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左云鹤想象的那般无聊。

  蒋淮挖着手里特意送来的蛋糕,目光放到舞台上,舞台上穿着燕尾服和长裙的演职人员来来去去,蒋淮之前没什么机会看到这些,现下在只有自己的包厢里看得津津有味。

  或许是演出将要开始的缘故,在场的人并没有人演奏,只是试音、调弦,走流程。合奏之后就是独奏,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左云鹤。

  脱去了卫衣和牛仔裤,同样穿着燕尾服做了妆发的左云鹤走上台,原先随意的短发被梳到脑后,颈处戴着黑色的领结。

  包厢和舞台的距离不足以让蒋淮看清舞台上的细节,但绝非他的错觉,左云鹤似乎几次把目光投向了这里。

  蒋淮坐在看台的里侧,如果不出意外,从外面是看不到包厢里的。

  彩排刚刚结束,观众就陆陆续续开始进场了。或许是演奏会的原因,观众进场的整个过程都静悄悄的,大家按照票据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让蒋淮第一次在人多的地方感到了自在。

  指挥杆轻轻上扬,灵动的乐符自不同乐器流出,在大厅半空交汇,编织成流畅又摄人心魂的乐曲。

  总归是在声音方面的内容,不过一个是人声,一个是物声,几乎与乐声响起的同一时间,蒋淮就陷入了音乐描绘的盛大世界中。

  时间的流逝在一首首不同的乐曲中加快,台上的谱架和乐器开始撤离,穿着宝蓝色长裙的主持人走上台。

  蒋淮自然而然看向舞台右侧,有一道青松似的人影立在那里。

  “……下面有请37级左云鹤同学上台——”

  那道人影迈开双腿,跨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光圈笼罩的舞台中央。昏暗的大厅之下,光聚成一条,从大厅高顶而来。

  那是唯一的光,映照在左云鹤身上,把男生挺直的脊背、较之同龄人优越的身姿暴露得淋漓尽致。

  明明是已经看过一次的燕尾服,蒋淮却还是不免心跳乱了几分。

  他想起左云鹤来给自己送蛋糕时,落在自己身上温柔的目光,歪着头趴在了放在看台外壁的胳膊上。

  他看到左云鹤把小提琴架上肩膀,右手的琴弓在光束下一闪,搭上了琴弦。

  右臂拉动——

  山间溪流一般流畅,好似坐在星河的纸船里,左左右右摇摆着慢悠悠前行。

  前奏一出,蒋淮颇有些激动坐直身子。

  《天方夜谭》!

  蒋淮听过的小提琴曲寥寥无几,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知道这首曲子。前几日在录音棚的闲聊里几人不知怎么讲到《一千零一夜》故事集,又因此自然而然谈到乐曲《天方夜谭》。

  他还记得几日前左云鹤在听到他如此了解天方夜谭时眼里的惊喜。

  那双浅咖色的眸子在记忆里越发清晰,这条小纸船的船尖慢慢、慢慢顺着乐曲的旋律就顶到了蒋淮柔软的心窝。

  蒋淮目光灼灼看向台上的身影,看着他在没有任何失误中结束自己的表演,看着他在满堂雷动的掌声中鞠躬致谢。

  这样专心盯着,自然看到左云鹤在致谢时特意在自己方向上停留的几秒。

  在笼罩在黑暗的大厅里,彼此看不清脸的情况下,左云鹤站在那道唯一的光里,金色的莹晖浮在他身旁,贴在他的衣服上。

  乌泱泱的人群看着舞台上的他,发自内心为他喝彩。

  主人公却遥遥望来,视线里的所有情愫投向黑暗,划过大厅的高顶,就这么落在蒋淮身上。

  这一眼,让蒋淮想到了几年前,他深夜无眠时,万千高楼黑了窗,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夜空中最清浅的那一抹月光拂过群星最后轻轻落在他的窗台上。

  文艺工作者总是敏感些。那些窗台上的银辉,好像是月亮对他的邀约。蒋淮后半夜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看月亮,那夜恰巧无风也无云,明明没能睡上觉,蒋淮却觉得自己几日的郁闷在那一夜只存在他和月色之间的相望里消散。

  明明当下和那时并不完全相像,快要冲破屋顶的掌声响彻耳畔,蒋淮却久违想到了那时。

  他心底涌出海浪般的冲动。

  蒋淮往外探探身子,半个上半身伸出看台,他知道这不合规矩,知道这算不得一个好观众,知道左云鹤大概看不清。

  但他依旧张嘴,做了口型,那是他声音工作以来,最大最夸张的一个口型。

  舞台上正转身下台的左云鹤好像晃了晃,但他很快得体地走下舞台,以至于让蒋淮觉得那是他自己的错觉。

  蒋淮刚坐回座椅没多久,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刚刚还在舞台上的发光的人忽然就出现在门后,他身上的光晕似乎还没完全去除,让整个包厢都亮堂了起来。

