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74章 松柏后凋(一)

  堂下不知何人倒抽一口凉气,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有几人也跟着大胆起来,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话语里都是不服气。

  陆秋白眯起眼睛,语气冰冷:“哦?看样子你见过,不如说来听听?”

  那人本就只是一时意气,口不择言而已,被这么一反问,并未准备好接下来的话语,反被哽住,气势落下一大截。

  但却是不肯服输,搜肠刮肚半天,最终吐出一句:“哼,叛师背德、卖师求荣的小人,小爷才不屑跟你这种人讲话。”

  陆秋白不为所动:“哦?那你倒是仔细说说,什么叫叛师背德、卖师求荣?”

  那监生被逮着问,其实已经发觉自己出言缺乏考量,只是轻易不愿承认自己错了,便将自己听来的评价都一股脑倒出来,急中生智道:“背叛师门,致使自己的老师含恨而终,客死异乡,为了功名利禄首鼠两端,欺上瞒下,如何不算叛师背德、卖师求荣?”

  陆秋白听他颠三倒四地挤出这些话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为了功名利禄?那依你之见,面对自己的老师叛离朝廷,不顾生民百姓和君王恩威谋事起兵,你该当如何?”

  那监生陡然间双颊通红,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种情况下若说要尊师重道便是等于认同欺君罔上,若说要忠君爱国便是等同于否认自己先前的说法,自己打自己的脸。

  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背叛师门就是不对!”

  陆秋白笑起来,这时堂下又有另一个声音讽道:“那叛君背国就是对了么?”

  陆秋白抬头看去,出声驳斥的正是先前那个气质干净的学生,只是站在那里,就别有一番出尘气质,眸子干净清澈,声音铿锵有力道:“当然不对,尊师重道也得分个轻重缓急,若是师长行止端正、博学广识、待人宽厚,自然应当尊敬,但若是师长行差踏错,一意孤行,作为学生也不该纵容盲从,学生认为祭酒的选择没有错。”

  “更何况有功之人自当嘉奖,以作众人表率,祭酒冒天下之大不韪,拯救万民于水火,如此大功,特别封赏又有何妨?忮忌者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自己的懦弱胆小做掩饰罢了!”

  陆秋白见这个学生看上去虽是个温和内敛的人物,言辞却是如此激烈尖锐得不留情面,面上浮出一层欣赏与欣慰的神色来。

  这时堂下也涌起许多附和之声,从师生对峙的紧迫转变成学生之间的两极分化。

  最开始反驳陆秋白的那个监生被说得面红耳赤,偏偏再无从辩驳,咬牙切齿道:“杨生青!你说谁是小人?”

  杨生青,这个名字正与之前卷子上的清秀字迹对上,陆秋白不由得再次多注意两眼。

  那学生老神在在,继续讥讽道:“谁对号入座,说得便是谁。”

  底下的学生们也开始附和:“高轩,你要觉得自己是,那就直说啊哈哈!”

  眼看着两方要吵起来,陆秋白拾过一旁的教棍,敲了两下,高声道:“肃静!”

  “学堂之上,岂是尔等放肆之地?”

  堂下终于安静下来,陆秋白方才继续将话题引回正轨:“我朝以孝治天下,为臣者忠君,为徒着重师,为子者敬长,是所有人都默认的道理,那有没有人可以说说,为什么要有这样的道理?”

  见堂下生起小声的议论,又补充道:“这一题也同样作为加分题计入这一次的考试成绩,优者可以加分,劣者也不扣分,分高者可获得一次无理由请假的机会或是其它合理范围内与学业相关的任意要求。”

  如此一说,方有人零零散散起身作答,无非围绕着礼教秩序之类的作答,以及什么“国无法不立治,民无法不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等等,陆秋白耐心听着,只是觉得都不太满意。

  不少学生不论学识多寡都以作答,但有两人却始终未发一眼。

  陆秋白将目光投向始终坐得不甚安分的高轩,还有端正垂眸坐在位子上的杨生青,前者是因为心中生了龃龉,或许不愿回答她提出的问题,那后者是因为什么呢?

  回答者渐稀,陆秋白点点头表示对前面众人的肯定,而后点名问道:“杨生青,你如何看?”

