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正走神间, 对面的人突然停下话音,表情紧张的盯着他身后。

  “太,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几人慌忙起身, 跪在地上行礼。

  裴皎攥了攥拳头,面向裴麒:“皇兄。”

  裴麒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小六交朋友了?”

  裴皎没有承认, 也没有反驳:“皇兄,我有点累,想先回去。”

  反正他什么都没有猎到, 没有必要留下等人清点猎物。

  裴麒慢悠悠的歪过头:“也好, 你第一次来猎场, 骑了一天马, 回去好好休息, 明日继续。”

  不急于一时,小六心中对他有芥蒂, 需要冷静一下。

  如今就算解释,小六也听不进去。

  裴皎还未离开,场中突然乱了起来,几个金吾卫从他面前经过, 似是在找裴晋。

  进入猎场的人大多都出来了,只剩下三皇子没有消息,没有人见到他,更无人知道他在哪里。

  金吾卫行色匆匆,裴皎没有留下,无论他们什么时候找到裴晋, 都与他没有关系。

  第二日裴晋果然没有出现, 说是胳膊受了伤,不能拉弓, 至少要休养两天。

  裴皎跟在裴修身后装模作样的去探望,太医正在上药,裴晋白着一张脸,虽没有疼的大喊大叫,但明显能看出来在强忍,当着他们的面才没有把房间砸了。

  他们之间的赌约自动作废,裴晋不甘心,却不敢继续赌,他生生浪费了三天,裴麒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舅舅的事,只能另想办法。

  裴晋非常暴躁,他本可以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保住舅舅,如今什么都没了。

  该死,要不是那只狼崽子,他也不至于这般狼狈,裴昭裴绍那两个暗地里肯定在笑话他,可恨,可恨至极!

  最后裴皎“误打误撞”射中了一只狐狸,算是没有空手而归。

  中间苏承有好几次凑过来,想帮裴皎打猎,热心肠的要教他,被裴皎拒绝,苏承也不恼,裴皎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话里话外都是关于太子,裴皎只当听不懂。

  回程途中,苏承再次过来,想同裴皎一起用膳,他记得去猎场的时候,太子每每都会来寻六皇子,回去应该不会例外。

  果然,就在他刚跟裴皎打完招呼,太子让人拎着食盒走了过来。

  苏承拱手问安,裴麒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挥手让人摆膳。

  “小六,今日有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裴皎摇头拒绝:“我带了干粮,皇兄自己吃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饼,是昨夜皇帝设宴剩下的。

  裴皎当时拿了不少,足够填饱肚子,他从小就吃别人剩下的,不觉得丢人,更不觉得难堪,只要能活下来,吃什么都无所谓。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个怎么行?”裴麒坐下:“再这样,皇兄可要生气了。”

  裴皎见裴麒冷脸,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看桌子上的菜,又看看裴麒的表情。

  “怎么,不愿意跟本宫一起用膳?”

  苏承在一旁弯着腰,额头上渐渐出了汗,太子没叫起,他根本不敢动。

  之前他就觉得奇怪,以为六皇子主动贴着太子,毕竟六皇子不受宠,太子又是唯一的正统,跟在他身边绝对不会吃亏。

  现在看来完全相反,六皇子从未找过太子,每次都是太子主动,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对六皇子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六皇子为什么害怕?

  虽然说太子是储君,算是半个君王,令人害怕很正常,可六皇子同他是兄弟,也这般小心翼翼吗?

  裴皎摇头:“皇兄不必对我这么好。”

  说话间,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安海突然过来,请裴麒跟裴皎过去。

  裴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安总管别是传错了口谕,父皇真让我过去?”

  “奴才可不敢传错,太子殿下跟六殿下赶紧过去吧,皇上等着呢。”安海皮笑肉不笑,面向太子时才多了几分真诚。

  “是,我这就去,马上去。”裴皎一边说一边整理衣服,生怕身上有一丝一毫褶皱,引起父皇不悦。

  裴麒看着裴皎的动作,微微蹙眉,不知道父皇喊他们过去做什么,他倒罢了,父皇为什么要见小六?

  小六自打出生就被厌弃,父皇更不会主动想起,是因为他最近对小六太好,引起了父皇的注意?

  两人匆匆赶到銮驾前,裴皎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都起来吧。”皇帝正在用膳,见他们到了,示意二人起身。

  “谢父皇。”

  皇帝擦完嘴,先打量了裴麒一会儿,转向裴皎:“你穿的这是什么?”

  衣服还算干净,但看着很旧,袖子多出来一节,灰扑扑的连太监都不如。

  “回父皇的话,这是四哥的旧衣。”裴皎道。

  皇帝问:“你自己的衣服呢?”

  “儿臣……”裴皎转了转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自己的衣服,否则又怎会穿别人的旧衣。

  裴麒道:“父皇,路上全是灰尘,六弟是怕弄脏了那些衣服,所以才穿了旧衣。”

  裴皎跟着点头:“是,皇兄说的正是。”

  少年脸上带着窘迫,因为羞愧而泛红,就算有人解围,仍旧忐忑不安,皇帝是在后宫长大的,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也见过不少腌臜事,对于宫里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这些年他很少去婉妃宫里,连带着忽略了小六,可再怎么样这也是他的儿子,岂能任由那些奴才们作践?

