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瑞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十分自然, 看不出任何异样地来到露营地这边。

  殷渠正失魂落魄地组装帐篷,听见动静,丧丧地起身, 将人抱住, 头枕在肩膀,嗅着乔明瑞身上玫瑰的香气, 语气低落:“你来啦。”

  乔明瑞用理智压下自己想要捂口袋的动作,温柔地用手替他梳着头发, 神色柔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平和:“你这些东西, 不像是临时起意准备的吧?”

  正在撒娇耍赖的殷渠浑身一颤, 弹跳起身,握着工具重新蹲下, 语气冷静:“我还是加把劲,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乔明瑞听出不对,追问几句,谁知殷渠这下怎么也不肯说, 还把他拉到旁边已经摆好的椅子上坐好,递过去一杯榨好的果汁:“等我忙完, 您就知道啦!”

  乔明瑞捧着果汁,十分好奇, 饶有兴致地盯着殷渠忙上忙下, 又被面红耳赤的小狗求着他别看自己, 说打扰他的进度, 这才可惜地移开视线, 扫一眼四周的景色, 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大口冰镇果汁, 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很讨厌这种山上的环境。

  他第一次被人发现,就是在山脚底下,头破血流,不省人事。等送到医院抢救回来,苏醒之后,便彻底失忆。

  那座山十分偏僻,当年的监控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因此完全查不到他的活动轨迹,而在新闻发布直到他出院,都没有人来领他回去。

  在警察局住了几个月,最终,他不得不去往福利院,而有关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那个地方的缘由,也就成为一个再也解不开的谜团,不得而知。

  乔明瑞一直对过去没有任何念想,毕竟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来找他。要么是家里人没人了,要么就是对他毫不关心。

  他看得很开,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再执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亲情,活在当下,更为重要。

  可即便如此,那来自过去的影响,依旧让他困扰不已,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对山野地形的生理性恐惧和厌恶。

  刚才上山的时候,因为一路有着殷渠的插科打诨,又多年未曾踏足这一类的地方,他竟然短暂地将这种后遗症遗忘,直到重新回归到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才又“旧病复发”。

  恨不得马上开车下山,离这里越远越好。

  但看着虽然不敢出声,却明显兴致勃勃、饱含期待的殷渠,他还是将这种情绪压下,不停地刷着手机,试图找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越子星发了张照片,是一份模糊了名字的剧本,看样子是已经碰到那部会让他一举成名的作品了。

  乔明瑞默默点了个赞,手指往下划。

  ——时舟拍了一桌的食物,似乎是家常菜,配文“每一个家人都很重要”,应该是出柜成功。

  乔明瑞随手又是一个赞,继续往下。

  ——老师久违地晒了张亲自写的书法:“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刚想点个赞,却发现这条朋友圈已经发布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老师桃李满天下,往常一条朋友圈,十分钟就能有几百个赞和评论,可现在这条,评论区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乔明瑞立刻意识到,这是老师特意发给自己的。

  ……是为了他又放弃了去当辅导员这件事?

  原来老师没生气啊。

  心里揣着的事又少了一件,乔明瑞喝了口果汁,眉间的烦躁因此消散不少。他又往下刷了几下,发现没有新的内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新号,并没有加什么朋友,于是只得收起手机,重新看向殷渠。

  说起来,这里什么也没有,殷渠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准备了什么?

  总不能只是一个野营和烧烤吧?

  ……就这些,也值得他特意带两盒“小雨伞”?

  乔明瑞越想越好奇,一时竟忘了殷渠之前的叮嘱,就这么单手支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

  殷渠察觉到视线,默默地加快手上的动作。所幸他提前偷偷练习过,因此这样的“酷刑”未能持续多久。

  脱掉工作用手套,他洗了下手,低头又看了眼表,这才连忙坐到乔明瑞身边,一边点燃烧烤架,一边开开心心地说:“快了快了,还有十分钟!”

  乔明瑞挑了串牛肉烤着,闻言,扫他一眼。

  时间这么准确?总不会是安排了一场烟花秀?

  可能性很大,山崖下不远处,恰好有一片河滩,如果经过审批与报备,的确可以放。

  不过,一般只有在春节期间,才会通过审批。殷渠连这个也能做到?

