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从今日起,你的小队将被调职到科研部。至于秦嘉年那边,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端木川伸出手,用戴着医用手套的双手接过凯撒递过来的透明罐子。

  虽说对这次的行动并不满意,但他也清楚,仅凭现在基地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成功抓捕到人鱼异种。因此,即便只能得到半枚鳞片,也足以让他激动了。

  “你们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我希望能将我们的房间统一调度至安全等级更高、更加自由的C区。”

  凯撒又将基地内部构造图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图纸上已经用红色记号笔勾选出了房间号,是C区三个紧挨一起的房间:C001-003。它们离通道口近、楼体外部远离围墙、不易受到异种袭击,这几乎可以算是整个C区最好的位置了。

  “没问题。”

  端木川打开了瓶口,用镊子捏着那枚蓝紫色的鳞片,眼中露出了迷醉又狂热的神色。

  此刻,他不像是在端详刚从异种身上剥离出来的组织,倒像是在与情人共舞。

  又一个疯子。

  凯撒看着他,略感不适,这种不适就像是人吃到腐肉时的感觉,哪怕暂时遗忘,再次回想起来也依旧会感到作呕。但他想了想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研究狂,又决定把对方的行为全都忽略掉。

  与曾经在学会中见过的那些试图将人形生物与各种各样的污染源培植到一起、试图研究量产型神位的狂徒相比,面前的研究者无论是在变态程度上还是在创意上都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这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毕竟他对端木川的反感其实并非出自于对所谓“亵渎生命”、“狂热且疯狂的研究”的厌恶,更多的则是因对方的自恋而产生的不适:

  透过端木川狂热的表象,他看到的并非是对方的远大追求,而是端木川对自己的“聪明头脑”的迷恋。

  就是不知道将端木川放进那种禁忌知识会致人疯狂的世界,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热衷求知?

  凯撒无聊地想着。

  无论是遇到了新型的异种还是被异种所污染发疯的人类,端木川就会完全忽视周围的一切,投入研究之中,仿佛除了眼前的实验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事物。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去招惹他,生怕哪句话触怒了他,导致他突然发病。

  对于一位研究者本身和基地来说,他的行为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是对基地发展有利的。

  然而,大多数人类也有着规避风险的直觉;因此,虽然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但却下意识的反感着端木川,其中常跟他打交道的几个小队尤甚。

  而对于凯撒来说,只要他想,他就能打入任何人群中间。

  他曾问过基地中的几名求生者,最后得到的回答也很有趣:

  “我总感觉……他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你问我为什么?不,不要问,我也无法回答……就当是一种直觉吧。”

  “他?我还是离远点吧。人家是受庇护的上等人,我可惹不起他。”

  “端木教授?非要形容的话……我感觉他是那种只要有利可图,就能把我们所有人卖掉的家伙?”

  这时,端木川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蒲鸢的接近,这位研究员立刻冷声提醒道:

  “你们最好小心点。”

  “在当前的情况下,谁也无法说清异种的精神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又如何发挥作用。你们最好退远点,小心被它影响到。”

  他的提醒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端木川的眼神在他布满疤痕的右半张脸上转动了几圈,看得蒲鸢极其不爽。

  这一切被凯撒收归眼底,引起了他的好奇:

  端木川厌恶蒲鸢,这倒并不奇怪,即使只是看脸就觉得不顺眼也并不奇怪,人类并不总讲究客观和理性;奇怪的是,他此刻的情绪却更类似于人们看到自己的东西被污损时的感觉。

  可惜已知情报太少,想要分析也根本根本无从下手。

  “说得跟你不会受影响似的。”蒲鸢的气质本来就不怎么阳光健康,现在则更加阴沉,他狠狠地嘁了一声。

  “真要论起来,谁更能抵抗精神污染还说不准呢。”

  但端木川根本没有再理会他。

  凯撒坐在一边,不得不说,端木川这里的生活条件真是不错,几乎不像是在物资短缺的末世了。不过他也听说过,据说秦嘉年的住所还要比这里更好上不少。

  有意思。

  该说秦嘉年是自负还是愚蠢,对秦氏集团的该有信任,行事才会如此张扬?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端木川居然没有在拿到鳞片样本之后立刻赶走他们,反而将他们这个三人小队留了下来。

  现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内挤着四个人——端木川不会允许他们进实验室——而且四人几乎各占一角。

  凯撒完全没有被扯进纷争之中,现在正好能观察这三人。

  他居然觉得这几人被迫凑在一起时,会显得格外有趣:

  蒲鸢似乎看端木川看不顺眼,虞盛和他关系倒不错,但也站得离端木川很远。

  他算是看出来了,一旦涉及异种,端木川就会彻底陷入了疯狂状态,理智尽数从他的脑中流走。

  即便身边站着三个与他并不相熟的人,他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脱离,甚至对外界的反应也迟钝得厉害。

  不过,听到蒲鸢的话,凯撒却开始指挥系统干活:“别摸鱼了,你再检测一下蒲鸢抵抗精神污染的水平,与虞盛和端木川两人的对比一下。”

