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二十多年前,时光在她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看上去依旧还很年轻。
岁月的沉淀造就了她成熟的风韵,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深邃优雅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温婉气质。
从她低调而奢侈的装扮上便可看出,她的境况很不错。
沈彬无法形容现在是什么心情,原本这个妈,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淡忘,可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想说说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酸涩与愤怒齐齐上涌,想要压制,却顾此失彼。
他真的很想问问,你还记得你曾经还有过一个儿子吗?!为什么你从来也没有回来看看我?!
尖锐的眼神哀伤而怨怼,穆景媛被沈彬盯的有些不太自在,适才一打眼看过来,她也莫名觉得沈彬有些眼熟。
只是以他的年龄,自己也不可能认识他。
关于自己儿子的性向,穆景媛已经默认了,杨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只要能让儿子快乐,她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可以去做。
从儿子口中,他也听说过这个人,所以对于沈彬,她也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高兴表情微愣,沈彬如同灵魂脱壳一般,没有半点反应,他拍了拍沈彬的肩膀,低声道:“沈彬,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沈彬回过神,茫然道:“什么?”
“穆阿姨在问你杨霖的病情。”
“啊,哦,他、他没事。”
穆景媛微微蹙眉,离开太久,沈彬和小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于她而言,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长相俊美的陌生人。
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思维,就好比,在医院找医生看病,都愿意找年纪大一些的医生,在心里上,病人会认为对方更有经验。
穆景媛本就对年轻的医生不放心,再加上沈彬适才不伦不类的说辞,也就更加不满了。
平静柔和的语气,夹杂着愠怒,她缓缓开口:“沈医生,没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你每次都是这样回答病人家属的问题吗?”
沈彬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心绪:“穆……杨霖经过手术,现在的伤情很稳定,只要安心修养,配合医生的治疗,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另外鉴于他本身的病情,还是希望能有个专门的人照顾他,免得再次受伤。”
穆景媛转过头,柔声道:“听到没,让你好好休养,别再耍小性子了啊,听话。”
杨霖看了一眼沈彬,冷哼了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道:“他的话能信吗?”
“那你要不放心,回头我问问你舅舅。”
沈彬沉默着,垂眸掩下眸中的痛色。
看着别人母慈子孝,自己的存在也太过于多余,简单地说了两句之后,也便离开了。
高兴追了出来,有些愧疚地说:“沈彬,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彬无声地收拾好自己低落的情绪,勉强扬起唇角,嗓音有些哑。
“没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我感觉,以杨霖的脾气,恐怕也只有你能控制住他了。”
高兴叹口气:“他就是从小被穆阿姨惯坏了。”
沈彬顿了顿:“高兴,我问问你,杨霖的父亲是什么人?”
“是我们特种部队的作战指挥官,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作战指挥官最起码也是少将军衔了,难怪杨霖这样张狂。
沈彬拍了拍高兴的肩膀:“你快进去吧,我马上也要交接班了。”
高兴盯着沈彬的脸色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架不住杨霖在房间里一直喊他,这会儿他也没办法细问了。
沈彬缓缓的回到办公室,在父亲酗酒的那段的岁月里,醉酒后的他也说过关于母亲的事情。
断断续续之中,他也大概明白了,母亲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的父亲,因为在被逼嫁给父亲的时候,她的心里早就有了心爱的人。
当时父亲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只是偶尔一次说漏了嘴,让沈彬知道了他姓杨。
他不知道父母的婚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办法去怪罪母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无法释怀的是,即便母亲没有爱过自己的父亲,可终究自己也是她的儿子,她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从此再也不闻不问呢?
沈彬从抽屉里拿出那支钢笔,紧紧的握在手心,这种牌子的钢笔,在很多年前就没有卖的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就是用这支笔教他写字,教他读书。
当年在背负巨债的情况下,所有的家产都拿去法拍,这支钢笔,也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之所以选择做医生,并不是他自己的希望,而是为了圆他爸的梦想。
接班的医生七点半到了科室,沈彬将杨霖的病情与他做了详细的交代后便离开了。
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特别难受。
外面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他也一无所知。
刚走出医院门口,沈彬就看到了那辆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车。
“你下班了?”楚寒立刻打开车门,撑着伞走了出来。
从昨天晚上离开办公室,他就一直守在这里,一来是因为来回太麻烦,二来也是因为他下楼的时候看到了高兴和杨霖,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酸楚的情绪还未完全压下,厌恶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两股情绪同时发难,沈彬想要压制却又顾此失彼,本就不太舒服的心情在看到楚寒后就越发觉得烦躁了。
沈彬也不管下不下雨了,直接走了出去。
楚寒赶紧跟了上来,用雨伞挡住了他的身体:“我是专门接你下班的。”
他把早点递给了沈彬:“你饿了吧,快回车上吃点儿,还是热的。”
“我不饿。”沈彬没什么精力在和他纠缠,侧身离开:“我自己有车,会回去。”
疲累的倦容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楚寒立刻追了上去:“可是你现在这么累,我不放心你开车,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憋闷得情绪在楚寒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下毫无预兆的爆发了出来。
沈彬厌恶拧眉,愤然伸手,打掉他手上的早点,太过于用力,连带着他手上的雨伞也打掉在了地上。
大雨瞬间将两个人淋的全身湿透,成串的水线顺着沈彬的脑袋流了下来,疲惫而狼狈。
他怒喝道:“你能不能别在缠着我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到你有多烦?
