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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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景白渊渟的功夫, 坐标又发来一个,楚黎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性,不是有变态故意骚扰, 就是有人有要紧的事情联系他。

  他加快步伐, 很快到了大厅。大家都还沉浸在订婚宴的热闹中, 见到楚黎过来, 纷纷朝他起哄:“我们元帅夫人来了。”“快来,来喝酒!”

  楚黎朝他们笑笑, 转身朝景白渊渟走去。众人见他不理人直接去找景白渊渟,都笑起来。

  揶揄的笑声越来越大,楚黎本来还怀揣有正事的心情过来, 被他们这么一笑,也忍不住笑起来,瞅他们一眼, 道:“借你们元帅一用。”

  其他人哄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 他是你的哈哈哈……”

  景白渊渟已经喝了不少,他酒量不错, 可今天高兴,也懒得约束自己,便早早泡上了醉意。

  被楚黎拉了一把,他整个人一踉跄,直接依到楚黎身上。他的声音发沉:“怎么了?”

  楚黎被他低沉的声音震的耳朵根发软, 忍不住搜了搜自己的耳朵,拉了景白渊渟的衣袖, 轻生道:“我有点事, 跟我走。”

  这话被坐在旁边的雅兰听到, 她又一副喘不过气要晕厥的模样。

  楚黎忍不住道:“我有正事要找他!你们别多想。”

  雅兰只是亲眼看着自己磕的cp成了真, 有点激动,哪有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被楚黎这么一说,反而露出夸张的笑容。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楚黎脸上更红,拉着景白渊渟就走了。

  两人来到无人的走廊,景白渊渟觉得内心有一股热火,怎么都消散不了,他忍不住松了松领结,伸手揽住楚黎。

  他低头就要去吻,却被楚黎一巴掌呼在脸上,他才注意到楚黎一直开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并且目光完全没有落在他身上。

  兴奋和极端的亢奋让他的情绪都有些迟钝,他这才后知后觉楚黎是真的有事找他。他神色收敛些许,低声问:“怎么了?”

  楚黎把自己收到的信息给他看,景白渊渟散了两眼,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将个人终端的界面往自己的方向调了调,道:“这好像是个星际坐标。”

  他转而打开星际地图,在上面选中一个位置,放大再放大,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星际跃迁点。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楚黎问道。

  景白渊渟却在看着那个跃迁点发呆,他忽然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父母都还活着。父母是帝国国家级别的科研人员,在同一个科研小组工作,他们很忙,还经常参与保密项目,几个月都不回家。景白渊渟却没有因为父母的失陪而觉得寂寞,因为父母走之前,都会给他留一道谜题,谜题解出来,通常是一个坐标。

  景白渊渟就会独自乘车前往那个坐标点,而往往他过去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那等他了。

  他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做到的,但每一次他们都会出现。

  这让景白渊渟对分离的概念变成了有趣的谜题,他知道父母离开不代表孤独和寂寞,只是暂时的分离和未来更好的相遇。

  “渊渟?”楚黎的声音唤回景白渊渟的神智,他才意识到离开那段时光已经很久了。

  父亲已经在兰斯洛特的迫害下死亡,母亲也……

  可母亲死了,谁给他发的坐标?

  景白渊渟眼中露出些许犹豫。

  楚黎道:“这个跃迁点有什么问题吗?”

  景白渊渟还是把自己家的传统说了,道:“这是我和父母的约定,只要过去,就能见到他们,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坐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爸爸去的早,妈妈也……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的?”

  楚黎却眉头一跳:“但如果……”

  如果不是告诉别人的,而是本人呢?

  一时间,两个都沉默了。

  楚黎道:“我们去看看吧。”

  ——

  破损的跃迁点已经没有任何电力,只有一面的太阳板,能吸收一侧传来的恒星光线,给这个残破的跃迁点提供最后一点能量。

  这个跃迁点是人类星际迁移的第十年,建造的一个临时跃迁点,整个跃迁点呈原型,仿佛一颗小型星球,但这颗星球的内部是全机械建造,星球表面有一个入口。

  此时入口已经被打开,闻人简和白芫都在里面,白芫凑在繁琐机械之间,正在拿着手电挨个检查这些零件。

  许久后,白芫深呼了一口气,道:“不行,磨合器坏了,我们没有零件更换。”

