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这飞船有问题。
楚黎在店里坐了一会儿。
老人对这些花花草草很熟悉, 一边收拾，一边跟楚黎介绍。
“这种小草叫节节，人们从草叶中发现一种物质, 可以促进骨骼再生, 你们用的医疗仪里面的一种药物, 就是从节节草中提取的……其实, 服用节节草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如果只是一些简单的骨折, 正骨后不想留在医院，花大价钱用医疗仪，也可以让医生配药, 回家服用……”
老人说起这些植物，话明显变多，然而说着说着, 她又忽然停住。
楚黎正奇怪她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就听老人道：“诶，我糊涂了, 病了还是去医院吧，千万不要自己在家服用偏方。”
说完，背过身去整理一束艳丽的红玫瑰，然而佝偻的背影，怎么看都是萧索的。
楚黎忽然想起吃饭时同学们说的话, 这个时代的人们过于依赖医疗仪，当初楚禾阳被小狸花抓伤, 脸上一条小小伤口, 都要去医院用医疗仪治疗, 其他的药物……治疗方法, 好像都成了过去式。
他听得明白老人的意思，老人是说，医疗仪将节节草的药效发挥到最大，但没有医疗仪，节节草也有治疗疾病的能力。
只是没有那么方便。
楚黎今天留在这里，一是因为自己迷路，等着老人带路，二也是觉得老人对这些植物的了解很迷人……他很喜欢这些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可如今听到老人这么说，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悲伤。
也许直接用节节草熬制药物的方法已经过时吧，但了解一下这些植物的特性，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老人寂寥的样子让楚黎不忍，他低声道：“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婆婆，你再给我讲一讲吧，您对植物，好像很了解？”
“恩，我家里以前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不过后来医疗仪问世以后，家里就失业了。”老人笑道：“但我还是舍不下这些花花草草，想了想，就开了一家花店，没想到，一眨眼，三十几年过去了。”
楚黎吃惊：“这花店已经开始三十多年了？”
“是啊。”老人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一顶草编帽子，帽檐上围着一圈仿真的向日葵，让她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温柔和煦，也年轻了好几岁。
老人笑道：“行啦，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我要出门了，顺便把你送回去，迷路的小伙子。”
楚黎不好意思笑笑，跟在老人身后。
跟着熟人走路，楚黎才知道自己迷路得有多夸张，他走了这半天，其实就在酒店的楼下……是的，酒店从表面看是在平地上，其实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大斜坡，楚黎老觉得自己出门前没看到坡，就没往那边走。
酒店门口，楚黎跟老人家告别，但他还有点不舍得那一室鲜花，便问老人：“我对您之前说的话题很感兴趣，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过去店里，给您帮忙呢？”
老人笑道：“当然可以，我可是很欢迎年轻人的。”
得到了老人的应允，后面几天，楚黎都去花店报到。
跟她聊过之后，楚黎才知道，老人姓王，家里世代行医，可惜后来医疗仪发明后，传统医学就被取代。
传统生物医学当然也被取代，医生和医院其实是受到冲击最小的行业，倒霉的是那些曾经医药研发的人，他们花了一辈子时间在生物医学上，临了告诉他们，不需要费尽心思针对各种疾病研制药物，只要把针对那种疾病的物质提纯后注入医疗仪，医疗仪会帮助他们完成一切。
“但是还有一些别的……行业也是需要人才的吧。”比如说闻人简现在正在做的实验，永生这种命题，医疗仪可解决不了。
王奶奶笑了笑：“是啊，家里的年轻人就转职了，不过我比较倔，不想换别的职业，索性辞职回了老家，开了一家花店，我之前是研究植物方向的，跟它们打了半辈子交到，放不下，这样也挺好的。”
老人对植物很了解，构成、生长习性、由来起源，都十分熟悉。
这些东西跟楚黎所学知识大相径庭，但他仍旧觉得很有趣，这几天都在老人的花店里，偶尔帮忙，多数时候听她讲解植物的特性，像个小学徒。
三天后，送学生去实习的飞船回港了，曹芸提前一天联系学生，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楚黎亲自去跟王奶奶告别后，才去找其他人集合。