  左云鹤的动作很急,他一把把蒋淮从座椅上拎起来,西服的燕尾撞在半空,合身的西装因为急促的动作鼓进空气。

  蒋淮脚都没沾上地,就这么被左云鹤拎着放进了包厢内部的椅子上。

  刚被摔进椅子,没等蒋淮缓过视线骤然变动带来的不适,一阵热气靠近,左云鹤撑着椅子把手俯下身来,把蒋淮禁锢在他和椅子之间的空隙中。

  室内还是很暗,蒋淮放缓了呼吸,左云鹤的动作太具压迫感,随着胸膛靠近,年轻男性浓浓的张狂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打在蒋淮身上,让他仿佛幻视一只洁白的鹤在他面前撕开层层白羽,露出了其内獠牙张狂的灰色的狰狞狼面。

  包厢外的演奏还在继续,乐声却渐渐飘远,整个包厢像是开启了结界,只他们两人僵在这里。

  蒋淮微歪了下身子,避过对方又热又烫的鼻息。

  绵密的睫毛扇动得飞快,成了这一方静谧里唯一的灵动的事物。

  “蒋淮,”左云鹤看了这么久,终于开口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每个字带出的气息,都硬硬打在蒋淮侧颊,蒋淮睫毛抖得更快,好像是被缠进蛛网中振翅欲飞挣扎逃生的蝴蝶。

  声音又冷又硬,和刚刚那个舞台上月下精灵一般的小提琴王子相去甚远。

  蒋淮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是幻觉还是刚刚是幻觉,小动物一样的直觉驱使他回避这个问题。

  “我没……没说——”

  左云鹤忽然伸手嵌进蒋淮下颌,虎口压在蒋淮下唇,力气大得离谱,把蒋淮开口的糊弄压了回去。

  “刚刚你探出身,对我说了什么。”

  他又开口问了一遍,左云鹤身子因此又下压一些,留给蒋淮的空隙顿时小了起来。身前身后都是僵硬的,像是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绑架,蒋淮的腿被夹在椅子和左云鹤的身体之间,不由自主小幅度抖动。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诡异起来。

  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明明两人在好好参加演奏会。

  抵在自己身前的胸膛剧烈起伏,蒋淮这样的距离,清晰听见其中剧烈的心跳声。蒋淮在过快的节奏中失神,明明是这么诡异的场景,蒋淮却好像透过这震耳欲聋的心跳看透了什么。

  姿势还被限制着,原本紧张的心情已经瞬间疏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心情——

  蒋淮舔唇,语气又甜又软,“左云鹤,冷静些,你让我不舒服了。”

  这一句话又轻又快,马上就消散在包厢里看似无边的黑暗中,效果却立竿见影。

  压在左云鹤脸上的手倏尔一松,身前的身体也紧跟着撤开了些。虽然还是笼在蒋淮身前,周身气势却陡然一变,原先激进的冲突和压抑凝绝。

  这样的表现更加证实了蒋淮心里的猜测,蒋淮好像有了底气,浑身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松解,修长偏白的手指穿梭,他伸手抚平左云鹤前襟褶皱的衬衫,又把动作中歪斜的领结系回原处。

  左云鹤全程都没再有任何动作。末了,蒋淮一掌轻轻拍在左云鹤领结下靠近心脏的位置,“起开。”

  是个命令的内容,但用娇惯的语气。

  左云鹤怔住一样抬起身,把椅子的空隙完全让开,在椅子前小小徘徊两下,似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这又不太像刚刚鹤羽下的獠兽,反而像是路边哪里捡到的流浪狗。

  这让蒋淮心底的愉悦又增大几分,他撑头靠在把手上,左云鹤如梦初醒似的蹲下身。

  左云鹤:“刚刚……”

  蒋淮:“想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嗯。”左云鹤喉结滚动,压出了这么一个字。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蒋淮答应地很快,他换了个姿势,右腿翘上左腿膝盖,顶起的膝盖距离左云鹤的鼻尖不过咫尺,这样的姿势显得蒋淮那双腿又长又直,又在黑暗中催生些暧昧。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蒋淮又补充,他拖长的尾音,让他的话听起来不怎么可信,“毕竟你刚刚吓到我了。”

  左云鹤蹲在地上,视线紧紧黏在蒋淮身上,那身表演时服帖的燕尾服,除了前襟还能看,剩下的部分都已经泛起褶皱,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左云鹤用力压制自己刚刚暴起的冲动。

  “没异议我们就回家了。”蒋淮对于收回主动权一事看起来相当开心,他拍拍手从座椅上站起来,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垃圾,暧昧的气氛顿时云消雾散。

  左云鹤同时跟着站起,他下颌还是紧绷着,蒋淮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从左云鹤的动作里看出了顺从。

  这么一场看似紧张的冲突就这么化解在蒋淮几句嗔言软语当中。

  因为蒋淮决定尽早回家的决定,左云鹤走进电梯时还穿着表演时的西服。

  “这两天要是想知道那句话,就尽力讨好讨好我,让我开心点。”蒋淮敲敲左云鹤胸前第二颗扣子。

  左云鹤看着蒋淮说话时前额抖动发碎发,有些恍惚——蒋淮好像在他面前比之前活泼了。

  蒋淮走出电梯时还在讲,左云鹤眼神落在对方身后脚下,防止蒋淮倒着走路撞到什么。

  “所以啊,以后不能再像——”

  一道女声忽然插进两人之间

  “小淮?”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

  左云鹤:猛得一批→

  蒋淮:疼→

  左云鹤:乖得一批

  我愿称之为美人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