  说完,闻人简也没再吭声,寂寞在家两人之间弥散来,窒息又压抑。

  他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不能通过跃迁点离开,很快就会被抓住。求救的信息已经发出,到这里距离鹿港太远了,景白渊渟他们很难及时赶过来。

  白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也许这就是命吧,当初您劝阻我,要我不要加入帝国关于落日余晖的研究项目,我没有听从您的建议,说永生会人类现有的社会伦理,哪怕实验成功,将来也会遭到报应。”

  “这不是你的错。”提起当年的事情,闻人简长叹一声:“现在说也没有什么用了,不要提了。”

  白芫不说话了,整个人蜷缩在角落。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些许动静,白芫应激般颤抖了一下,见状,闻人简起身道:“我去看看。”

  白芫知道,这大概是兰斯洛特的人追来了。

  她面色苍白了些许,也跟着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不管外面是什么,总是要面对的。

  如果他们真的被抓回去,兰斯洛特应当会彻底把他们关起来。他的药马上就要到期了……过了日子,他的苍老就会极速显露出来,甚至在人前伪装都做不到。

  他要是能忍住,留住他儿子的性命,那等到他的老态显露,还能把儿子推出来顶替一下,但现在真正的兰斯洛特以奥古斯的身份去世,便失去了最后伪装的机会。

  “这一次,他的手段不会那么温和了。”白芫像是想到什么,整个人颤抖一下。

  “别怕,孩子,别怕。”闻人简心痛极了,当年要不是他提出那个命题,也不会引发奥古斯的贪婪……

  “走吧。”两人一起走出跃迁点的地下室,这颗微小的人造星球引力运转已经不怎么运转了,重力比蓝纹星等人类普遍居住的标准重力轻了不少。

  外面也保存着不少坑坑洼洼,和散落的陨石,闻人简和白芫走得很慢,他们已经无路可逃,索性也不再逃,直面他们的命运。

  可绕过高大的地面设施,对面的人却叫他们愣住了。

  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他们站着,他一身深绿色的军装,面前是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强光勾勒出他挺拔坚实的身影,好像一座沉默的山,重重砸在两人心头。

  白芫:“……”

  她的所有声音都憋在嗓子眼里,但仍旧憋不住,溢出来些许。

  景白渊渟将这细微的动静收入耳中,当即转过头。

  时隔多年,母子两人终于真正的见面了。

  …

  景白渊渟静静看着面前的女人,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她的模样比他记忆中还要年轻,两人站在一起,白芫看上去比景白渊渟还要年轻一些。

  白芫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她连忙后退,下意识想要逃离。

  景白渊渟看上去已经完全长大,身体完全长成,整个人透出一股属于成年男人的冷硬和气魄,让白芫不敢上前去与他相认。

  而就在这时,景白渊渟身后传出一个更轻更柔和的声音:“妈妈?”

  他一叫,景白渊渟和白芫都愣住了。

  不敢相认的母子中间冷硬的隔阂似乎被打碎,而景白渊渟身后那人又推了他一下,道:“快去呀。”

  景白渊渟这才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喊了一句:“妈妈。”

  而他这一走,也便露出身后的人来。

  楚黎就站在他身后,两人出行匆忙,楚黎只来得及随便换一身,是他去军医部常穿的,舒适有余,隆重不足。

  与男朋友的母亲第一次见面,竟然就穿这一身。

  他有点不好意思。

  但白芫的样子,也丝毫看不出是景白渊渟的母亲。

  楚黎稍稍松了一口气,算了,这场见面本来也不太正式,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

  白芫的目光则全数落在楚黎身上,她甚至来不及跟景白渊渟说话,便问道:“他是……”

  景白渊渟道:“他叫楚黎,是……我的恋人。”

  楚黎乖乖往前走了两步,刚才叫白芫妈妈的勇气消失荡然无存,手足无措的紧张起来。

  白芫却朝他伸出手,像是怕吓到他一样,轻声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楚黎一顿,还是张口:“妈——”

  伴随着他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远处的轰鸣声!!紧接着,脚下地面震荡!亮光快速由远及近,在所有人身侧轰然炸开!