楚寒我告诉你,我他妈受够你了!你现在给我假好心什么?怕我饿、怕我累,你以前抱着你那些球球蛋蛋,跟着他们逍遥快活的时候,我在哪儿?!啊?!”
“不是……沈彬我……”
“够了!杨霖为什么会出现在宾馆,你和他之间到底预谋了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不会再和你住在一起,你也别再威胁我,别再逼我!”
滚烫的豆浆泼在楚寒的手上,烫的他的皮肤立刻泛起了水泡。
楚寒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要跑了!他要彻底离开了!
楚寒立刻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道:“沈彬,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给我滚!”
沈彬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用力的推开他,朝前走去。
雷声轰鸣,闪电将天空划出耀眼的光芒,倾盆大雨愈演愈烈,视线里皆是一片水雾。
楚寒眼底一片慌乱,他强势扣住沈彬的身体,没有可以威胁他的东西,沈彬肯定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他不会让他走,也不能让他走。
“你不想听也得听!”
街道车水马龙,上班高峰期,又是医院门口的公交站,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特别多,两个大男人在街头拉拉扯扯,也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沈彬不想再听,也不想再解释,他只是觉得特别难过,一母所生,他妈对他相见不识,对杨霖却至若珍宝。
从十六岁开始,自己就独自承受一切,没人管、没人疼,在自己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他妈竟然狠心的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沈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化这个事实,也没办法不怨恨,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只想不受打扰的接受这个事实。
他不想迁怒于任何人,可楚寒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阴魂不散的纠缠着他。
心头的暴戾之火被点燃,沈彬扬起手,一巴掌扇到楚寒脸上。
“我警告你!别再招惹我,你也不是没有弱点,你别逼我用你爸来对付你!”
这一巴掌,打的很用力,就连自己的手掌都泛着疼,楚寒来不及捂着被打肿的脸,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也威胁我?连你也威胁我?!你以为你能和高兴安生再一起吗,我告诉你,这根本就不可能!杨霖不会让任何人接近高兴,如果不是我,他早就对付你了!”
沈彬不想再听,转身就走,却被脚下的东西一拌,打了个趔趄,紧接着又被避让不及的自行车一撞,脚步不稳之下,他一下扑倒在地,脑袋重重的撞到了石墩上。
“沈彬!”楚寒立刻跑了过去,将人扶了起来,沈彬被撞的有些晕,额头也鼓起了一个大包:“你怎么样,疼不疼啊?”
旁边骑自行的高中生见撞进人,也跑了过来。
楚寒满脸煞气:“你他妈瞎啊?!见不着人吗?”
小男孩儿吓得厉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彬晃了晃脑袋,缓了缓,等这股眩晕的感觉慢慢褪下,才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明显被吓的不轻的小男孩,冲他道:“快回去吧,没你什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沈彬!”楚寒大步一迈,拽住了他的胳膊:“听我解释。”
倾盆大雨将两人浇的透湿,无与伦比的狼狈。
沈彬闭了闭眼,用力开楚寒的手,眼底一片冰凉:“别他妈再来骚扰我!否则,我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楚寒僵在原地,此时的沈彬不愿意听任何解释,他也不敢再追了。
楚寒颓丧的放下手,看着沈彬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在这一刻,彻底空了。
漫漫雨幕,沈彬也不知该去哪里,鼻尖突然涌出一股酸涩,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居无定所,被楚寒掌控的人生,让他连自己的以后都没想过。
回不到过去,也看不清未来,沈彬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走了。
人难受的时候,总还是想得到一些照顾和关心的,想来也挺奇怪,楚寒每次受伤难过了,会习惯性的找自己,而自己却习惯性地找徐江。
沈彬直接一车开到徐江家里,徐江刚洗完澡,看门就见沈彬一身狼狈的站在门口,衣服都还在滴水。
“我操!你这是非洲难民?逃难来了?”
沈彬懒得搭理他的调侃,一把推开他,走了进来。
“喂!我才拖的地!换双鞋行不行?”
沈彬直接走到了卫生间:“给我拿套睡衣过来,我没地方去了,以后跟你住。”
徐江一听,顿时走了过来,趁火打劫地说:“不白住的啊,要做饭给我吃。”
沈彬看他一眼:“考虑考虑。”
“操!白使唤人啊,不拿!自己光着出来吧。”
说是这么说,人却是老老实实翻睡衣去了。
温热的水从头淋到脚,沈彬表情木然的站立着,他用双手抵住墙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洗完澡出来,徐江盘腿儿坐在沙发上吃薯片。
“别跟我说又没事,过来坐,说说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徐江知道沈彬肯定是出了事,要不然绝对不会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
沈彬也没想瞒他,将医院的事说了出来。
徐江听的火星直冒:“我操,楚寒真他妈是个王八蛋,为了把你和高兴分开,竟然这么下作!关键还他妈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