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大宛第一女宰辅【完结】>第94章 玉汝于成(全文完)

  飘零半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一切都已变得和曾经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却又能依稀找到从前的影子。

  卢虹虽有些许惆怅,但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之处。

  穿过重重回廊,走过曲折的石子路,最终停在一处熟悉的院落前。

  卢同停下引路的脚步,向着卢虹恭敬道:“二小姐,家主就在里面。”

  厚重的门扉在她面前打开,卢虹拂过自己的发鬓,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便抬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书房,或许是因为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没有什么光照得进来,倒透得其中一股暮霭沉沉的味道,像是迟暮的老人。

  其间也确实坐着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卢虹看着他,最终还是没有叫出那个称谓。

  老人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寂静,率先打破沉默:“你回来了。”

  卢虹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也不能就这么僵持着,于是态度软化下来,只是叫道:“家主。”

  老人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并未纠缠于她的称呼:“你回来做什么?”

  卢虹开门见山:“卢柏是我的孩子。”

  一句话没头没尾,但如今京城中关于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卢氏再怎么落没,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卢柏很肯定对方一定知道她说的是谁。

  果然,老人差一点诧异得站起来,但还是稳住了:“是你亲生的?”

  卢虹只道:“无论是不是,她都是我的孩子。”

  老人平静地望着她,似乎想将她看穿:“你想做什么?”

  卢虹继续道:“既为卢氏子,自然当登家谱。”

  只要上了卢氏家谱,那便坐实了卢柏这个身份,什么捏造身份,欺君罔上,自然也都是子虚乌有的指控。

  有范阳卢氏这样的背书,陆秋白就是名正言顺被她卢氏收养的遗孤。

  老人眯起眼睛,半晌方道:“那是个女娃。”

  卢虹笑了:“女娃怎么了?她做到了卢氏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老人并没有这么轻易答应她的要求:“你这是要卢氏与整个仕林为敌。”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卢虹不在意地笑笑:“反正卢氏已经这样了,不如搏一把。”

  “就算卢氏不与整个仕林为敌,难道现在还有人真正把范阳卢氏这四个字放在心上吗?”

  老人沉吟不语,姿态紧绷。

  卢虹却一点不受他影响,多少年了,还是当年的老招数,可她早已不是当年怯懦的小女孩了。

  静默片刻之后,老人终于神色一松,似感慨道:“你多少年没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娃?”

  卢虹不为所动:“没错,卢氏垂朽,若能抓紧这个机会,或许还有翻身的可能,一切就看家主的抉择了。”

  老人嗬嗬笑道:“明明是你有求于我,如何说得像是在给卢氏施恩一般?”

  卢虹理直气壮道:“若非是时势所趋,卢氏焉能有此机会,白得一个如此出色的后生?”

  老人悲凉地笑了几声,最终道:“好,我答应你。”

  末了还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谁叫……你还姓卢……还是我的女儿呢?”

  卢虹心中闪过一阵恶寒,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她便不必继续在此多留,于是道:“后面的事情,家主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我多言了,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

  老人忽然态度软下来,挽留道:“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吗?”

  卢虹停顿了一会,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洒在她半边脸庞上:“不了。”

  门扉再次合上,老人无力地长叹一声,认命地闭上眼,摊靠在椅背上。

  朝臣们对于陆秋白的指控主要就是关于两个方面,一个就是以女身入朝堂于礼不合,一个是隐瞒身份欺君罔上,前者有太后萧妧以身力驳在先,这一点便是难以再大做文章。

  那他们所能紧抓不放的就唯有后者,陆秋白隐瞒伪造身份是实打实的,这一点不容辩驳,只要坐实了她的欺君之罪,自然同样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之后再上书严查科举,加大每一场考试的搜身力度,想必今后可以从源头上直接砍断这样的可能。

  毕竟虽然国法没有明确说过决不允许女子入场科考,但女子当居内宅、男女有别当作避讳本就是约定俗成,从来没有女郎走出家门混入男子中间一同科考入仕的事,这样的先例若是打开,岂不是天下大乱?

  可正是在这样的时候,百姓之间的舆情尚未平息下去,又平地炸起一声响雷——卢氏家主公开承认卢柏乃是卢氏子孙,是上了族谱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再次确认道:“卢老,您确定,卢柏是你卢家的子侄?”

  卢荃拄着拐,老神在在道:“不错。”

  见御史仍有疑惑,他补充道:“怎么,我卢氏怜其孤弱,故而收养抚恤,有什么问题吗?”

  堂上诸官议论纷纷,半晌那御史方才道:“这可是……欺君之罪,卢老您可想好了?”

