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记得。
这要是都不记得就太对不起他“北城文曲星”的这个大名了。
这个事情得追溯到几个月之前, 跨年夜的那个晚上。
彼时12点的钟声才刚刚敲过,因为不是农历的新年, 再加上郝钰和顾铭章实在是工作繁忙的缘故, 所以就只有他和顾知两个人在家。
江遇“业务繁忙”。
因着那段时间以来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都已经好久没有跟裴苯、童嘉栗以及许琛说过话了,互相更是早就不太清楚对方现在的近况的关系, 几乎是从12点的钟声才刚刚敲响的那一刻起, 他的电脑视频和手机消息就没有消停过,整个人忙得飞起。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过, 他都还没有要准备休息,甚至都没有要抽空出来搭理一下自己被冷落了半天的男朋友的意思。
这换谁来能忍得了???
尤其是在这三个人当中有两位, 至今都还是自己情敌的情况之下。
然后其中的一位还敢隔着屏幕不断的挑衅自己,说要是有一天顾知要是对江遇不好了,或者是江遇本人觉得跟顾知在一起走不下去腻了,就建议他还是可以考虑一下许琛,当然最好是能够考虑一下她本人, 她会永远喜欢江遇。
反正顾知是没能忍得了的。
准确的说他是压根儿就没忍, 不仅当场就强行闯入镜头掰过江遇的下巴侧头亲了他一下, 还笑得格外温和礼貌的回击了一句:“不好意思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您就别做梦了, 另外我们现在要准备去休息了,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帮他挂了。”
说完就真的直接点了挂断。
给对面的人气得柳眉倒竖,在微信的聊天框里噼里啪啦的对着江遇好一顿输出, 就差没直接顺着网线钻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江遇究极无语。
不明白童嘉栗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和裴苯在一起了还要这么故意挑衅, 也更是搞不懂像顾知这么聪明的人, 明知道她说那些就只是单纯的觉得他是被顾知给诱导成这样的, 再加上被截了胡气不过, 所以就只能利用这种口头上的东西来给他添堵,根本就当不得真,也不用放在心上,却还是要这么一个钉子一个眼的去和对方置气。
随便安抚了几句,又跟裴苯说了一下他家童大小姐又去碰钉子了,并且再一次被戳漏了气,整个人都已经直接炸了,让他自己注意着点儿,不要在这时候去撞枪口,就关了电脑放下手机准备着再去洗一把脸睡了。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把金渐层给轻轻放到了地上,抬起脚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玩书房门口的方向开始跨呢,胳膊就被用力一扯,随即整个人也一歪,猝不及防的落进了顾知的怀里,听见连呼吸都快要近到鼻尖的人很是不满的蹙紧了眉心低头看着他说:“现在总该轮到我了吧?你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去跟每个人都回了新年快乐,就是不打算回我的吗?”
江遇愣了一下。
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说的,也没听见什么新年快乐。
“?”
顾知明显也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倏地收紧了虚握住他手腕的力道,不怎么友善的哼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眸。
通常来讲,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并不怎么能够威胁到江遇的。
虽然顾知乐此不疲,但实际上每次只要江遇的态度也稍微强硬那么一丢丢,不愿意去配合的话,对方也就算了。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性格原因江遇很少配合,毕竟他向来都是吃软并不吃硬的。
只是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时间真的太晚了熬了夜他脑子不清醒,也可能是顾知头顶上的灯光实在是太亮也太晃眼了,连带着也亮闪闪的晃乱了他的心。
反正结果就是,他不仅仅配合了,而且还是格外配合的仰着脖颈就一口亲在了顾知的唇角上,然后极无辜的眨了一下眼睛。
“新年快乐。”
江遇说着抽出手勾住顾知的脖子,仰着脑袋凑上去又在他的唇瓣上面亲了一下。
“这样可以了吗?”
他难得不是顶着一张冷脸,语气也没有不耐烦的问道。
“………………”
这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待遇。
就问这谁能够顶得住吧?!
反正顾知是没能顶得住的。
书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唇舌交缠的声音。
少年人充满了热血和活力的身体很不经撩。
像是秋日旷野上干枯已久的野草一样,都不需要风吹,只在不经意间落下一颗火星,就可以引得它趁势而起,燎原漫天。
尤其是在两个人都克己复礼了很久,又已经有些意乱情迷的情况之下。
比如在当时的那一刻。
差点儿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不觉间愣是做到了互相帮助的那一步,才在理智的拉扯下堪堪止住了没有再继续往后。
江遇还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几乎是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受自己的控制,脑子里除了想要和顾知贴合得更近的念头之外,全都是一片迷蒙的雾。
迷乱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都是在做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是在还顾知的主导和掌控之下。
于是自身的保护机制开启,理智回拢之后,江遇猛地想起了童嘉栗之前在私底下跟他提到过的某件事情。
“关于以后这个上下位置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争点儿气啊江遇,别特么被那个笑面虎给牵着鼻子走了听见没?再怎么你也曾经是咱七中的扛把子人物,各方面也都不比他差,说屈居人下就屈居人下算怎么回事,你不要面子的吗?!小心我以后拿这事儿嘲笑你一辈子。”
江遇认真思索了一下深以为然,觉得她之前说的这个话确实不无道理。
男性自尊还是要维持的。
所以他当即就拎着这个问题去和顾知展开了辩论,把各自心里的想法和打算都摆明摊开了一对——
“那就还是高考的年级榜上见吧,”最后顾知提出了这么一个还算公平的建议,“我们各凭本事?”