还是那辆熟悉的大巴车，载着他们前往码头。
坐在车上，楚黎身旁的同学一直在盯着外面起伏的地平线看，感慨道：“这地面大巴能在这么复杂的城市里找到路，也是挺不容易的。”
联想到自己迷路的过往，楚黎很赞同地点点头。
飞船太大，陆地港口放不下，得先乘坐小型飞船，送出大气层后，在星球外的港口转乘。
小型飞船的造型就跟一搜小飞机差不多，几人在飞机口等着上飞机，却不知道遇到什么情况，左等右等，都没有人过来。
时间长了，难免有人低声议论：“怎么回事？”
曹芸也有点等不及了，跟其他学生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说完就走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曹芸才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对方穿着一件极长的灰色风衣，带着帽子和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曹芸道：“这是后面几天带我们的船长，他叫淮川。”
“淮船长好。”学生们懒洋洋的打招呼，这位船长才从围巾里露出脸来，他五官长得很；
淮川站在登机梯旁，抱臂笑眯眯看着这些学生，道：“久等了，上去吧。”
登机梯很窄，只能容纳一个人，学生们排着队，挨个往前走。
轮到楚黎时，淮川「恩」了一声。
楚黎脚步微顿，回头看他一眼。
淮川却笑道：“居然还有Omega，这位可爱的小O，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我房间找我，我亲自帮你解决哦。”
楚黎：“……”
还不等他回应，曹芸就跟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挡在楚黎面前，道：“他已经有自己的Alpha了，还有，请淮船长不要调戏我的学生。”
淮川一顿，颇感无趣，一撇嘴，道：“开个玩笑嘛，别紧张。”
就算这么说，楚黎却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确实也没有多大兴趣，知道楚黎有Alpha以后就算了。
楚黎不知道自己是直是弯，他能接受景白渊渟，不代表能接受其他男性。还得感谢景白渊渟的存在，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楚黎头也不抬地从淮川面前经过。
上了飞船，才发现这飞船内部，跟他想中大不一样。
一条走廊贯通前后，走廊两侧则是独立的房间，跟前世见到的游轮很像，不过也正常，星际航行断则三四天，长的要半个多月，肯定是要有独立房间的。
但正是如此，星际航行成本昂贵，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所在的星球。
所有人都上船后，曹芸急匆匆地在走廊里喊着学生的名字，给每个人安排房间。
而淮川则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大步走向前方的驾驶室。
十分钟后，楚黎拿到了自己房间的门牌号和钥匙，打开房门，一个很普通的单间，面积大概只有两张双人床那么大，有衣柜和独立卫浴。
房间里没有窗户，门口贴着地图，楚黎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中央大厅有一个巨大的舷窗能看到外面之外，其他的房间都没有窗户。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太空，楚黎当然不想耽误，放下行李就去了中央大厅。
果不其然，其他人也都过来了，中央大厅被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两个挤不进去的人站在门口聊天，一脸的不屑一顾：“太空有什么好看的，居然全都挤到这个地方来，真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
惹得楚黎回头多看了那人一眼——他不一样也是没见识的土包子？
他挤不进去，也不硬挤，就站在门口往舷窗处看了一眼，外头是一片深沉的见不到边际的黑，然而这黑又不寂寞，随着飞船的行进，是不是掠过发光的星云和恒星。有些的亮度居然很高，因为太远，即使飞船移动也看不出它们位置的变更，远远看着，更像是一副精致的画。
这就是太空……是景白渊渟一直以来生活的环境吗？
楚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学生堵在一起吵吵嚷嚷的时候，旁边挤过来一个人，看样子应该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他朝着人群大喊：“别挤了别挤了……诶呦，踩我脚了！”
一同兵荒马乱，他来到大厅侧边处的一个小门外，打开门后，道：“这里面是餐厅，原本只有吃饭时间开放的，看你们在这里太挤了，今天破例开放，你们到里面去吧，里面有座位。”