  卢荃冷哼一声:“什么欺君?她一介孤女家破人亡,我们卢氏给她吃给她穿,改个姓名归入我卢氏族谱,有什么问题?如何就是欺君了?”

  范阳卢氏虽已多年不曾出过什么大官,但积威犹在,也不是轻易就能得罪的。

  御史憋红了脸,好半天才继续道:“那她欺上瞒下,女扮男装这事儿也是卢氏授意的了?”

  卢荃斜乜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似的理直气壮道:“女扮男装不是很正常吗?你去街上随便一抓,现在女着男装蔚然成风,你们自己眼拙看不出来,如何就算是骗人了?”

  “再说了,国法哪一条哪一律不许女郎进科场了?这位大人不妨找出来,何况那文书之上也未表明这点,科场验身更是未看,这应该——算是你们的疏忽吧?”

  “要说论罪,老夫看这上上下下管这科考的官员都得论罪,一个个都没长眼睛,这才叫一个公平。”

  老者耍起赖来,这满堂之上无一人敢接这话。

  卢荃见状再接再厉道:“诸位这也是认同我所说的了?既是如此,还不快将我那无辜的孙儿放出来,你们还想无故将人关到什么时候?”

  堂上无人有所动作。

  卢荃继续威胁道:“若是诸位坚决不肯放人,就休怪我卢家不顾往日情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范阳卢氏,可还没到山穷水尽任人欺凌的时候!”

  那御史闻言便退了回去,一声不吭,假装自己是个鹌鹑,坚决不再做这个出头鸟。

  说到底此事不过是欺陆家满门被灭,陆秋白除却太后别无倚仗,朝臣们既倚靠太后掌控朝政,却又时刻忌惮着她的权利过大。

  眼下对于陆秋白唯一的指控也随着卢氏的力证而不攻自破,伴随着舆情的一次次施压,三法司最终也不得不一致同意将人释放。

  随着风波落幕,渠京的初雪也诧然而落。

  沉重的铁锁打开,陆秋白袖着手随狱卒走出长长的甬道,压抑的黑暗留在身后,眼前是一片白茫茫。

  她仰起头看向檐角飘落的雪花,纷飞婉转,干净如初。

  大理寺狱的大门在身后闭合,大雪纷飞之下,一抹石青色的身影在不远处驻足等候。

  伞面上已经积攒了约有寸许的白雪,看着就似已等了许久。

  陆秋白加快脚步奔去,任由飞雪染满头,凉凉地扫过面颊,也丝毫不在意。

  这雪落得突然,姜林并未来得及给她送去厚衣,眼看她衣衫单薄在雪里行走,不由得心急几分,边将手里的纸伞暂时搁下,捧着厚重的披风迎过去。

  绯色的披风在雪里散开,牢牢笼上衣衫单薄的人。

  陆秋白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包裹上来,与面前人身上的冷气交错。

  二人紧紧相拥。

  “等了很久吧。”

  姜林将人更锁紧几分:“不久。”

  如盐似的飞雪落在她们的发鬓肩角,不过数息之间,两人都变成了雪人儿。

  陆秋白贪婪地吮吸着姜林身上熟悉的味道,许久方才拍拍她:“回去吧?”

  姜林这才将人松开,过去将伞面从地上拎起来合上。

  这伞太小,容不下穿着厚衣的两人。

  路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踩在脚底软绵绵的,留下两串并行的脚步,又被雪花一片片覆上,直至彻底掩盖住。

  陆秋白拉着姜林的手慢慢走着,掌心的温度互相传过,显得格外地温暖。

  不过飞雪却是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抓紧每一个缝隙往人的身上钻,停留在黑色的发鬓之上,逐渐累积成一层白。

  陆秋白看着姜林的眼睫也挂上白霜,偏生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也不去拂,不由得有些发笑。

  姜林见她莫名笑起来,问她:“笑什么?”

  陆秋白抬手扫去她眼睫上挂着的霜雪,丝丝冰凉沁入指腹间,微颤的眼睫轻轻扫过,留下些微痒意。

  “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头。”

  姜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掌心牢牢锁着她,轻轻道:“不,不算。”

  陆秋白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觉得两颊有些发热,躲开道:“好好好,回家回家!”

  既是无罪释放,朝臣们自然也没有理由要求太后剥夺她的官身,毕竟萧妧的态度可是放在那里了,要让陆秋白从朝堂上离开,除非先将她这个太后驱逐出去。

  于是他们也就被迫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继续对此发出自己的抗议,对于陆秋白依旧是接二连三,从未停歇。

  他们试图从她的每一寸过往和一举一动之中找出些破绽来,以此让她从这个本应独属于他们的地盘上滚出去,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君子本就当恪守己身,更何况陆秋白别无它愿,本一心只为翻案复仇,却并未想过要做任何小动作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现在再翻旧事,如何能从中找出什么不妥来?

