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是哪个都不想选。
而不作出选择的话，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现在就只能继续任由对方抱着了。
伪装成人类的人鱼异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温热的吐息”，实际上，他只感觉到有微微发凉的东西在他的颈侧处蹭来蹭去，应该是希利亚的鼻尖和面颊。
凯撒无法做出太多动作，只好拍了拍他的背部，希望这种安抚方式也能对异种起作用，让他暂时将自己放开些。
他刚抬起手，希利亚却突然目光一凛，抬起了头，同时也将紧紧锢住他的双臂放松了一些，却伸出一只手摸进了他的外衣口袋里。
“这是什么？”
凯撒看着他从自己的衣兜中揪出来一根白色的羽毛，脸上带着怀疑的神色。这早就不是最初曾落在虞盛手上的那根了，应该是白鸦在他的衣服里钻来钻去的时候无意间沾上的。
看到人鱼·希利亚脸上认真到接近执着的表情，感受到腰身处突然增大的压力，他顿时感到头疼，而系统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个词又很不合时宜但非常恰当地跳了出来：修罗场。
“你……”希利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什么，似乎想问些什么却没有组织好语言。但很快，在他想清楚自己究竟要问什么之前，无数只白鸦涌了过来，从空中对他发起了攻势。
还好，希利亚并没有像某些书中一样，开口说出一句饱含怨念的“你居然背着我有了其他的异种”。凯撒心想。
在白鸦出现的瞬间，他就从人鱼希利亚的控制中挣脱出去，又迅速地拉开了距离。
“宿主，你就这么走了吗？”
系统回头，看了看后面正打得激烈的双方，有点不忍心。
“我要是还留在那里，那他们打起来才叫没完没了。”凯撒按了按眉心，又跳过几道障碍，顺着蒲鸢来时的那条小道快速往基地返回。
“而且，你会选择帮哪边？”
他抛出的问题把系统难住了。
“白鸦？毕竟是先来……人鱼？听起来也好……不对，可是他们都是希利亚啊？”
系统越想越纠结，而它一纠结就开始拿爪子刨地，等到爪子都刨累了就决定放弃。
“算了，反正都是希利亚，把他们扔一边去打吧。”
“就是这样。”凯撒找到了一辆勉强没有报废的车，启动了引擎，只剩下车头完好的车辆向着黎明与夜幕的交界线飞驰而去。
基地与城市之间的间隔较远，跟着虞盛过来的时候他花了将近四十分钟，而现在则不到半小时就赶回了基地。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基地里除了负责巡逻的守卫们就没有别人了。
凯撒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绕过一路上的守卫和监控，径直回到了房间。
虽然不至于像普通人一样疲惫到倒头便睡，但他也确实感到了一些倦意。
他脱下外衣，将武器整理完毕、准备入睡，结果刚躺下就突然感受到有一个不算太重的东西跳上了他的胸口。
凯撒支起身体，将被子掀开，一道白影从里面蹦了出来。
他低头一看，有着正常渡鸦体型的白鸦趴在他的胸前，抬起脑袋看着他。
白鸦在他耳边轻声叫着，并非是人们印象中的乌鸦叫声，而是不知道学自哪种鸟类的悦耳鸣叫，又仿佛在讨好般地蹭了蹭他伸过来的手。
凯撒揉了揉它柔软的绒毛，可惜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怎么样，打完了没有？”
“你是在偏心他?”白鸦听他语气不妙，歪了歪头，显然很生气。
紧接着，随着身上感到的压力增大，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你会说话啊？”凯撒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手上力气加大，限制住了白鸦的动作，让它乖乖待在原地。
在白鸦开口说话以前，他倒是没有看出来希利亚对两个分/身的安排，同样也以为白鸦身上并没有多少能力，只不过是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普通异种一样。
“……”白鸦看着他，陷入了沉默。
“算了，这不重要，异种变得像人有什么特殊的吗？它们以后还会变得更像。”
短暂思考几秒以后，它认为现在的局面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应对的，于是决定放弃补救，直接岔开话题。
“我们不如讨论一下，你怎样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座基地？”