江遇欣然同意。
这些东西他不仅记得,而且还记得比谁的清楚。
因而江遇只是沉默了两秒。
“才刚考完又不是结果出来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他没好气的怼了顾知一句,语气究极不服,“别忘了上一次的模拟考试可是我拿的第一,咱俩一半一半,能赢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你别太自信。”
顾知并不是很在意的推着眼镜框挑了一下眉,对此未置一词。
原本他提这个事情也就不是为了和江遇争论些什么,他就是看着对方刚刚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可怜巴巴的,让人想把他给拥进怀里亲着额头好好的安慰一下了。
但是他又不能。
现在的这个地点很不适合他对其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再加上私心使然,他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看见他这么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所以他就只能随便找个什么话题去转移一下对方的注意力了。
目前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最起码江遇眼角的红都已经褪得差不多了。
于是顾知也就没再继续说其他的,只抱着胳膊冲还执意在门外等着他们的那几位扬了一下下巴:“先出去吗?一直让他们在那边等着好像也不是太合适。”
“……?”
虽然心里觉得他这个话题的忽然转换来得实在是非常的拙劣且生硬,但江遇还是下意识的顺着对方的视线方向转了一下眼眸。
这才发现除了郝妍和温欣之外,夏客以及林黯,还有理(1)跟顾知关系看起来都还不错的好多人都还在校门口一边交头接耳的聊着天,一边看着他俩的方向一直没走,明显就是非得要等着他们一起。
明亮得有些晃人眼球的仲夏日光穿云破叶的斜照下来,打在那群人的身上——
江遇蓦地怔了一下。
因为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其实也是有一群人像他们这样默默的站在考场外面等着自己高考完出来的。
虽然跟他并不是一路的人,但在同行的那段时间里江遇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给过自己一定的温暖跟陪伴的。
而如今星移人换,当初那群会在校门口等着他的人都早就已经跟着许琛走了,变成了现在的这些同路之人。
江遇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些人恍惚了片刻。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再往前迈出去自己的脚步,生怕他只要再往前面迈出去一步,这对他来说好得仿佛是梦一般的两年经历,就会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戳破的肥皂泡泡一样,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等到浓雾散去,他就依旧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去那堆永远都没办法和他并肩而行的人群中间。
慢慢的等着上了大学之后,连他们也失去。
还是顾知见他神色犹疑,长臂一伸,才半拖半揽的勾着肩膀把人给带了过去。
“走吧。”
“走啊。”
江遇在乍然回神的时候听见他们都在笑闹着,语气和表情都一个比一个还要更诚挚的盛情邀请着自己说:
“属于我们的青春盛宴终于在此时此刻彻底的宣告结束啦。”
“一起去吃下一顿真正的豪华大餐啊,江哥。”
“妍姐都已经定好位置了。”
“别不合群嘛,大佬。”
……………………
这是他乍然重生之后的第二年夏天。
时间再次回到了他当初重生时那个相同的节点。
“同学你好,这边耽误两分钟的时间让我们采访一下好吗?”
“就是现在高考已经彻底结束了,请问考完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呢?有没有什么话是想对咱们电视机前的人说的呢?”
当某个前线记者的话筒在人群当中随机跳转了一阵,最后被递到他的面前时。
江遇沉默的看了一会儿镜头。
“大家好,我是江遇。”
“南高理科年级榜上,和顾知平分秋色的那个江遇。”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想说的话是:
“别执拗,也永远都别因为某一件事情的求而不得就放弃自己。”
“因为只有当你足够优秀,也足够耀眼的时候才会被别人所看见和关注。
也只有这样,在你终于幡然悔悟的决定要把目光转向别处时,看见的才能是明艳的鲜花,而非满地狼藉。”
可是想了一下,他又还是只个人风格鲜明的对着镜头来了这么几句。
全场哗然。
几乎在现场听到他说话的所有人都觉得一言难尽,认为他又是在装逼。
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才很清楚的知道。
他不过是在告别。
告别过去那个执拗而又目无其他的自己。
同时,亦是在委婉的告诉不知道还在没在现场的人群之中,默默看着他的那两个人:我要往前走了,带着你们当初就是为了要把我和那些过去割裂开来,而给我重新起的这个名字。
当年的那场车祸在困住莫羡渔的同时也间接性的困住了他。
可那串棉花糖不是他非要递出去的。
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当成罪魁祸首在心里埋怨了近十年。
虽然不打算解释,但江遇也并不想就这么继续陪着她耗下去。
毕竟他才十八岁都不到,还有很长的岁月,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更何况现在还有人朝他伸出了手,那他就更不愿意被困在别人迟迟不能解脱的过去里,再继续停滞不前了。
所以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在隔空和过去的自己、以及多年以来都仍旧被过去给困于其间的莫羡渔告别而已。
而在这之后,他就要和身边的人携手并肩,去迈向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旅途了。
还要顺路捡回一些他从前所忽略掉的那些东西。
至于那些未出口的告诫之言——
没有人会听的。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道理我都明白,但却依然还是要坚决而又固执的选择去撞那一下南墙,才肯回头的前例。
当局者迷。
作为过来人的江遇自然是深知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选择了没说。
只是在说完了那两句话之后就抬脚绕过话筒,看似不近人情的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
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蓦地停顿了下来,倏然转回眼眸。
“不是说要去吃什么真正的豪华大餐吗?”
“还不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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