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根稻草

  江离说完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拉着盛璞走了,留下一群人在原地瞠目结舌。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江离在感情方面一向低调极了,和盛璞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被他们几个知情的共同好友略微打趣几句都要脸红,这副强势高调的样子,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盛璞就这么在一片惊讶的目光和“演都不演了是吧”的调侃声中茫然地被江离拽走了,等江离熟练地带他绕过一条条路,避开人流走出场馆时,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带我去哪里?”

  江离说:“回我家,我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等会儿,”盛璞瞳孔地震,看见江离抬手叫出租车,急忙打断了他,惊讶道,“去你家?”

  江离看了一眼盛璞震惊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误会,一边给他拉开车门,一边解释道:“就是我现在一个人住的地方。”

  “哦。”盛璞松了口气。

  他在上车的时候特意仔细听了听江离给司机流利报出的一串地址,感觉很陌生。

  盛璞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怎么就这么乖乖跟着江离上车了,到时候被这个深不可测的家伙卖了说不定都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每次在江离面前反应速度都骤降,除了一起在场上比赛的时候以外。盛璞一边这么想,边懊恼地敲敲脑袋,结果就听见旁边的江离沉声说:“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盛璞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决定离他再远一点。

  江离住的地方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夸张,感觉就和盛璞自己的家没有什么区别,装修风格很简单,看起来比他家还要小,但东西都归置得很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木质香薰的味道,很好闻,盛璞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有点乱,随便坐。”江离说完,径直去给他倒茶,一边回头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盛璞不饿,也没什么心思,摇摇头阻止了他:“别忙了,直接聊正事吧。”

  江离便折了回来,把茶递给他,还没等盛璞说话,他便开了口:“那就说说吧,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跟你分手?”

  盛璞本来心里就有气,江离这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更是直接挑起了他的怒火,他蓦然抬起头:“江离,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能装作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质问我吗?”

  “不是质问也不是若无其事,我只是想能在平和的情绪下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和误会,”江离冷静地说,“以往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只顾着朝你发泄情绪,不顾你的感受输出自己的观点,但我已经不是十九岁时候的我了,现在多少也该有点进步吧?”

  江离的这番话让盛璞愣了一下,他看着江离,对方的眼里满是沉稳,刚才在众人面前不由分说抓起他手时的冲动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而盛璞这句不太客气的话,也没有让他露出半点不悦的神色。

  江离解释完后便不说话了,耐心地和他对视着,等着盛璞的情绪平静下来。

  “你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盛璞喃喃地说。换在之前,他根本想象不出江离会在他俩有矛盾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两个人情绪上来以后,向来是越吵越凶,互不相让,如果说他偶尔还会忍耐着先安抚一下对方激动的情绪,那江离则是一次都没有过。

  江离笑了一下:“那我就当是在夸我了。”

  盛璞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你刚才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是什么?”

  “是,”江离说,“我本来应该请你在外面好好吃顿饭,临时起意带你来家里,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还在家。”

  他顿了一下:“至于是什么——姑且就算是一部分证据吧。”

  江离说着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袋,拆开后随意扔到茶几上,里面厚厚的纸张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都跟着漏了出来。

  这些纸上有中文也有外文,看得盛璞眼花缭乱,但他一眼认出其中夹着不少医院拍的片子,心头一紧,抬眼看着江离:“你什么时候……”

  江离笑了笑:“我还以为江沣告诉你了。”

  “里面最早的记录应该在好多年前。”在盛璞开始颤抖地翻看那些纸张,试图明白上面写的意思的时候,江离轻描淡写地说:“十几岁的时候,我右边肩膀被重物给砸伤了,挺严重的,最后去国外做了手术。”

  他接着说:“本来以为不会有后遗症的,但可能打职业之后颈肩负担比较大,那年夏季赛的时候就开始隐约疼,当时没怎么在意,但打完冒泡赛后感觉严重起来,去医院做了检查之后,情况不太好……”

  “所以你要去国外做手术?”盛璞看着各种单子上的日期,头痛欲裂,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我是你的……我那时候是你的对象,这么严重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难道我会不答应你出国去治病吗?”

  “因为我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打算,”江离说,“家里联系了之前给我做手术的医生,让我立刻出国去复查,但我犹豫了很久。虽然他们表面上不情不愿同意让我继续在国内打职业,但还是想找机会逼我出国,如果出去治疗的话,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拖延我在国外待的时间,再加上转会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我也……”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盛哥。”

  “什么叫不放心我一个人?”盛璞感觉血液直冲头顶,他想到那个一片混乱的转会期,想到江沣对江离的警告,还想到杨明曦骂他差点毁掉江离的职业生涯。

  盛璞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疼到爆炸,他冲动地揪住江离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喊:“你平时一口一个盛哥的叫,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是一个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你是一个职业选手,为什么要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去拿自己的健康和职业生涯去开玩笑!”

  “是,我是职业选手,但我也是个人!”江离被他揪住衣领,没有一点想要挣脱的意思,只是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乎是在和他对吼:“家里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的事,已经把你调查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XI还一直在转会期明里暗里使绊,而我想过一辈子的人在对我说‘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爱去哪就去哪’,你让我怎么能做到什么都不管自顾自出去!”

