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远最后做了小米粥。
小米被熬得软烂，再加少量的白砂糖，等到转小火“咕嘟咕嘟”冒泡时，米香飘满整个病房。
林乐予脑袋眩晕，鼻尖缠绕着的米香让他胸口发堵有些反胃，退烧药的药效挥发，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他顾不上难受，意识深处的那双无形的大手便又将他往黑暗中拖拽。
可顾思远刚才让他稍等一会，并没有允许他睡觉，于是他便用自己短短的一点指甲狠掐大腿外侧，利用疼痛吊着精神。
林乐予呆滞地盯着顾思远的背影看，畸形的心脏里爱意翻涌，像是长出了一个个嫩芽，可却因为崎岖的血管无法供氧，很快便缺血枯萎。
曾经在那件小小的出租屋里，这样的背影并不少见，可林乐予却从没施舍过一个眼神，现在那人的肩背变得更加挺立可靠，两相重合，让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恍惚。
大腿外侧那一块小小的地方被他自己掐得没了感觉，林乐予往旁边挪了些，再次狠掐下去。
疼痛让他打了个激灵，可他却没停手，表面上在提神却像是在惩罚曾经的自己。
曾经顽固不化的自己。
顾思远盛了一小碗米粥，坐回床边边搅和边吹凉，林乐予随着他的动作转换视线，像是生怕他消失了似的咬得很紧。
可当两道视线相撞时，林乐予却尽显怯懦，满脸的不知所措。
顾思远舀起一勺递到林乐予唇边，柔声道”尝尝看，看看哥哥厨艺是不是下降了。“
林乐予像是肌肉记忆似的本能地抬起掩在被子里的手，输液的管道被扯到，手背上骤然出现一阵可怕的疼痛。
他面色毫无异样，只是为了掩盖疼痛，略显慌乱地抿了抿唇。
顾思远却很轻易地看出他隐藏的不安，他把勺子往前又送了送，”吃吧，哥哥喂你。“
林乐予混沌的大脑反应了一会，苍白紫绀的唇瓣轻轻发着抖，最后在顾思远的注视下迟疑地张开嘴巴。
像只饱受虐待的猫正在对自己进行强大的心理建设，哪怕被伤得再深也依然愿意重新接受人类，讨好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米粥的味道太过熟悉，刚被吃进嘴里便冲热了林乐予的眼窝，回忆毫不留情地化成利刃，在他的大脑中肆无忌惮地游走，鼻尖酸涩得可怕，他将水光泛滥的双眼眯起
“好吃....谢谢哥哥....”
他专注地盯着顾思远伸过来的勺，一点点吃着，似乎对刚才说出的称呼毫无意识，顾思远看着他一鼓一鼓的侧脸，心底软成一团棉花。
他轻轻揉了揉林乐予柔软的发顶，“好吃也不能吃多，不然胃受不了，等明天哥哥再做。”
林乐予点头道“好……”
顾思远按照医嘱控制他的进食量，只喂了浅浅一层便放在一边，他刚醒来不久，再怎么撑着也很快到了极限，此时连眨眼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顾思远慢慢把床调回去，坐在一边隔着被子轻拍他的胸口。
温暖的大手一如既往地给人安心，林乐予不受控制地阖上了眼，呼吸逐渐趋向规律，浑身放松下来。
顾思远用温毛巾擦去他额头和颈间的冷汗，在他输液的手下放上暖水袋，又去整理了架高双腿的软枕。
看着林乐予安稳的睡颜，顾思远久违地松下一口气，他这才想起来电脑上还开着线上会。
公司的人没接受到指令不敢擅自退出，就这样安静地听着顾思远照顾林乐予接进两个小时。
心急则乱，顾思远活动着自己酸胀的脖子，重新坐回办公桌前。
他压低声音道“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我们继续。”
一小时后，顾思远退出会议，邵婷收尾。
林乐予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现在背朝着他，整个人往下缩了点，被子遮住了半张脸。
顾思远走近，怕他闷着自己便将他盖在脸上的被子理下去，可却看到林乐予双手死死捂住嘴巴，额头上额角处尽是冷汗。
顾思远蹙眉，心里一紧“小宝？”
林乐予浑身一颤，原先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听到顾思远的呼唤后瞬间被放大，他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胸口起伏得厉害“唔……”
方才没睡一会，林乐予便因为心脏闷痛惊醒，此时咽下去的两口粥此时犹如水泥一般堵在胸口，胃里如同刀搅，米粥混着血腥味往喉头冲去。
耳畔是顾思远工作时沉稳的声音，林乐予不敢发出声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身，随即将身体缩起来，膝盖顶住胃腹，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可呕意愈演愈烈，冷汗爬满全身，将到极限之时，顾思远的呼唤犹如一缕光亮划破满目的黑暗。
“吐……”生理性的眼泪滑落，林乐予充满水雾的双眸无助地朝前望去，捂住嘴巴的双手抖得厉害。
顾思远拿过一边的垃圾桶，还没来得及去扶林乐予，那人便上身一挺，侧着头呕了出来。
完全没有消化的粥混着血丝吐进垃圾桶里，顾思远心里疼得厉害，开会的时候那人连翻身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忍了多久，吐得直抽抽。
即使是这样林乐予也注意着不吐脏别的地方，特别避开了他扶着垃圾桶的手。
顾思远看到了血丝忍不住皱着眉，整个人看起来严肃极了，他一边帮人拍背顺气，一边哄着，想要尽力放松语气，可却因为过于担心，紧张的神情显得突兀。
林乐予歪在床边，被他轻柔地抱进怀里躺着，用温毛巾擦干净嘴巴后便开始帮人揉胃。
手下冰凉的胃腹还在突突地跳，林乐予难受得大喘气，依旧滚烫的额头顶在顾思远的胸口难捱地蹭了蹭“呃…”
“哥哥……”他紧紧攥着顾思远的衣角，无力闭合的双眼眼睫濡湿“我不是故意打扰的……”
他咳了一阵，脸色更加惨白“我……我下次……”
话还没说完，顾思远便将那双泛着紫绀的唇吻住，心疼的泪滴在林乐予的脸颊，喉间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唇间的触感让林乐予找回微弱的意识，浑身病痛折磨使他没法陷入沉眠。
心脏很痛，连带着整个左臂，肩背也疼痛难忍，他不敢说，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泡影，轻轻一碰便悉数破灭。
“小宝没有打扰哥哥，小宝很乖，哥哥知道。”顾思远轻哄着。
咳嗽声伴随胸腔哮鸣音残忍地让他薄如纸片一般的身体承受着，顾思远眼看着他开始出现哮喘的病症，立即将枕下的喷雾拿出来，让他含住吸药。
“咳咳咳……嗬……咳咳……呼……咳咳咳咳……”
顾思远托住他的后脑，熟练地指导他吸药呼吸“乖，哥哥在，慢慢呼吸，不着急。”
反复吸药三次后，林乐予才勉强喘过一口气。
此时他的所有力气彻底消耗殆尽，氧气面罩被重新扣在脸上，林乐予艰难地汲取高浓度氧气，紫绀的指尖颤抖不止。
那一小片衣角被他手心的冷汗浸湿，林乐予固执地攥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哥哥……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