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几分猜想,但亲口听殷少宸说出来,承认下来,沈乐郁还是一时怔然,说不出话来。

  脑子也有些发空,满心复杂。

  这可不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而是更久的……在他不知道的这些年里,一直有一个人在“看着”他。

  他在殷少宸面前,没多少秘密可言。

  当然沈乐郁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这样的被人看着,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让沈乐郁不寒而栗,而不是现在的心情复杂,如果不是他对殷少宸有着感情在。

  难怪对方一直有口难言,不敢轻易诉说。

  但那个一直让沈乐郁疑惑的问题,也终于有了解答。

  只是尽管如此,沈乐郁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殷少宸,只觉得对上对方的视线,就忍不住想要偏离,从耳根子开始火势蔓延,烧得人坐不住,也待不住。

  殷少宸把这件事展露给他,也是毫无保留的展露了他的心意,哪怕这份心意带着“惊涛骇浪”,让人骇然。

  但也是对他敞开了最内里的部分。

  “郁郁,你怎么想?”

  面对沈乐郁的沉默,殷少宸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哪怕经历车祸,承受着双腿残疾带来的不便,去应对一群豺狼虎豹的时候,殷少宸都没有现在这样心情忐忑,想要立即知道沈乐郁的想法和心情,却又踌躇着不敢马上知晓。

  沈乐郁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有所回应。

  关键是,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响应。

  更确切的来说,迎接的冲击太大,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正巧徐霜霜要出院,以及多亏了关伯,他也找好了住的地方,可以抱着小白先去接徐霜霜,然后在自己的新家安顿好,顺带着好好梳理一下杂序无章的心情。

  “给我一点时间……”

  沈乐郁避开殷少宸的目光,手指抠了抠手心。

  真是奇了怪了,从国外回来后,明明能感觉他在殷少宸面前可更加从容应对了,可现下,比两年前刚刚接触殷少宸的时候,还要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

  书房门关上,只剩下殷少宸一个人。

  这次是沈乐郁主动离开。

  殷少宸低下头,自嘲一笑,他当然没奢望过知道这件事后,沈乐郁能立即全盘接受,放在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知道这种事,知道自己一直在被暗自窥伺着,也不可能接受。

  沈乐郁的反应,已经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更多的,殷少宸也不敢奢求。

  他只能继续等,等回答,等响应。

  想起对方走的时候,没提过有人跟着的事情,殷少宸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时候就该联系人,把跟着的人撤回来,毕竟在沈乐郁已经知道了的前提下,他还叫人这么做,这说不过去。

  “殷总,确定不继续跟着沈少爷了?”

  殷少宸沉沉嗯了一声。

  “那……以后呢?”

  “没必要了。”

  不管沈乐郁给他的响应是什么,在他已经告诉沈乐郁的前提下,就不该再做这种事了。

  另一边。

  沈乐郁先回去徐霜霜那里一趟,把小白放回家,然后准备去接徐霜霜。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沈乐郁回国这段日子,说是为了徐霜霜回来,可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竟然都没多少时间去照顾人,好在有护工照顾着,让徐霜霜抽空都跟他抱怨,说自己整天好吃好喝的,都胖了。

  沈乐郁好笑又有些愧疚,徐霜霜这才说要他亲自来接她出院,就算是弥补了。

  想起照顾徐霜霜的护工也是殷少宸找的,沈乐郁揉了揉鼻尖,心情又复杂几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密密实实不透风的网给包围了一样,可能有人会觉得这张网束缚了自己,但是……

  还没到医院的时候,沈乐郁接到了安格斯的电话。

  对方说是要离开华国了,可惜没能和沈乐郁好好聚一聚,沈乐郁也有些遗憾,毕竟他们都有事情要忙,抽出时间聚在一起确实不容易,只能说往后有时间再聚了。

  安格斯嗯嗯两声,又聊起别的事情: “对了, Yu,那个林青然,他的画被书画协会取消入选资格了。”