  无非都是一些莫须有罢了。

  兼之如今大仇得报,她更是不需要有什么别的动作,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就在群臣都卯着劲在她身上找错处的时候,萧妧更先一步下了旨意,拟擢陆秋白为内阁大学士,正式入阁,兼领太傅,仍掌国子监事。

  此旨更是引得满朝哗然。

  陆秋白今年不过刚及弱冠,若是此旨当真施行,她便是大俞有史以来入阁年纪最年轻的一位成员。

  不仅如此,也将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直入内阁之人。

  这个旨意,无异于将他们所有人架在火上烤,因而反对之人不在少数。

  他们也曾想过效仿国子监学生们那般,集体罢官逼宫,但一来此事于挑战君威无异,他们可不像那群少年般年轻气盛,可以全然不顾后果。

  二来虽是看起来群臣一致反对,但其实各有私心,不少人正等着这个机会,顶替上官,在太后面前博一个好印象呢。

  没看前几日那个仅仅只是在群臣联名的时候保持沉默的小小员外郎,这两日就升任侍郎了?

  还有那个只是为卢柏说了一句好话的监察御史,今日就擢升为佥都御史了。

  有眼力见的,在这个时候自然知道要顺上心而为,若是为此丢了自己的官位何苦呢?

  上官们要闹就任他们闹去吧,自己正好等着捡漏便是。

  有了这般心态加持,哪怕是身居高位的也不免人人自危起来,生怕继续下去自己真要被下属替代了。

  久而久之这些弹劾不过都是些隔靴搔痒,没有人能真正戳到痛处,让陆秋白如最初那般脱下一层皮来。

  一日看不惯,就两日、三日,经年累月下来,陆秋白这样一个人出入内阁也就渐渐变成了司空见惯之事了,朝臣们也再无当初的斗志。

  加上陆秋白本身就待人和煦,处理起事务来极有效率,丝毫不遮遮掩掩,拖泥带水,更喜欢提点后辈,凡事明言,又兼之别无所求,并不收什么贵重的金银之物。

  一时间在下官之间的风评极佳,虽说这样的行为换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要遭到排挤打压的,但刺向她的利剑何止一两个?

  多这么一点也无关痛痒。

  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再对“有一个女子与他们同处一个官身体系”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抵触。

  从前身份不曾揭晓的时候是如何,现在便是如何,甚至多出了许多从前不曾有的尊敬之意。

  毕竟品阶摆在这里,已是容不得他们置喙。

  眼看时机成熟,陆秋白与萧妧私底下也早已商议好,这番年节刚过,便陡然上书,提议开办女学,倡导女子走上科场,让有才之辈皆能为国效命,一展才学抱负。

  有了陆秋白这么个先例明晃晃在这,反对的声音逐渐寥寥,左右动不到他们的根本利益,相反拥趸者反能借机得到太后看重。

  于是这一年的乡试童试,顺理成章地便涌现出了不少成绩出色的女举子,虽说时间其实很紧张,但踊跃之人不知凡几。

  有这样的国策在上,底下虽也有不少人心底并不期望自己女娃出去抛头露面,但更多的是希望能为自家多博一个前程的普通百姓。

  从前唯有家里的男丁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是科举或是参军,抑或是出门做生意,现在朝廷明令女子同样可以上科场,有一样的获得功名的机会,何不赶紧抓住?

  一时间报名之人骤增,号舍几乎都要坐不下这许多考生,不得不临时加盖,以资应对。

  同年六月,鉴于幼帝惫于朝政,侍母不孝,废为陵安王,太后萧妧天命所归,登基称帝。

  始改国号为宛,年号称元凤。

  自此真正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感谢大家陪伴这篇文这么久,包容我并不特别规律的更新,一直看到这里。

  这是我第一本完整写完的小说,常常觉得自己的笔力不足以撑起心中那个庞大的架构,故而也许文中有许多没有收束好的细节和伏笔,也有原本想写的设定和支线并没有写得有一个较好的完成度,有一些遗憾。

  譬如原定的小陆科举阶段,会有很长一段的独自奋斗的时光,以及在阳州赈灾的细节,阳州自梳会的后来,还有萧妧郑婵、卢虹莲心这两对的副CP的故事,以及姜林一直想开的女医学堂,薛清方的野心,杨生青的隐藏身份等等,都没能在正文里面呈现出来。

  也不知道大家对这样的一些细节有没有兴趣。

  总之感谢大家陪我这么久,下一本再见啦~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