他这么一说，众人蜂拥而至，楚黎倒是没着急，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独自一人走到舷窗旁，静静看着外面的风景。
生活也许不顺，但一切也会渐渐变好。
楚黎在看外面的风景，却不知，不远处也有人在看他。
正是那位淮川船长，此时他正站在飞船的监控室里，看着这一群到处乱走的学生蹙眉不展。
一个人影忽然闯进他眼底，正是这躺旅行中唯一特殊的那个Omega。
淮川饶有趣味地跟身旁的人低声说话：“他真的是个O？奇了怪了，他们帝国的，不是把小O们都当成珍贵财产吗？怎么舍得让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淮川笑了起来：“可别，我可没有歧视Omega，这话要是被津津他们知道了，我会被大卸八块的，我看不起的……”
他说着，笑了起来，也没有把后半句话补全。
——
飞船上的生活新鲜又无趣，新鲜是新鲜在飞船行进过程中，能看到外面不同的风景；无趣是能在飞船上做的事情太少，娱乐室和活动室常年满员，楚黎也懒得去跟他们抢，索性每天在房间写写资料看看书。
他想把之前王奶奶给他说的那些事情整理下来，说不定以后有用。
可总是在床上坐着，身体很难受，饭后他就去飞船上闲逛，想趁机锻炼一下身体。
可逛着逛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飞船的房间……很古怪。
这条走廊上一共八道门，十六个房间，有些房间大有些房间小，大房间是两人一间。
飞船上一共有五名工作人员，一名船长，再加上曹芸和二十一名学生，应该一共是二十八个人。
工作人员可能是住集体宿舍，可那些大房间和小房间的门距都是一样的。
楚黎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下自己房间的门，再看看隔壁房间的门，然后打开房间走进去，目测了一下门框到墙壁的距离，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他习惯性把这件事告诉了个人终端那头的景白渊渟，这次出乎他意料的，景白渊渟马上回复了。
“你说你们的飞船房间看上去有问题？能帮我仔细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吗？”
说来也巧，景白渊渟在海云星寻找那堆失踪的矿物，却一直没有头绪，正在焦头烂额时，蓝纹星上的实习生来了。
远征军目前正处于待命状态，没有勘探新星球，也没有跟联盟冲突，蓝纹星却派了平时两倍以上的实习生。
雅兰觉得这群学生根本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添乱的。
她也试图跟蓝纹星那边沟通过，可因为之前远征军裁员的事情，跟皇室闹得不太愉快，她就不敢在这种小事上把话说的太死，毕竟现在远征军还受制于皇室，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罪干净，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对方的坚持下，她最终没有拒绝这件事。
只是对方飞船来的时机太不巧了，正好在他们的航空管制期间。
第一艘飞船送了二十多个人，当天立马返航，说是要去接第二批人。
飞船走后，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儿。
可没有证据，第二艘飞船眼看要过来了，他们除了接纳，没有其他办法。
景白渊渟焦头烂额之际，便打开了与楚黎的对话框，他知道楚黎习惯性在对话框里跟他分享生活中的一切，他平时时间按不多，通常会把这些信息积攒到一起看。
看楚黎的留言，成了他在远征军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看到那些文字，仿佛就能远离远征军与皇室的争端，为内心留下一片宁静之地。
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看到后面，楚黎新发的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常年在外漂泊的敏感让他顾不上前面的话，直接询问楚黎，飞船的特别之处在什么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找机会实际测量一下。
楚黎很快答应了，景白渊渟却又有点后悔，那飞船如果真有问题，在上面的楚黎才是危险，连忙嘱咐他：“能查则查，不能查就算了，别把自己卷进去。”
楚黎自然知道：“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说完，便没了动静。
这下，景白渊渟更坐立难安了，在房间来回踱步一会儿，他索性把雅兰喊了进来：“给我安排一架小型太空甲。”
——