  “唉?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区别吧?”系统懒懒地窝在一旁,睡眼惺忪,困倦地抬起了猫头。

  前几天,系统花了不少能量用来检测主角攻蔺寻的踪迹,最后能量都快耗尽了,也没有再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经历了这次打击,系统从干劲满满的状态直接进入了躺平咸鱼状态,现在更是怎么都不想干活了。

  “我累了,疲惫了,能量耗空了,已经再也起不来了。”

  系统曾这样说。

  凯撒也没有催它,只是盯着。没过多久,系统被盯得发毛,起身开始干活。

  “那好吧,既然是宿主的要求,我都会尽力执行那,”系统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橙黄色的眼睛中溢出泪花,稍微变得精神了一点。

  “先以当前场景为检测对象吧……正在检测中……”

  “等等?什么情况?!”

  系统原本因疲倦而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大,惊讶地看向了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怎么可能?这个蒲鸢的精神污染度竟然达到百分之七十?!那他为什么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他们进入基地的时候,也曾经历过简单的检测,不过那时的检测手段差不多就是个笑话,只是用来筛查求生者的基本情况,用来判断他们究竟能给基地带来价值还是需要靠基地养着。

  不过,才刚过去短短一周,人们就已经意识到了,异种真正的威胁在于他们会给人带来精神污染。

  ——有些求生者虽然能平安归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彻底安全了。人类每次与异种接触,都会让他们的精神空间发生扭曲,逐渐偏移正常状态,这就是目前对“精神污染”的解释。

  现在已经有人发现,似乎可以使用某些异种来判断周围人的污染程度,其中最安全、对人威胁性最小的就是某种黏菌状的异种了。

  根据剧情,再过上两个半月左右的时间,端木川就会对现有手段进行改进,改造出能够精确判断精神污染程度的仪器。

  而到了那时,污染程度会被分为四个等级:

  0-25%的是无危险和低危险,一般情况下,通过休息可以自行恢复;

  25-50%的则达到中危,应该通过特殊手段进行干预;

  50%以上的是临近异变边缘,或者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异,不过仍然留存部分理智;

  70%以上的则不再留存任何理智,从身体到精神都会彻底变成怪物。

  “百分之七十?”凯撒皱眉。这种程度的污染值,放在一般人身上,几乎不可能维持人形了。

  “没错!”系统抬起头,“我的检测绝对没有出错,但是——”

  “看来我猜得没错,蒲鸢果然有问题。”凯撒站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现在,蒲鸢的检测正好走到了他的身前。

  “可惜你只能提供剧情,却没法提供影像资料,否则我就能通过他的身形步姿看出他到底是什么人了。”他随口说着。

  系统却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宿主,你怀疑,这个‘蒲鸢’就是我们要找到的主角攻蔺寻?”

  “只是有可能。以他的实力水平,我不觉得他在剧情中会是一个普通到没有名字的配角。”

  “除非他早就死了,而我们的到来则产生了蝴蝶效应。”

  凯撒补充道。

  “应该不会。”系统却否定了这一猜测,“剧情偏离度并没有上升多少,除了‘学神虞盛’这条线全部崩坏以外,其他剧情线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一般情况下,剧情线也没有那么脆弱啦。否则我们都不用修补了,直接重建就好了喵。”

  “但蔺寻……如果他是蔺寻,为什么我这边没有反应?而且蔺寻也不该是这种右脸全是疤的形象吧,明明应该是个帅气又深情的人。”

  凯撒觉得系统似乎有着颜控属性,而且颜控程度还不轻。

  它仗着除宿主以外没人能接触到它的特性满屋子乱逛,最喜欢的就是凯撒的脚边,其次是虞盛,再次是的端木川,却根本不往蒲鸢那边去。

  可惜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系统也意识到了蒲鸢的不对劲。为了探究蒲鸢身上的秘密、也为了查明蒲鸢到底是不是他们怎么也寻找不到的主角攻,它不得不靠近了蒲鸢。

  “不可能是伪装,这明明就是他本来的脸和身体。”

  对“蒲鸢”这个人进行深度检测后,系统却更加疑惑了。

  “而且,‘蒲鸢’与‘蔺寻’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那他就不可能与蔺寻划上等号了。”

  分析完毕,系统询问道:“宿主,这样的话,还要继续盯着蒲鸢吗?”

  “继续盯着。”

  为了防止被蒲鸢发现,凯撒并没有一直盯着他,但就在刚才,蒲鸢还是不经意似的回了头,瞥了他一眼后又转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我觉得他的秘密不会简单了。”凯撒看向蒲鸢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对系统说。

  “明白!”