凯撒也不知道希利亚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真的将他的记忆全部封锁了一样。现在，无论是那条鱼还是这群白鸦，没有一个能记起来他们的真实身份。
“别想了。”凯撒伸出手指，捏住了白鸦的嘴巴，“我现在该休息了，乖乖待在旁边。”
他指了指床头处蜂蜜罐头的棉质猫窝。
那是他之前某次入城执行任务时顺便带上的，原本是想把系统塞进去，让它不要整天趴在他枕头上，没想到拿回来以后就变成了白鸦的专属居所。
白鸦形态的异种却向后扑腾了两下，勉强让自己的嘴从凯撒的手中挣脱出来。
即便已经被抓过一次，它也要坚定地说出口：“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只要你同意跟我走，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凯撒盯着白鸦漆黑的圆眼睛，突然有了主意：
“真的什么都可以？”
“当然。”
“那就给我下个蛋吧。”
凯撒作出沉思状，提议道。
“哎？……等等！？？？可我不是……”
白鸦震惊过头了，呆呆地立在原地，而这也让凯撒再次轻松地抓起了它。
“我还没怎么见过鸟类如何产卵，你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吗？就在这里。”
纤长的手指将白鸦翻过身来，肚皮朝上，凯撒温和却不容反抗地将那对试图合拢、遮住身体的翅膀掀开，平铺着按住，又在白鸦柔软细密的羽毛间摸索着什么，从胸腹部的羽毛一直摸到尾部。
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指尖试图拨开阻碍住视线的绒羽。
白鸦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一道亮光闪过以后，鸟类的踪影消失不见，连半根羽毛都没有留给凯撒。
他怏怏收手，倒回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之后就一动不动了；他并不需要呼吸，而这里没有别人，他就连伪装出呼吸的步骤都省略了。连睫毛也没有丝毫颤动，看起来就像是被谁安置在这里的尸体，或者突然关停的机器。
系统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保持着战立的姿势，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就像凯撒模仿人类进行呼吸、疲惫、进食反而是一种负担一样，系统的拟态模块同样消耗了一些能量。
虽然觉得当一只靠宿主投喂的猫也挺好的，系统已经逐渐爱上了当猫的感觉了，但既然宿主现在不会看它，它也就不再维持这一功能。
其实很少有宿主会选择“外置+拟态化系统”的配置，大部分都会选择内置的无实体系统。
——系统的拟态需要消耗能量，虽然并不算太多，但长期维持下来，对于宿主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因此，大部分宿主，尤其是赚不到什么积分的宿主都不会选择让它们拟态。即使有选择拟态的，一般也不会在刚和它们绑定时选择，所以它当初才感到惊讶。
关闭拟态以后，它感到自己的意识在下沉，仿佛沉入了体内。
在静谧之中，突然有“滴滴滴”的烦人声音提醒它，告诉它收到了新的信息。
不同类别的信息被它设置了不同的提示音。而且，它是系统不是人类，其实早在听见声音之前它就已经收取并处理了这则信息，之后才能进行分类。
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大概是觉得这样更像它的宿主们？
系统想不明白，也没打算去想，它正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回复这些信件。
一份来自于主系统，算是那边自动发送、太这边自动接收的那种，用于提醒它，大概再完成2-3个任务，它和宿主就可以随时前往交流空间。
另一份则是公告，通报了之前“系统失踪案”的调查结果：经查，失踪系统并未受袭，推测为受到空间乱流影响损毁……请各位注意自身安全，远离危险地段。
“这根本就是什么都没说吧？”
系统点了个踩。
不过它应该不至于失踪报废吧？系统想。
三道敲门响声过后，凯撒睁开了眼睛。
他拉开房门，虞盛和蒲鸢居然都站在门外等着他，一看见他出现就露出了傻狗般……阳光灿烂的笑容。
“队长？”虞盛开心地笑了，“我们可以搬去C区了！”
“队长，需要我帮忙搬东西吗？我们的东西都已经装车了。”蒲鸢礼貌地站在门口，连视线都不往室内飘上一瞬。
A区都是外出执行任务的小队，他们的房间比别处好上一些，但也没大上多少，屋内更没有隔断，近乎一览无余。因此，有不少人很厌恶有旁人站在他们自己的门口。
“进来吧，有点武器需要你们过来拿走。都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地上的那堆就是。”凯撒侧身，把他们放了进来。