  ……反派真这么厉害吗?乔明瑞有些怀疑人生,闻到一股焦味时才发现自己思考得过于入神,竟然忘了给肉翻面。

  身旁传来低笑,乔明瑞没好气地翻动手腕,黑润的眸里映出炉火:“为什么不提醒我?”

  更过分的是,虽然对方动作很快,但他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手机,摆明了是在拍照。

  “因为看得太入神,我也忘了。”说着,为了自证清白,殷渠将手里同样糊了的年糕给乔明瑞看,这才让乔明瑞懒洋洋地收回埋怨的眼神。

  殷渠心有余悸地给烧烤刷了一遍油,又看了眼时间,顿时着急地碰了碰乔明瑞的手:“快快快,快抬头!”

  乔明瑞手里的牛肉差点被他碰得落在地上。慌里慌张地补救回来,抬头时,眼睛倏地睁大,牛肉终究还是在劫难逃,“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天上并没有绚丽的烟花。

  而是和烟花同样灿烂、短暂的,遍布整个天穹的流星雨。

  数目繁多的流星一颗接着一颗,在夜空中燃烧出最后的光彩,无声地上演着稍纵即逝的美丽。

  乔明瑞被这样的景象攫取了全部心神,仿佛这一刻,世间万物,包括那让他备受煎熬的、对于山野环境的恐惧和厌恶,都在这场流星雨的洗涤中,荡然无存。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今晚的流星,可以许很多愿望。”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那份也给你哦?”

  “……许愿?”乔明瑞因为他的话,总算稍稍回神,侧头,茫然反问。

  有吻,轻如微风拂面,落在了眼尾,带着教人魂牵梦绕的爱意。

  乔明瑞不禁眨了眨眼,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笑着解释:“那天晚上,你不是喝醉了,说星星不够分,所以自己折了纸星星,给他们吗?”

  “我很早就在留意消息,确认今天有流星雨后,就赶紧找专业人士帮忙,终于在我们城找到了这个可以看流星雨的地方。其他地方灯光太亮,没有办法欣赏。”

  “现在,整座城市的流星都是你的,不需要再和别人分享。”

  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心口开始,细细密密地蔓延至全身,促使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对方的手,直到被反过来十指紧扣,眼睑处又被亲了一下,听见对方无可奈何又心疼地说了句“怎么哭了”,方才幡然回神,沉默又无措地抬起手,碰了一下眼角。

  指尖一片湿润,才清楚,原来殷渠没有撒谎。

  自己也没有在做梦。

  他送了自己一场只属于自己的流星雨。

  眼睛又开始丢人地泛酸。赶在眼泪落下之前,乔明瑞连忙重新抬起头,在朦胧的视野中,追逐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绚丽弧线,直至最后一颗消失在视野,才恋恋不舍地垂首,揉了揉因为一直睁着,而有些酸涩的眼睛。

  “别揉别揉,我带了眼药水。”

  揉了几下就被殷渠慌忙按住手,乔明瑞没有挣扎,重新仰头,安静地让对方给自己滴眼药水,又揉了好几下脖子,才得到再度低头的许可。

  下一秒,一串烤得正好的牛肉被递到手边:“看了那么久,肯定饿了。快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啦。”

  乔明瑞默不作声地接过烤串,没吃几口又被递了饮料。他没忍住,小声抗拒:“你自己也吃啊?”

  “可是,我想喂你吃。”

  “……”乔明瑞本来就对他的撒娇没有任何抵抗力,今晚更是将数值彻底跌成负数,以致于他连问也不问,就这样默许了对方的投喂。

  但想起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乔明瑞默了默,在吃到半饱时,果断推开了嘴边的烤鱿鱼。

  殷渠有些惊讶:“不吃了吗?可是,你应该还没吃饱吧?”