楚黎却不知道景白渊渟已经打算往这边来了，他关掉个人终端，就去了隔壁曹芸的房间。
敲了两下门，曹芸来开门了。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没事干，连曹芸都多睡了一会儿，来见楚黎时，还睡眼朦胧的，不太清醒。
楚黎冲她笑笑，道：“曹老师，你房间停水了吗？我刚才打算回房间洗手，发现我房间的水停了。”
“恩？停水？”曹芸很意外：“应该没有吧，这可是飞船上，怎么会停水……”
说着她迷迷糊糊进了旁边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水流了出来。
“没停水呀。”曹芸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楚黎很自然地跟了进去：“真的吗？我能在你这边洗一下手吗？我刚才有东西不小心掉进床底，够了半天才够出来。”
“当然行了。”曹芸很爽快就答应了。
楚黎一边往里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曹芸房间的墙距，他发现，虽然都是单人间，但曹芸的房间似乎比自己的稍微大一些。
他又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曹芸去外面梳头了，他便数了一下地上的地面砖，少了一块。
加上外面少的，大概是十五公分……十五公分……就算加上这十五公分，两门之间的距离也不对。
这飞船的房间里头，有暗道。
怎么会这样……
楚黎洗完手，不动声色地出去：“曹老师，我洗完了，麻烦您了。”
曹芸还在梳头，没出来，声音从房间里传出：“不麻烦，你回头去找飞船上的工作人员检查一下吧，可能是水管堵了。”
楚黎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从曹芸的房间出来，他立刻回了自己房间，又去数了一下自己卫生间的地面砖，发现曹芸房间的地面砖确实是少了一块。
他打开个人终端，正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景白渊渟，但想了想，还是去了洗手间。
站在洗手间看了一会儿，楚黎决定把水龙头管道的接口处拧开，那里留着一个更换管道的借口，为了方便操作，做成了外嵌式的把手，不用工具也能拧开。
拧开后，水从下面流出来，而打开水龙头，不管怎么等，都是等不到水的。
他按照曹芸说的，联系飞船的工作人员，不到十分钟，就有人进来。
楚黎给他们开门，抱怨道：“你们飞船上的设施怎么老旧啊，随便用一用就坏了。”
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他们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也没有带颈环，看着像是Beta，但楚黎就是有种感觉，这两个人是两个Alpha。
他毫无戒心地打开自己的房门，让两人进去：“快点帮我看看吧，我洗手还要去老师房间，晚上洗澡怎么办？还有，你们的床底也太脏了……东西滚进去半天都拿出来，就不能换成全落地的床吗？”
从两人进门，他一直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正好符合两人心中Omega都很娇弱的刻板印象，他们一边赔笑一边往里走，但眼神却很敷衍，显然是没把楚黎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是楚黎的个人空间，里面难免溢满他信息素的味道，已经被标记的Omega信息素不会引起Alpha的特别关注，但就这么简单放两个陌生男人进自己房间，不得不说，这Omega心够大的。
双方一个照面，船员就将楚黎当成了那种不太聪明又娇滴滴的笨蛋美人。
他们打着哈哈进了洗手间，一开门就见地上的水漫了出来，不用检查都知道是水管开裂，结果低头一看，是松紧阀脱落了。
其中一人打着哈欠，将那松紧阀重新拧紧：“船长真是想太多，我就说一个Omega能遇到什么大事儿，他走路也许都能平地摔……这么点小毛病都自己解决不了，还说我们飞船设施差，要知道，我们这可是……”
“行了，少说两句。”另外一人明显话少，制止了对方的抱怨，道：“这松紧阀确实容易脱落，还是跟老大说一声，回头把飞船上的松紧阀都换掉吧。”
另外一人道：“那也得等任务……”
同伴冷冷看过来，他自知失言，赶忙闭嘴。
两人修好松紧阀，出门跟楚黎说明情况，楚黎抱臂靠在门框上，显然对这个说法不满意。两人懒得跟一个Omega纠缠不休，随便找了个理由，脱身走了。
等他们彻底离开后，楚黎锁上门，才打开个人终端，把自己发现的事情都告诉景白渊渟。
这次景白渊渟回复速度很快。
他说：“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飞船停港，想法子下船。”
他没解释，楚黎有些疑惑，可看他反应，心里又油然而生一种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