早上的A区人还挺多，不过他们看到凯撒以后，脚步就全都匆忙了起来，还有几个用接近小跑的速度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等到虞盛和蒲鸢一人带着一堆武器从他房间里走出来、蒲鸢还不忘抱怨“队长你是从哪找到的这么多东西”的时候，整条走廊差不多都已经清空了。
“走吧。”这下凯撒倒没什么东西可拿了。
“嗯。”虞盛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说，“对了，今天好像有个特殊访客，我们该怎么准备？”
“特殊访客？”
“应该是什么该死的大人物。”蒲鸢面带不屑，“管他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整个基地的人都被调动了。”
凯撒皱眉沉默了片刻：“先去C区再说。”
“明白。”
两人带着东西上了车，跟随凯撒来到了C区。与其他早已建成的区域不同，C区是最新改造而成的，最初是照海市的一片知名别墅区，前些年算是富豪的居住地。
只不过，也不知道规划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照海监狱——也就是基地的原身居然建在了这附近，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它与其他区域并不在同一片建筑中，需要开车往山里走上一段，还要通过一条不算太宽的河。
末世之前，秦家的大部分人就生活在这里，现在，C区深处更是传说中他们的“内层基地”。
这倒并非是秦家人愚蠢，主动送上门任异种包围，而是因为他们早就发现，异种一般只会在人类较多、环境不太闭塞的地方出现，所以才躲进了这里。
凯撒倒没有像许多获取晋升资格的小队一样，选择和秦家人离的近的居住地，反而选择了离出口最近的地方。
毕竟再过上几天……秦家的基地就该从内部完蛋了。
现在，基地已经又发展出了不小的区域，却并未像末日前的一些幻想作品那样，建立起将人类安稳居住的“内部”和异种肆虐的“外界”隔绝开来的围墙。因为基地已经变得太大了。
A区由原本的监狱改造而成，B区则是附近的一片居民楼，C区就是这边的别墅区。至于仍未正式使用的D区，则是工厂和仓库区。
现在，基地总指挥中心时不时会派发下来一些任务，让各个小队自由选择，定期清理四个区的异种，保证它们仍处于一个较少的数量。至于完全清理干净、驱逐出去，那已经不可能了。
不过与不包括C区的其他区相比，A区因为建筑质量、周边环境以及居住了较多异能者小队驻的原因，安全条件算是不错了。
C001-003很快就到了。
因为是别墅改建，C区的建筑都是独栋，隐私性相比其他区的楼房要好上不少。
他们这个三人小队选择的住所是C001-003三块区域，标号是分开的，但实际上是同一栋建筑内的三个房间。
“队长，你是要住在一楼对吧？”蒲鸢直接推开了房门。
改造以后，这里的门根本没有上过锁，一切都要靠入住的基地成员自己重新规划。
凯撒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面空间很大，不过除了床、柜子和沙发之外就没有什么家具了，这倒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显得非常简单。
基地应该不至于在这里布置监控之类的东西，得不偿失，但凯撒还是先检查了几遍，才让两人将东西放下。
“队长，刀具和枪械都放在哪里……”
“队长，这里还有几本书，是……”
“这里好像还有报纸？应该是原本的住户留下来的，队长你要看吗？”
很好，听见这两人不停“队长队长”地叫着，他开始后悔让他们帮忙了。
他们倒不是智商堪忧，顶多就是……太过依靠他了一些。最开始蒲鸢还有些反骨，但跟他完成过两个任务之后，就彻底变成了这副任他指挥的样子。凯撒只能耐着性子指挥他们把东西摆好。
刚把东西都搬完，门外突然间就吵闹了起来，而广播也正好响起：
“请所有小队成员马上到c区大厅集合。”
凯撒眉头微蹙：“再等等，先别过去。”
“好嘞。”蒲鸢和虞盛都没有什么异议。
基地只是暂时收容人们的地方，而依附于基地的人也只有搜集物资和对抗异种的义务，现在又不是正常的世界，他们也不是给秦氏打工的员工，没必要满足这些来自高层的大人物的怪癖。
“队长，你还养猫啊？”虞盛看到了被他放在床边的猫窝，好奇地问。
“不是，这是给那只睡的。”凯撒回答了他，果然就看见虞盛的脸色立刻变了。
蒲鸢并不知道白鸦的存在，虽然在他面前暴露出来凯撒也不会在意，但现在没有这种必要多此一举。
看他和人鱼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凯撒觉得没必要让白鸦和他知道彼此的存在，免得到时候希利亚vs希利亚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我，我明白了，这是队长你的个人爱好，我就不问了。”虞盛一边尴尬地笑着远离了看似无害的猫窝，一边试图像蒲鸢解释自己的反常，结果却让蒲鸢更怀疑了。