  那一瞬间,白芫习惯性地往地面上趴,而景白渊渟也快速转身,摁住楚黎的头,将他护在身下,两人一同蹲在地面上。

  爆炸过后,嗡名声响起——那其实不是一种声音,更像是一种同频振动,即使不用耳朵去听,那「嗡名声」也会透过皮肤和毛孔钻进人的皮肤里。

  景白渊渟抬头望向远处,苍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峻:“他们来了。”

  说完,他便拉起楚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芫,快速带着楚黎走到白芫身旁,道:“你们刚才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闻人简也蹲在白芫旁边,立刻道:“下面有个机械室!”

  景白渊渟一把将楚黎推向白芫,道:“去那边!”

  白芫连忙拉了楚黎一把,三人闪身躲进旁边的机械室,此时,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景白渊渟却冒着爆炸,快速走向他们来时开的战舰。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已经料到兰斯洛特会追击白芫,索性带了远征军过来。

  楚黎却还有点担心景白渊渟,他走后,忍不住往外看。白芫则靠在墙壁上,感受着外面爆炸的震荡,目光不住打量着楚黎。

  楚黎很快便发现景白渊渟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为了不影响他,也不让自己受伤,他回到了机械室内,顺便将门关上。

  迁跃点的防护级别很高,能扛得住小型陨石撞击,相对而言,地下的机械室比较安全。

  反正也出不去了,不如相信景白渊渟。

  楚黎这才腾出心思去看在场的另外一个人,短短几个月不见,闻人简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楚黎叹息一声,道:“老师,好久不见。”

  闻人简也跟着叹气:“对不起小黎,连累你了。”

  楚黎知道他是在说资料的事儿,便摇了摇头:“不算连累。”

  闻人简对白芫道:“你离开以后,我就把资料藏起来了,实验虽然还在做,但在实验进度上,我撒了谎,我告诉奥古斯这个实验很困难,很难成功……他也许已经有所怀疑,但没有别的办法,便没有强逼我,只是哄骗我帮他继续做事。”

  “前段时间,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便将资料交给小黎后逃走了……”

  闻人简又对楚黎说:“对不起,当时知道你和景白渊渟的关系后,就把资料交给你了,只是觉得,如果我不慎被抓,这些资料不能被奥古斯发现……才选择给你,没想到,反而让你成为了奥古斯抓捕的对象。”

  楚黎却笑了笑:“没关系老师,我本来也是要离开那个地方的……不过,我已经把那些资料给烧毁了,没关系吧?”

  闻人简摇了摇头:“这世界上,除了奥古斯,没有人沉迷那种扭曲的永生。”

  楚黎看了看旁边的白芫,知道闻人简说的那个学生,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可能因为对方看上去太年轻了,反而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面对白芫时,不像是在面对景白渊渟的母亲,更像是在面对湛佳晴,柳未她们。

  白芫在药物的控制下,迷糊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虽然活了,但对她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浑浑噩噩的梦。

  在她的记忆中,儿子还是八岁的小男孩,丈夫还在……她其实也没办法接受如今的自己。看出楚黎的窘迫,白芫笑笑:“你也是老师的学生吧?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师姐吧。”

  ——

  机械室之外,景白渊渟很快上了战舰,将跟随而来的其他远征军着急过来。数量战舰机甲将整个迁跃点团团围住,呈现出保护的姿势。

  而在对面,银白色的机甲成列出现在他们面前。

  景白渊渟的战时频道有一则视频通话申请,点下同意后,那头露出兰斯洛特的脸。

  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景白渊渟,你不要太过分!这个迁跃点是属于我帝国的领土!你这样做是侵犯我国!”

  景白渊渟静静看着视频里露出獠牙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忽然狰狞一笑:“你急匆匆赶过来,该不会是收到什么消息了吧?”

  景白渊渟不说话,兰斯洛特便在那头自顾自念叨着,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不太稳定,说着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肯定是收到了消息,才会赶到这里来……明明知道这是我帝国的领土,还闯进来……你想救她?”