  他还想再劝说,但乔明瑞心意已决,微微摇头,故意撒谎:“我有点困了。”

  “不会是感冒了吧……”殷渠嘀嘀咕咕地对比两人的额头温度,确认没有差别后,这才放心。他将剩下的食物几口吃完,便不顾乔明瑞的阻拦,飞速起身,去准备洗漱用品。

  乔明瑞看一眼他忙碌的身影,趁机进了帐篷,将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取出一个,塞到枕头下面。

  顿了顿,他抿紧唇,又将剩下的一个也塞进去,赶在殷渠过来之前,离开了帐篷。

  洗漱完毕,看着殷渠又忙着去收拾烧烤架,乔明瑞故意打了个呵欠,被对方哄着进了帐篷。刚一进去,他从包里翻出对方事先准备好的睡衣。

  是平时家里穿的那套。

  跪坐在铺好的被子上,乔明瑞思索片刻,将睡衣放回去,转而将明天要换的白色衬衣找出来。

  他低头看着这件绣有玫瑰的衬衣,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地将手指搭在衣领处的扣子上……

  *

  忙完一切,洗漱完毕的殷渠,轻手轻脚地回到帐篷外时,却发现乔明瑞坐在被子上,没有睡觉。

  他心里一紧,连忙拉开帐篷钻进去:“怎么了,明瑞哥?是睡不习惯,还是……”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暖色的露营灯在坐在帐篷中间的乔明瑞身上,像是涂抹了一层彷如蜜色的光泽,就连发丝也泛着莹润细腻的光。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极其干净的配色,却偏偏又在胸口处绣着靡丽的玫瑰,为这一抹纯洁沾上yu望的色彩。

  黑色长发因青年低头的动作,而搭在那一朵半开的玫瑰上,像是欲盖弥彰的黑纱,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拂开。

  帐篷内的一切,都因为这幅画面,而陷入慢节奏。殷渠看着乔明瑞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抬眸看向自己,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带着勾人心魄的笑意。

  一只白玉般的手按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殷渠就难以抵抗地跌进帐篷。

  拉链声响起,山上夜间微凉的空气被彻底隔绝在外,帐篷内迅速升温,由内而外掀起口干舌燥的心慌意乱。

  殷渠想要起身,双手却被两个膝盖不由分说地轻轻压住,以示威胁,直至猎物卸了力道,表示自己不会反抗后,才大发慈悲地挪开。

  “跑什么。”

  乔明瑞跨坐在他腰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绯色的唇勾起,容貌昳丽,像是话本里的妖精。

  殷渠不知道怎么回答,喉头滚动几下,便见下一秒,那张他魂牵梦绕的脸忽然靠近。

  长发交织着落在身上,殷渠一瞬间忘了呼吸,直到枕头下传来一阵异动,才发觉对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脖子后面,探进了枕头下方。

  这个姿势,就像是将他圈在了怀里。

  这个认知让殷渠的呼吸变得有些不平稳,惹得身上的人又是一声低笑,不由分说地按住了他想要抬起的手。

  “别动。”

  殷渠被笑得红了脸,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委屈巴巴地说:“您又欺负我……”

  只让看不让吃,太过分了。

  “这就是‘欺负’了?”乔明瑞挑眉,在殷渠茫然的目光中,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个小小的包装袋,并缓缓地夹在双唇之间。

  毫不意外地,看见身下之人的目光,亮得像是藏了火种。

  乔明瑞被这个视线烫得手上的动作一顿,却又想起方才那场精心准备的流星雨,终究还是忍着羞耻,在对方越发明亮的眼眸注视下,拿出第二个包装袋。

  这一次,撕开了。

  殷渠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却也只叫了青年的名字:“……明瑞哥?”

  他有想过今晚发生什么,可在被迫提前离开车,没能拿出小雨伞之后,便将这种心思打消。

  却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东西会出现在乔明瑞手里。

  “很惊讶?”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皮带上,乔明瑞一手拿着打开的小雨伞,一手生疏地解开别的东西。因为嘴里还叼着一个未开封的,所以他有些唇齿不清,却又带了更暧昧的意味。

  “你这一天盯着储物柜看了好几次,真以为我没有发现?”

  结束单手作业,他略显得意地掀起眼皮,重新俯下身,在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上落下一吻,像是羽毛拂过。

  长发将人困住,玫瑰香气逸散,令人仿佛置身花丛,伴随着略微沙哑的声音。

  “第一次,不是没有同意你,让我坐着吗?”

  温热的吻从眼睑处缓慢下移,最终抵达干燥的唇。

  嫣红的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乔明瑞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媚眼如丝。

  “看在这场流星雨的份上……就完成你这个小小心愿。”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愿望”有两个含义。

  一个是明瑞童年时的遗憾。

  还有一个是今晚殷崽的愿望(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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