  “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沈乐郁多少有些诧异。

  这件事可不像安格斯说的这么简单,被书画协会取消入选资格,可不止这一次,往后林青然再有别的作品,可他的名字一旦挂上名号,恐怕很难再搭上关系了,这算是阻断了林青然的一条路。

  安格斯的意思是,之前没做好背调,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主张的,才让林青然的画作进了拍卖会。

  介于林青然两年前做的那件事,现在又被提了起来,这样的人品,污蔑别人抄袭,必然是要取消入选资格的。

  沈乐郁然,事情可大可小,显然这次是往大了发展,没掩盖住。

  “之前拍卖会的事在网上闹了一通,对PD慈善口碑有一些影响,还好我最后拉着你的画出来,这叫什么来着,哦,你们华国有一个成语,什么棋高一着,多亏了我是不是……”

  沈乐郁听着安格斯乱用成语,无奈摇了摇头。

  那天离开拍卖会后,网上的事他也知道一些,无非是知道他和林青然都出现在拍卖会的消息,忍不住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一开始是林青然占上风,结果他的画也出现在拍卖会上,又把林青然压了下去。

  所以林青然一点没讨着好。

  沈乐郁不知道网上闹出的事情是偶然还是刻意,总之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是林青然想要的。

  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概林青然要恨死了。

  沈乐郁这么想着,一时有些恍神,然后和对面路过的人撞了一下,手机掉在地上,他没来得及捡起来,下意识转过身要去说对不起,结果迎面竟然被捂住了口鼻,一阵刺鼻的气味传来,接下来就是眼前一黑……

  “喂?Yu,你怎么不说话啊, hello?”

  …………

  沈乐郁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昏沉,然后就猛然意识到不对,努力抬起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

  他躺在地上,身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还能闻得到土腥味。

  等眼前终于从模糊变得清晰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身处在一处烂尾楼中。

  旁边有人盯着他。

  沈乐郁挣扎着起身,转过头,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

  是林青然。

  此时林青然脸色苍白憔悴,一双眼泛着血丝,显得神色很不正常,正咬着自己的手指,死死盯着沈乐郁看。

  见沈乐郁终于醒来,林青然扯着嘴角,声音沙哑: “我真想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好的?”

  “画画,我从小一直学到大,身体不好也坚持着,却比不上你的专业名次,你是不是一直在暗地里嘲笑我,没正经跟人学过画画,也比我考得好?”

  “我出国那段时间,裴听澜和陆书珩的心都到了你身上,明明之前在我面前,他们也表现出了对你的反感……”

  这点是最让林青然心绪不平的,越说语气越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可我回国之后,裴听澜就跑过来替你说话,甚至是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还有陆书珩也过来了……他也向着你!”

  “还有……还有殷少宸。”

  林青然喘了一声,朝沈乐郁走近,一脚将人踢倒,脚踩在沈乐郁的手上,用力碾着。

  沈乐郁咬着牙忍痛。

  “你凭什么啊,沈乐郁,你比我身体健康,不用整天吃药打针,动不动就各种毛病,这还不够吗?!凭什么你身边要围绕着这么多人,还是从我身边抢走的!”

  沈乐郁听着,真心觉得可笑。

  “你嫉妒我身体健康,就把你自己承受的一切都怪罪在我身上?你要是心里有问题,就去看心理医生!”

  “林青然,是你自己不知足,看不到自己拥有的一切,你能跟人学画画,我只能自己学,用的还是草稿纸和水笔,这些你怎么不说?还有从你身边抢走人,你在他们面前营造的我,是真实的吗?”

  “你又披着什么在他们面前?”

  “人都是有眼睛的,会自己看,也会自己感受,我从来没特意做过什么,是你自己为我营造的假象太劣质了。”

  沈乐郁忍不住嗤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越长大,越不去争辩你对我的那些诋毁吗?”