  说着他忽然凑到镜头前,双眼死死盯着景白渊渟,唇角露出恶劣的笑意:“你确定吗?你现在已经是帝国的叛徒了,是我宽宏大量,才在独立同意书上签字,你知道帝国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是个叛国贼,吃这帝国的饭长大!帝国花钱花人力,将你培养成最优秀的军人,你却背叛了自己的祖国……”

  “哈哈哈……他们曾经多么崇拜你啊,把你当成明月星辰,现在你在他们心里,却连一抹烂泥都不如!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名誉吗?你可要想清楚了,之前只能算是你跟帝国意见不和,想要独立,他们还能找各种办法给你洗……但如果你在我已经签订独立同意书的前提下,再入侵我国,那就不光只是叛徒了,你还是个入侵者!是个恶人!”

  他说得肆意,仿佛这些话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虑,仿佛看到晶百园痛苦挣扎,他就能开心一样。

  可他没想到,说了半天,景白渊渟却道:“随便你。”

  “什么?”兰斯洛特顿住了。

  景白渊渟道:“我不会说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但随便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觉得我是个叛徒,那我就是个叛徒,你觉得我是个罪人,那我就当个罪人……”

  “但唯独,我不会放弃保护我的家,和我的家人。”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景白渊渟一声令下,打断这荒唐可笑的对话。

  “开炮!”

  ——

  千云初年,六月二十四日,千云元帅兼临时首席景白渊渟与其恋人订婚当日,与帝国再次发生冲突。

  冲突发生的地点为一个废弃迁跃点,后来,景白渊渟在这个迁跃点驻兵,直接将迁跃点的归属权收为己有。

  后世人评价景白渊渟时,都说他一生骁勇,只干过一件糊涂事,那就是主动挑起了千云与帝国之间的冲突。可不管后世人如何解析,都无法理解,当时的景白渊渟,为什么非要抢占这个报废的迁跃点。

  便有人说,景白渊渟此人看似行事光明磊落,但那都是他的伪装,其实他是个野心极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不然也不会在当时和平时代,非要掀起战争。

  后来帝国灭亡,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又有人说,景白渊渟又不是傻,真的想挑起战争,也应该挑个草肥水美的地方,一个破迁跃点,连维修的价值也没有,抢它干嘛?

  而眼下,景白渊渟本人却对自己的行动充满笃定,心中丝毫没有动摇。

  兰斯洛特虽然说了很多,但一句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

  也许他曾经动摇过,但与楚黎的谈话坚定了他的内心。

  只要楚黎在,他就永远不会迷茫,不会畏惧。

  兰斯洛特气得发疯,还是挡不住景白渊渟把人都带回了鹿港。

  景白渊渟从订婚宴上忽然离开,回来时就带回了两个陌生男女,男人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女人却很年轻,两人好像一对父女。

  顿时,旁人看景白渊渟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不怪他们多想,谁让景白渊渟对那女人的态度那么奇怪,说话轻声细语的,他们只见过景白渊渟这么跟楚黎说话!

  远征军的下属们胡乱猜测时,楚黎就跟在旁边,当鸿风忍不住拉过他,语气别扭地向他询问白芫身份时,楚黎愣住了,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事情实在太离奇,他笑着就停不下来了,鸿风在旁边骇然看着他,完了,楚黎被刺激疯了!

  楚黎也不好叫他们误会太久……只好忍着笑说:“那是渊渟的母亲。”

  “啊?”鸿风再回头,看看白芫,再看看景白渊渟,又看看白芫,半晌,道:“你说元帅是她爹我都信,你说那是元帅的妈……我不信。”

  想到白芫可能经历的事情,楚黎眉宇染上些许阴谋,他轻叹一声,道:“这个故事讲起来很复杂,总之大家都很不容易,让他跟他妈妈待一会儿吧,你们别去打扰他。”

  景白渊渟的时间不多,还是留给这对许久不见的母子吧。

  ——

  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却远不如楚黎所想的热切,景白渊渟与白芫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白芫只是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眉宇还是熟悉的,只是看上去跟她和景风存都不像,她和景风存是标准的学者家庭,双方都是那种比较含蓄内敛的风格。

  而景白渊渟,他也许没有多么锋芒毕露,但伤人的凶器就是凶器,哪怕气势内敛,也透着迫人的杀意。

  白芫和景风存是儒雅的学者,而景白渊渟再沉稳,也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可白芫心中又清楚,他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

  小小孩童如何能活下来?只能将自己打磨得坚硬锋利。

  她轻轻垂眸,低声道:“对不起,小渟……虽然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