  “对了,你们几个,跟我过来一下。”

  端木川放下了鳞片,终于想起来了他们这几个被晾在一旁的活人,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打开办公室大门带着他们向实验区走去。

  “我希望你们能配合我做一项实验。”他对着三人说,“不愿意也可以,这里面确实有不少未知的危险。”

  “什么实验?”虞盛警惕地反问。

  他频频向实验室里的一面墙壁看去,而凯撒也察觉出来,那面墙壁的后面居然有不少异种。绝大多数都不太危险,大概是端木川的实验品吧。

  噌——嘎吱吱吱——

  吱悠悠——嘎吱吱吱——

  这间实验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墙壁后面,异种发出来的、会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变得极其细微,但在感知力强的人耳中却依旧难以忍受。

  “你已经感觉到了?”端木川并不意外,“不愧是增幅了感知的人。”

  “这里有异种?”蒲鸢虽然没有敏锐的感知,但通过几人的交谈,也猜出来了什么,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没什么,反正不会让你们和异种搏斗。”端木川的语气平淡,他似乎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笑话,可惜这间屋子里的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

  蒲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别开了头。

  端木川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异种眼睛的标本,放在桌子上,让那只血红的瞳孔正对着他们:“你们只需要和它对视就行了。”

  “放心,它已经经过我的削弱处理了,不会带来多么严重的污染。经过休眠以后,你们应该可以自行调整好。”

  “我会进行记录。我正在研究人的污染抗性究竟与何有关。”

  端木川解释说。

  他的异能正是削减污染,只不过这项能力无法对生物使用,因此在战斗环境中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虞盛的感知较为敏锐,抗性却相对较低,没过多久就表示不适;蒲鸢多撑了一会儿,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出格。

  凯撒知道基地内部对于自己的看法,倒是比蒲鸢再多坚持了一段时间,但同样也掐在了不会多引人注意的程度。

  端木川却不太满意:

  “怎么会?你们是最近出任务太多,太过疲惫了吗?怎么会比秦嘉年表现出的抗性更低?”

  他居然难得地关心起了旁人,甚至还叮嘱他们回去多休息,至少三天不要再出任务了。

  “我好像那个实验小白鼠。”出去以后,蒲鸢对凯撒抱怨道,而虞盛早就提前回去休息了,“队长,给休假吗?”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休假三天吧。”凯撒对他点了点头。

  等到蒲鸢离开以后,凯撒的眼神却骤然暗了下来。

  “他也造假了。”凯撒望向蒲鸢离开的方向,“但最怪异的是,他的污染值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可以忽视这种污染,甚至反过来,将异种的精神扭曲成他自己的样子;”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他不再会受到污染了。”

  “不太合理吧?”系统觉得不可能,“即使是完全脱离了人类身份的堕落者,它们的污染程度也是在逐渐上升的,根本不可能不再变化,只有异种才……”

  系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它的宿主。

  “或许,他也可以既是人类,又是异种。”

  凯撒突然对系统说。

  “不……不可能吧?”系统苦笑,“怎么会这样呢?”

  “先跟上去再说。”凯撒悄悄跟上了蒲鸢,追随着他留下的痕迹,跟在他后面离开了基地。

  “我也可以既是人类,又是异种,不是吗?就像你一样。”

  废弃的酒吧中,扎着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坐在吧台上,拿吸管戳着玻璃杯中的冰块,让它们在冒着气泡的深棕色液体中起起伏伏,对他身边沉默的黑发男人说道。

  “我和你不一样。”

  黑发男人散发出了敌意,他转过身,将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对向他。

  “你最好离基地远点,也别老想着搞你那些小动作。”

  他冷声警告道。同时,在废弃酒吧内部游荡的异种也顿时做出了捕猎的姿态。

  “为什么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人鱼异种追问道,“难道你是想说因为自己拥有着人类的记忆,所以你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早就死了的人类?”

  “别开玩笑了,”人鱼将一缕挡住脸的头发别在耳后,“我脑子里还装着不少人的记忆呢,连那些没能诞生智慧的异种脑子里都装着不少人类记忆,难道我们也都是人类?”

  黑发男子的表情突然开始扭曲了起来,显得愤怒又痛苦,他猛地站起身,一拳打在了吧台上,那上面立刻绽出网状的裂纹,而周围的异种又朝人鱼逼近了几步。

  之后,他脸上的伤疤突然开始游走,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接着,他的整张脸都开始变化,五官移位、骨骼重塑,最终变形成了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他从“蒲鸢”变成了“蔺寻”。

  人鱼却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多剑拔弩张。

  “不要老想着动手,这多没意思啊?我觉得,我有些时候比你更像人类多了。对了,你喝可乐吗?”

  他往另一个干净的杯子里倒了一些可乐,又将玻璃杯推到黑发青年面前。

  蒲鸢,或者说蔺寻沉默了下来,转过了头。但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可乐。

  “谁会在酒吧里喝可乐?”

  他平静下来,忍不住吐槽。

  “我……应该不是蔺寻。”他沉思着,最终这样回答了人鱼的问题,“但我和你们不同。”

  人鱼已经把杯中的饮料喝干净了:

  “是吗?随便你怎么想吧。”

  “不要纠结这么无聊的问题了,不如跟我聊聊,告诉我应该如何追你们队长?”

  蒲鸢诧异地看了人鱼一眼。

  “你疯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