  “重点不是因为没有证据可辩,而是越发觉得可笑,都过去那么久了,揪着不放的竟然不是我这个当事人,而是你,林青然,你心里是有多怕我从你这里抢走什么?”

  话音刚落,又被踹了一脚。

  沈乐郁闷哼一声。

  “我怕什么?!我不怕!”

  林青然揪着沈乐郁的衣领: “我就是不想你过得太好,你吃着我们林家的,住着我们林家的,凭什么过得比我快乐,凭什么身体比我健康,我就是要欺负你,你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对,只要你消失就好了……”

  林青然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沈乐郁往外扯。

  沈乐郁这才发现他虽然身处在一楼,但透过没有遮挡的墙体往外看,一侧是一处深坑,已经塌陷的,好像是留着做地下车库用的,里面是钢筋和碎石,有些钢筋竖着插在外面。

  “林青然!你这么做,想过妈吗?!”

  林青然动作一顿,神情也是一震。

  趁着这个空档,沈乐郁连忙使劲一扭身,挣脱了林青然的桎梏,但手脚被绑着,他转过身就狠狠跪在了地上,幸好手是绑在前面,能支撑一下,但脚被绑得紧,根本不好迈开步子。

  他只能磕磕绊绊的往前行。

  但这会儿林青然已经反应过来,根本顾不得再想别的,只想把沈乐郁抓回来。

  好在林青然身体底子不好,沈乐郁几次都能挣扎出来,一路踉踉跄跄,竟然也快跑到烂尾楼一个出口处。

  但这楼高于外面地面,而且没有铺平,沈乐郁一个不小心,直接从上面滚了下来,头晕眼花。

  耽误了这点时间,又被林青然拖住,而且先给了他几脚,更让沈乐郁起不来。

  耳边有些嗡鸣,但还能听见林青然急促的喘息。

  真是疯了,神经质一般念念叨叨。

  “……我不得不爬上周明的床,忍着恶心,两年时间,什么都干不了,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以前认识的那些,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看我,笑话我……”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现在一点退路都没有了,不如把你拉着当垫背,你死了,我就高兴了,我要看着他们痛苦,哈哈……”

  “对了,还要毁掉你的手,就算你半死不活,也画不了画了,我要毁了你,毁了你!”

  林青然越说越兴奋,呼哧带喘的。

  沈乐郁抬手抓住林青然的胳膊,坠着他的手,让林青然轻易带着他上不去高坡。

  耳边的嗡鸣声好像越来越明显,甚至还听见了杂乱的声音,只感觉林青然越来越癫狂了一样,沈乐郁已经快被拉回坡上,结果又滚了下来,感觉手上一松,再一抬头,看见林青然竟被人制住了。

  “郁郁!”

  殷少宸后来一步,脸色很是难看,看见沈乐郁的情况后,更是止不住神情。

  他不顾往上走的坡度,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沈乐郁身边,轮椅都有些不稳。

  “先生……”

  沈乐郁一时有些怔怔的,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殷少宸到沈乐郁身边就弯下腰,去帮他解脚上的绳子,一边低声安慰: “别怕,我找到你了,我来了,别怕……”

  像是说给沈乐郁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副情绪外露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把沈乐郁看得很重,极其重要。

  林青然只觉得这一幕刺眼至极,竟然发狂一样大喊着,然后挣脱了桎梏,猛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从后面朝着沈乐郁的脑袋就狠狠砸了下去——

  那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放慢了一样,又好像是在沈乐郁眨眼间发生的……等回过神,殷少宸竟从轮椅上起身,将他护在身下,自己承受了那根木头。

  只听闷哼一声,随即,殷少宸倒在了沈乐郁身上,额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因为那根木头打在了殷少宸腰上,也不知道究竟碰到了腰上哪个地方,和腿相连,竟然殷少宸那双腿有些痉挛。

  林青然在身后被人踹开,彻底昏了过去。

  来人快步走到沈乐郁身边,语气急促: “要快点把殷总送去医院!”

  “是之前做手术的位置,怕是牵连到了腿部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