伪装成人类的异种诧异的目光在两人间转来转去，最终决定相信队长和队友。
“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他疑惑地问。
“绝对没有。”
凯撒继续无奈。他发现了，虞盛的脑子没有问题，还挺聪明的，就是在情商上多少有点残疾。
门外突然传来了清软的少年声音，因距离过远而变得模糊不清，但听起来有点耳熟，正是越情的声音。
“秦哥，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啊？”他用天真、好奇、轻快的语调问道。
这样的声音与基地内的所有人都不同，极具辨识力。并非是因为音色，而是因为其中那种未经历过打击的感觉。
无论男女老少，连日以来的遭遇让这座基地里的人只剩下了疲惫与惊惧，而经常斩杀异种、获得了一定“地位”的那些小队则添了几分凶悍与冷漠，甚至与末日降临前的匪徒无异。
在连幼童都要面对亲人离世的痛苦与迷茫、需要替父母做些简单的工作以换取食物的末世，究竟是谁能这样毫无忧愁，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
“一群逃难者罢了。”秦嘉年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等会儿我们就去基地地下看看，老头子新在那底下建了个花园，听说还挺漂亮的。”
“你不是说自己想要四叶草吗？我也让人专门找了一小片区域种植。”
C区的门上都有一个小玻璃窗，现在，虞盛和蒲鸢都趴在玻璃两边，边躲着外面两人的目光边向外看去，正好看到秦嘉年摸了摸越情的头顶。
虞盛和蒲鸢对视一眼，同时做出了呕吐的表情。
“受不了了。”虞盛说。
“确实。”蒲鸢的话比较少，但情绪与他没有什么差别。
凯撒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是在看着两条傻狗对着路过的陌生人疯狂警戒。
尤其是蒲鸢。
他真的想不明白，作为一个(按理来说)很厉害的异种，蒲鸢平常究竟是怎么会表现得这么单纯，甚至还挺像人类？
没想到，在系统这边，很长时间都没有上线的读书功能却突然重启了，文字开始涌入他的脑中：
【“噢，是这样啊？”
门外，越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花园？太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鲜花了！”他露出了期待的表情，眼神中透着令人动容的喜悦。
看到越情脸上的笑容，周围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暗自感叹着：真是一个天使般的少年啊！
“我家以前也有不少花园呢，里面种的品种都可珍贵了。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越情说完，就直奔楼梯跑了下去。秦嘉年也紧随其后。】
凯撒忍不住打断了系统：“这种情节有什么必要吗？”
系统：“唉？我怕宿主你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啊！在两个家伙太没眼色了，都把窗户占满了。”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凯撒知道系统确实是好心，但也不能一味夸它，否则系统根本看不出来他并不想看越情和秦嘉年的动人爱情，下次还会给他放类似的东西。
“我对越情和他的爱慕对象在一起干了什么没有半点兴趣，”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系统的表情看起来太可怜了点，“而且他们的声音大得我待在这里都能听见。”
“不是在指责你，下次注意点，不要再给我分享这些没用信息量的东西了。”
“他们来干嘛？”
越情他们已经走远，虞盛从窗户上爬了下来，不再扒着那扇比他脸大不了多少的玻璃，忍不住问道。
“谁知道。还好我们没有出去，否则又是一顿恶心。”
蒲鸢摇了摇头。不过看他这表情，哪怕没有被那两人看见，他也已经觉得够恶心了。
“那就是传闻中的，秦家大少爷亲爱的宝贝小情人？”
他也折返回来，顺带着拉上了门上窗户的挡板——门上安窗户是为了方便屋内的人查看屋外情况，主要用来对付异种；而挡板则是防止外面的人偷窥，用来对付基地内的其他人。
凯撒注意到，蒲鸢的表情有些微妙，就好像他认出来了越情究竟是谁、而且两人还有过过节一样。
“调查一下他和越情的关系。”他提示系统。
“不对，重新调查‘蔺寻’和越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