,瞪大眼睛看了过去。

  却见沈司星不知何时跳上停尸床,单膝跪地,双手握住桃木剑柄,浅金的剑身犹如紫电青霜,没入老太太的胸膛。

  老太太平躺在不锈钢停尸床上,白发纷乱,皱巴巴的皮肤一寸寸剥落,露出血红腐臭的躯干,手脚抽搐几下,像还没死透的牛蛙。

  她眼眶流出血泪,嘴角涌出鲜血,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沈司星,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沈司星愣住。

  下一秒,太平间的阴风吹过,老太太的身影消弭无踪。

  小钟瘫倒在地,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滚落,浑身都被冷汗打湿。

  “她……被你杀死了吗?”小钟咽一口唾沫。

  沈司星从停尸床上捡起一片东西,抖开一看,是那张清洁工的人皮.面具,边缘略为焦黑,黑洞洞的眼眶幽怨地望着他。

  “还没有。”沈司星摇头,轻巧地跳下停尸床,道袍衣摆飞扬,“被她跑了,金蝉脱壳。”

  “什么?”小钟慌了神,“那我三天后,该不会还要死吧?”

  沈司星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去冷柜旁,鞋尖一勾,拉开老太太存放人脸的那只抽屉,里头空无一物,只嗖嗖地冒出冷气。

  “你还记得,老太太数了几张人皮.面具么?”

  小钟一愣:“不记得了,十几二十张吧。”

  “十八张。”沈司星嘴角往下撇,倏地,他轻笑出声,气的,“她一共数了十八张,算上她脸上清洁工的那张,是十九张。我用驱鬼咒和桃木剑杀了她一次,就掉落了一张人皮,剩下十八张,还要杀十八次。”

  小钟吓傻了,磕磕巴巴道:“三天……大师,您杀得完吗?”

  沈司星绷着一张小脸,表情严肃:“杀不完。”

  “那我不是死定了?”

  “也不一定。”

  小钟才吁了一口气,以为沈司星有什么高见,就听他说,“三天内,如果她搜集到更多人脸,那就不止十八条命。”

  小钟两眼翻白,差点背过气去。

  沈司星这小孩儿长得乖,坏得很呐!

  *

  翌日,沈司星找孙院长给小钟请了病假,两人换上便装打车去往龙城下辖的一个小县城。

  车窗降下,沿途的洗车店、大排档烟尘弥漫,人声喧嚣,污水随意泼洒在马路上。

  零星几片农田早已收割干净,土壤袒露,田埂上野草丛生。

  才过去一晚上,小钟就瘦了一圈,脸上挂着两道黑眼圈:“这是去哪儿?”

  风吹起沈司星的额发,他把碎发拨到耳后,露出白生生的耳垂和精巧的耳廓。

  “去老太太家看看。”

  “什么?!”小钟差点当场跳车。

  出租车司机瞟向后视镜,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沈司星压低声音说:“正面打是肯定打不过了,她比我之前对付的任何……都要凶险,只能去查一查她的过去,看看有什么釜底抽薪的法子。要是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会怎么样?”小钟哆嗦着问。

  沈司星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每年清明、中元节见了,纸钱管够。”

  小钟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谢谢你。”

  吱——!

  出租车急刹。

  司机把他俩抛在县城沿街的一个牛肉面馆门口,收了钱,连车票都没打,就踩下油门一溜烟开远了,俨然把沈司星和小钟当成了神经病。

  小钟哪儿受过这种鸟气,冲出租车的方向比中指:“傻逼!”

  沈司星却习以为常,轻巧地跳上马路牙子,看了眼沿街商铺的门牌号,往档案袋里记载的地址走。

  “小天师,”小钟忙跟上去,“我们这不打招呼就上门,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想跟谁打招呼?”沈司星斜他一眼。

  “这……”小钟卡壳。

  说话间,沈司星停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对了下门牌号,29号的欢欣超市。县城不大,只有一条商业街作为中轴线,应该没走错。

  超市门口有一只摇摇车,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坐在车里,手握方向盘,口中咿咿呀呀,时而大声尖叫。

  他后脑勺留了一根小辫子,是过去怕小男孩养不住留的长命辫,据说要十二岁才能剪。

  小男孩的衣领上还绑了一根小孩学步用的绳子,长长的绳索蜿蜒进超市门口,捆在收银台后的灭火器上。

  沈司星随意扫了小男孩一眼,就察觉不对。

  小男孩的神态呆滞,虽然岁数不大,话说不清楚很正常,但他身上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机灵劲儿。

  而且,他和小钟站在摇摇车旁好一会儿了,小男孩却像没看见人一样,连眼睛都没动,只一味盯着摇摇车上的小屏幕,跟着嘈杂的音乐打拍子,啊啊尖叫。

  小钟在儿科干过,打眼一瞅,就小声跟沈司星说:“估计是小儿脑瘫。”

  话音刚落,超市里就冲出一个妇人,目露凶光,叉着腰破口大骂:“你才脑瘫!!!你谁啊?盯着我儿子干嘛?!人贩子啊?滚!”

  “……”

  沈司星出师未捷,和小钟一起狼狈不堪地被赶到街对面,躲进一家奶茶店,那超市老板娘在门口又骂了两句,才算作罢。

  他们面面相看,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两个字:“倒霉。”

  “小天师,你确定没走错地儿?”小钟问。

  “欢欣超市,应该没错。”沈司星点了杯草莓奶茶,缓口气,“那个女人是老太太的儿媳,资料上有她的照片,不过档案里没说他们家又生了一个小孩。”

  “老太太?”奶茶店的水吧台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女孩突然插话,“你们说的是,对面超市的季婆婆?”

  沈司星愣了下,档案里的确记载了老太太的全名,季小妹。

  他点点头,走到水吧台边,趴在桌沿,眨了眨眼:“你认识他们一家?”

  沈司星生得俊俏,皮肤白皙,气质干净,跟县城里只会骑机车、去网吧和台球厅的社会小青年截然不同。

  奶茶店的小姐姐笑了笑:“当然认识,我还知道季婆婆……”

  她左顾右盼,小声说:“她的死不简单。”

  沈司星提起兴致,也给小钟点了一杯奶茶:“姐姐,不瞒你说,其实我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你知道什么,能告诉我们么?”

  才开门就有两单生意,客人还长得赏心悦目,女孩心情愉快,自然爽快地把知道的都说了。

  沈司星以为,她要说老太太死在医院的惨剧,却不料,女孩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惊。

  “县城里的人都说,她是自作孽不可活,是遭了报应了。”

  “季婆婆之前还有个孙女,你们知道么?我听我姨妈说,她的大孙女就死在她手上。”

  “医生也没仔细查,只说孩子小,养不住,夭折了也是常有的事。”

  “但我姨妈跟季婆婆是牌搭子,她俩熟得穿一条裤子,说季婆婆的孙女是被她亲手闷死的。”

  “死后,还在她孙女的身上钉了七根钉子,才塞进小棺材里烧了。”

  “给小女娃钉钉子,在我们这儿的意思就是……”

  “钉死她的灵魂,死后日日夜夜受钉刑之苦,不得超生。”

  “以后也不会有女孩儿敢投胎到他们老季家,喏,你看超市门口那个,这不就生了个孙子么?”

  “只可惜,孙子有了,季婆婆也看不到,十年前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