  不料杨生青却答道:“回先生,学生没有什么想法,答不上来。”

  陆秋白定定地看着杨生青,但对方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不知为何她心中感到一丝失望,但很好地掩饰过去,并未流露出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因为对方方才的突出表现而多关注了一点而已。

  “方才作答者已由安助教一一记下,分数会在之后与考试成绩一同登出,今日此试到此为止,诸位各自歇息,准备下午的骑射试。”

  眼下已近午时,监生们这才各自散去,可以吃过午食,小憩片刻,再去特定的场地参加下午的骑射试。

  郭霄也才主动过来,询问她是否要一起去饭堂用饭,还说监中的厨子手艺尚可,可以尝试一下。

  陆秋白自然应下。

  似乎是见她对那杨生青和高轩有特别的关注,他也说起这两人的出身家世来:“那高轩是光禄大夫高伯英之子,母亲是清河崔氏之女,永乐公主是他舅母,他是家里的二子,一家溺爱,方才脾性如此。”

  “至于这杨生青嘛,吏部杨尚书是她的大伯。”

  陆秋白脑中浮现出杨茂那张撇着山羊胡的脸,观这杨生青眉眼之间与他确有一二分相似,不过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不过这郭霄这般主动告诉她这些内情,她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当即应道:”原来如此,杨尚书倒是有个好侄儿,多谢博士告知这许多,也好不叫我做一个睁眼瞎。”

  郭霄呵呵一笑:“监中学生大多家中都有些来头,这些只需稍微一查便知,原不过是我多嘴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陆秋白听出他意有所指,还是在强调早间的那番话,也知晓他对此恐怕是有所不满,在这里暗示她呢。

  不过改制并非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推行,她这才上任不过第二天,急不得。

  过往已经入学的学生她无法左右,但是重开院试却是可以的,到时规矩自然可以变化变化。

  监考之事自有助教们负责,陆秋白其实没有多少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但由于郭霄的那一番话,陆秋白觉得她可以好好翻一翻近些年来入院的监生们的名册、成绩以及肄业后的走向等等。

  这些院中应当都有记录。

  况且当年她的兄长陆秋言也曾在国子监中修学过两载,或许能从过往记录中寻找出一丝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但相关记录何其多,这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寻到的,好在陆秋白有足够的耐心,即便一时半刻寻不出破绽,她也并不急躁,毕竟真相或许就近在迟尺,只是等待着她去挖掘而已。

  现在她要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尽快在国子监站稳脚跟,掌握这里方方面面的事务和内情,牢牢将其把握在手里,培养新的势力,肃清旧风气,这也是皇帝侧面对她的期许,她也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用处和独特的重要性,以免被当作弃子抛弃。

  二是尽可能地调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的具体经过,从前家里人也很少与她说起朝廷上的事情,即便说,也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提几句,说得并不明晰,现在她更加是只能靠自己的直觉去按图索骥,先找到当初她们在朝廷中留下的档案记录,再一步步去寻找更深的线索。

  旧案繁多,哪怕她一刻不停地耐心翻阅,一个下午其实也看不了多少,时间在她指尖悄然逝去,不知不觉天色已暗,连门房都来提醒她该下钟回家去了。

  陆秋白这才收整干净略有些凌乱的书案,将陈旧的档案重新归位,而后熄灯锁门,暂别一日的耗神,不过忽然的抽离,还是令她精神恍惚片刻。

  京城之中即便是夜晚也如繁星坠地般四处灯火通明,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包裹着她,约莫要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会歇下去。

  她行走在其间,不免会想起从前一家人出游时的日子,这样的时节里,娘亲总是会担心她穿得太少,一不小心就会受了风寒,劝她不要由着自己年轻就不顾惜身子。

  回到离京之前她与姜林为着假婚置办的宅子,甫一开门就发现门边塞着一个朴素的信封。

  陆秋白蹲下身,将那沾了点泥土的信封拾起来,或许是送信人见主人不在家,又怕信送不到,就将它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粗略摸摸,大概感觉得出里边颇有几张纸,略有些厚度。

  陆秋白回身将木门合上,点上一盏烛火,慢慢地将封口上的蜡油融化,把里面的信纸小心取出来,展开细读。

  缘是师母念着她,同她寄过来的一封信,心里问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和她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其实不必太过执着,要多注意身体云云,还交代了她和心姨的近况,叫自己不必担心她们两个。

  不过都是些家常的话语,毕竟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卢虹也不敢在信里提起太多其它的东西,以免暴露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陆秋白已经太久没有收到过来自母亲的关怀,往日里无数个独自的深夜都度过了,今夜却不知怎么的,有些格外伤感。

  信其实不长,虽然拿在手里确实有点厚度,但也很快就读完了。

  陆秋白控制自己的情绪从低沉里抽离出来,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每当这种时候,各种不好的消沉的感觉都会向她袭来,好像要将她往深渊中退去。

  她抬头四顾,屋内的陈设几乎没有多少变化,还是她和姜林当时刚布置好时的样子,甚至有些细节处粘贴着的红纸喜字都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披着一层灰扑扑的外衣顽强地扒着,显出一种格外的荒凉来。

  陆秋白闭目静了静,大概是最近的心情大起大落得太频繁,让她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远的近的都一股脑袭来,故而使她烦闷无比。

  不如换个地方好了,这样或许就不会总是想到一些令人烦躁的东西。

  她将信纸叠起来收好,寻出几件衣衫,准备出门再另觅个住处,却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客气的敲门声。

  紧接着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问道:“请问陆大人在家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陆秋白:不想说想某人了:)

  姜林:阿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