  在片刻的沉默后,盛璞突然就没了力气,他松开了手,重新瘫坐下来,机械地说:“还好,你最后还是出去了。”

  江离仰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低估了肩伤的严重程度,后来连那位医生都来催促了好几次,甚至江沣都找到俱乐部来了。最后我决定出国治疗,尽可能赶在下赛季之前回来。我本来想立刻告诉你这件事,但那几天因为在吵架,我根本联系不上你,等我终于找到机会到俱乐部找你时,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签好了合同,然后……”

  “然后我对你说了分手。”盛璞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几乎不能再思考,清晰的片段不断闪回,耳边传来不断的轰鸣声,仿佛那场暴雨一直下到现在。

  他听见江离继续轻轻地说:“所以我以为……你可能在之前就有了要分手的念头了,那几天的吵架和冷战,只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盛璞闭了闭眼:“不是。江沣找你的那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以为你马上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出国,以为你要丢下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其实是……”

  他想要说点什么,最后直接咽了回去,这些解释听起来越来越像是自己无力的辩解。

  他恍惚中感觉自己被江离抱在了怀里,自己的肋骨都被对面紧紧压住。察觉到颈窝处冰凉的湿意,盛璞略略抬起头,震惊地看见江离发红的眼眶。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江离哭。

  江离哽道:“那时候的我太自信,也太想在你面前装出无所不能的样子,什么事情都到最后才想着告诉你,就连重逢以后,我都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你关于肩膀的事,才会让你有这种误会,对不起。”

  盛璞感觉自己的心从刚才起就一直抽疼着下坠,他麻木地任由江离抱着,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明明他才应该说对不起。其实最后一根稻草压根就不是什么误会,而是从一开始就根植在他心中的自卑和不信任。

  他想起以前两个人玩闹的时候,有次不小心压到了江离的一侧肩膀,江离脸朝下蒙在被子里,带着笑意说:“疼啊,盛哥。”

  他以为对方只是在开玩笑,还觉得江离闷闷的声音很好玩。

  他颤抖地抚上江离的右侧肩膀,察觉到盛璞担心的目光,江离笑了笑,拭去他的眼泪,轻快地说:“不用担心,我现在非常健康,在国外没白待这么久,康复很成功,你难道没觉得我变强了不少?”

  盛璞知道他又在用相当强行的冷幽默想逗自己开心,勉强跟着笑了笑,随后问:“你小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离淡淡地说:“家里有个哥哥老是揍我,后来他揍不过我了,反而被我按着打,就想找点别的帮手,那一次他直接推倒了书架,虽然躲得快,还是被压到了肩膀。”

  江离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反而是盛璞被气得想从他怀里起身,结果又被江离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他想了想,问:“该不会是江沣吧?”

  江离摇头:“另一个。我爸怕这事传出去惹人笑话,给我治疗的时候格外上心。至于江沣嘛,那个时候他也在场,但一直笑嘻嘻在旁边看着,甚至还怂恿那家伙拿东西砸我,可能难得有点愧疚发作,所以在肩伤复发的时候隔三差五催我去治,还大动干戈非跑到俱乐部来不可……现在看来,真是成事不足。”

  “我们分手的事,其实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盛璞轻声道,“如果我对你的信任足够,不管是听到裴远还是江沣的话,只要找你明白问清楚就可以了。”

  “类似的话题上次已经聊过了一遍了,”江离止住了他的话头,“我说了我也有问题,不仅一直瞒着你很多事,而且……”

  “答应我,江少,十分钟之内,我真的不想聊这事了。”盛璞伸出食指,干脆地抵住了江离的唇,“首先,越细聊越觉得,我俩真的像两个傻X,所以,暂时缓一缓可以不?其次,输比赛谁都有锅,在这详细分锅没用,当然要去想怎么才能把下一场给打好。”

  江离笑了起来,重新把盛璞抱紧,郑重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盛哥,还有一个问题。你跟MOG签合同的事,到底和我有没有关系?”

  盛璞迎着他的目光,莫名有点心虚,他不知道江离是怎么察觉到这件事的,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关系吧……”

  “说实话。”江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内容上真没什么关系啊,”盛璞打哈哈,“你最多也就是影响了一下我签合同的速度而已,因为我答应他们,只要你全须全尾地离队,我下一秒就可以签。”

  “所以……”江离的呼吸有些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盛璞,“在误会我的情况下,你还是选择帮我?”

  盛璞被他炽热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他避开对方的视线,假装云淡风轻地说:“你别想多了,我那时候在气头上呢,只是觉得,既然你想走的话,那就帮你走得干干净净,别再因为各种原因拖着,在我面前碍眼。再说了,江少神通广大,我自身难保,只是棋盘上无足轻重的小卒而已,签不签的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感觉也起到什么作用,总之别……”

  盛璞还没说完,江离已经俯身向前,吻住了他。

  《平和的情绪下》

  嗯,虽傻但配,拒绝分锅,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