  “狗奴才,眼睛都长哪里去了,朕的皇子连件衣服都没有,你这大总管还想不想当了?”

  皇帝骤然发火,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安海急忙跪在地上:“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疏忽,皇上可千万别生气,气坏了您自个的身子,奴才认罚!”

  皇上看到自家儿子如此狼狈,一时间起了慈父之心,再加上多年来不闻不问的愧疚,就这么把火撒到了他头上,安海只能受着。

  裴皎跟着跪下:“父皇,请父皇莫要动气。”

  “此事同安总管无关,总管每日照顾父皇的饮食起居,已是十分辛苦,后宫事务繁杂,总管岂会事事皆知。”

  裴皎明白,父皇突然发怒,并非因为他,而是因为心里那点愧疚与亏欠,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把一切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父皇勤政爱民,为苍生谋安定,离昭的百姓能安居乐业,都是父皇的功劳。”

  “儿臣这点微末小事,父皇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点着头,心中对裴皎多了几分怜惜,难得这孩子如此懂事,不仅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活的通透,是个好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裴皎仍心存芥蒂,对于那句命中带煞始终耿耿于怀,但剩下的皇子都平安长大,说不准裴皎的命格早已产生变化。

  “你起来吧。”

  裴皎再次行礼:“是。”

  平心而论,父皇虽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一位好皇帝,他勤政爱民,也会倾听民意。

  从前裴皎或许有过怨言,但自从知道他不是父皇的儿子,那点怨言已经消失殆尽,父皇偏心太子又如何,反正他不是亲生的,本来就不该得到宠爱。

  裴麒更是没想到裴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平日里看着胆小又怯弱,其实只是害怕,并非蠢笨。

  也该如此,他本来就不喜欢蠢人,所以他厌恶老三。

  皇上又问了裴皎几句话,放人离开,吩咐内务府多给他做几身衣服,待过两年他搬出重华宫,再给他配下人。

  回宫第二天,册封三皇子裴晋为亲王,四皇子裴修为郡王。

  皇帝亲自指婚,三皇子指的是定国公的嫡孙女,也是皇后的亲侄女,四皇子妃出身低了许多,是刑部尚书的庶女,记在大夫人名下,勉强算是嫡女。

  至于裴皎,皇上在回程路上短暂的见了他一面,然后就再也没想起来,内务府得了口谕,急忙让人给裴皎量身,做了几套衣服出来,不敢再怠慢。

  裴皎不用每天穿一身灰,心情好了许多,他更喜欢亮一点的颜色。

  三皇子跟四皇子接连被封,又接连被赐婚,裴皎的事在其中丝毫不显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裴皎更是乐的自在,其他皇子越突出,他越能隐藏好实力。

  沈怀酒的身子已经大好,但不能受风,终日被关在房间内,哪都不许去。

  他不能出来,裴皎只好自己找过去。

  敏言跟敏行习以为常,对于裴皎爬墙的行为还是不能理解。

  大人跟夫人已经默认,六殿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进来,为什么每次都要翻墙?

  敏言直言快语的提出疑惑,裴皎拍了拍身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尘:“你们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刺激?

  敏言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敏行一脸不可直视,看着裴皎推开门,鬼鬼祟祟的半弯下身子。

  沈怀酒听到动静回头,眼前突然一黑,被一双手遮住。

  手心微烫,覆在额前透着暖意,沈怀酒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浅淡笑意:“殿下。”

  “没意思,你一点也不配合。”

  裴皎松开手:“你应该说敏言或者敏行,我说不对,你再猜是我。”

  “嗯,下次。”沈怀酒点头,答应了裴皎的无理取闹。

  裴皎坐在沈怀酒旁边的椅子上:“在看什么?”

  “一些野史。”沈怀酒放下手里的书:“刚泡的菊花茶,殿下尝尝。”

  裴皎押了一口茶:“好像还有松针?”

  “嗯。”沈怀酒点头:“殿下最近总睡不安稳,松针可以安神。”

  “那你可知我为何睡不安稳?”裴皎道。

  “不知。”

  “你要是让我抱着睡,我就能安稳了。”

  裴皎刚说完,就见沈怀酒耳根开始泛红,这人真是一点都逗不得,太容易害羞。

  “好了,不逗你。”

  “我想问你件正经事。”

  沈怀酒正色起来:“殿下请问。”

  “我知道你宫里宫外都有人手,想让你查一个人。”

  裴皎用手蘸了蘸茶水,一笔一划写在桌子上。

  沈怀酒不解:“殿下为何要查他?”

  “你认识这个人?”裴皎问。

  “不算认识,听说过,我记得他之前在金吾卫,后随了军驻守边疆。”

  裴皎惊奇:“你知道的不少,别人都知道他是将军,却不知道他的过去。”

  “我想知道他的出身。”

  “能进金吾卫,出身不会低,最起码也是世家,殿下且等几天,我会尽快查出来。”沈怀酒道,他不知道裴皎为何要查,但只要裴皎开口,他就一定去做。

  这人不在京中,虽是将军,但基本上用不到,沈怀酒才没有关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