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打算怎么办, 放任不管,让七皇子或者八皇子登基?您跟六殿下筹谋多年费尽心血,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别人, 六殿下不会瞑目的。”敏行道。

  他不能让公子继续伤心下去,六殿下没了他也很难过, 可是再难过,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看公子这副模样, 怕是随时要随六殿下去了。

  沈怀酒清了清嗓子, 眼神多了几分波澜:“他们没有这个机会。”

  永远都没有。

  “公子是打算……”

  沈怀酒垂着头, 无比庆幸他很早之前便与丞相府决裂, 如今不管他做什么事, 都不会影响到父亲。

  他是个不孝子,母亲去的时候, 沈怀酒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一直处于懊悔与自责中,父亲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还有殿下被毒杀, 他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如果他没有病倒,时时陪伴在殿下身边,殿下就不会出事。

  一切都是因为他。

  “你说,他们要是残了或者瞎了,还能坐上皇位吗?”

  敏行心里沉甸甸的:“公子想好了吗?”

  六殿下在的时候, 公子还有所顾忌, 出手不会太狠,怕殿下会遭人报复, 殿下不在了,公子彻底没了忌讳。

  “公子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老爷……”

  敏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怀酒打断:“父亲同我早已恩断义绝,我做什么都与父亲无关。”

  至于他自己,沈怀酒从未想过。

  敏行闭了嘴,公子决定的事向来不会改,殿下要是还在就好了。

  裴皎半弯着腰,他的脸就贴在沈怀酒面前,沈怀酒却看不到他。

  沈怀酒的脸很白,透着灰败,眼睛通红,里面全是血丝,就算普通人也能看出他的虚弱,裴皎想摸一摸他的脸,却只能从沈怀酒脸上穿过去。

  沈怀酒在想什么?

  可千万别相信裴瑄的鬼话。

  老七跟老八两个死不足惜,但如果沈怀酒相信了裴瑄的话,把裴瑄推上皇位,裴皎怕是要气活。

  可能裴瑄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否则凭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裴昭跟裴绍。

  让沈怀酒解决掉两个敌人,剩下的不足为惧,而沈怀酒的身子一向不好,再加上文夫人跟他的死讯,沈怀酒没有跟着归西已经算是奇迹了。

  就算之后勉强活下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不会对裴瑄造成威胁。

  裴皎气的牙痒,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裴瑄是他看着长大的,至亲之人的背叛最让人痛苦。

  沈怀酒突然起身:“我累了,你去歇着吧。”

  敏行点头应下,他离开后,沈怀酒却没有躺下,而是走到书架前,他住的地方也叫望月小筑,屋内的摆设与丞相府一模一样,裴皎的眼神落在那本看不懂文字的书上,下一刻,沈怀酒果然把那本书拿了下来。

  密室打开,裴皎随着沈怀酒的步伐进入密室,跟在丞相府看到的不同,这里没有满墙的画,也没有纸笔,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个牌位,俨然是一个灵堂。

  裴皎看着沈怀酒站在他的牌位前,强撑的肩膀轰然松动,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闪动着,里面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比悲伤还要痛苦,沈怀酒的灵魂好似被困在这个房间,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恍然间,他看到沈怀酒的眼角溢出一滴泪,在烛火的晃动下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那滴泪顺着脸颊落下,裴皎忍不住伸出手,眼泪穿过他的手掌滴在地上,没入数不尽的黑暗。

  裴皎就这样陪着沈怀酒,直至天明。

  天亮了,梦醒了。

  裴皎怔怔的看着屋顶,许久才回过神。

  留下四个字匆匆离开,沈怀酒怕是会多思,裴皎让怜和取来纸笔,写下一封信,吩咐驿站的人送到六皇子府。

  府内的人看到信会交给沈怀酒。

  之后继续赶路,终于在十天后赶到目的地——阳城。

  阳城地处偏南,湿润多雨,此时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裴皎一行连日赶路,到达阳城的时候恰是黄昏。

  阳城县令带着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亲自迎接。

  县令的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是说这次有皇子巡查吗?不知殿下在哪里。”

  领头人是禁军的一个百夫长,名陈卫。

  “许是天热,再加上连日赶路,殿下前两日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正在马车中睡着。”陈卫道:“听说最近有神医出现在阳城附近,马大人,神医之事就交给你了。”

  马县令皱眉:“殿下病了?”

  “殿下的身子可拖不得,神医都是传闻,现下不一定在哪里,下官这就让人去喊郎中,大人放心,咱们阳城的郎中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定能治好殿下的病。”

  “废什么话,让你找神医就去找,殿下的身子岂是什么人都能看的?”陈卫虎着脸,把马县令吓的不轻:“是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找。”

  他招招手,身后的人跑了几步。

  “吩咐下去,全城搜寻神医,找到神医之人赏金百两!”

  “是。”

  而马车内早已没有裴皎的身影,只剩怜和。

  此时,阳城一家较为偏僻的茶馆内,有一白衣少年坐在正中央,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盘茶点,少年微微抿了一口茶,看向倚在门边的店家。

  店家是一个年轻女人,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一直冲着北方张望。

  “你在等人吗?”

  店家回过头,少年目光纯粹,应该只是好奇,她点了点头:“嗯。”

  “我刚过来的时候你脸上有惊喜,我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少年继续问。

  店家的眼神凝在少年脸上,摇头:“像,也不像。”

  “小公子不是阳城人吧?”

  “不是。”少年道。

  店家:“看着也不像,您用完茶点便离开吧,该关店了。”

  “这么早就关店?”少年意外。

  店家转过头:“是啊,听说今日有皇子进城,县令为了不出差错,许多店从晌午就关了,咱们这里偏僻,马大人料定队伍不会过来,所以才开到现在。”

  不过不能太晚,马上就到了宵禁。

  少年了然,神色没有多少意外,仿佛是意料之中。

  “你确实该关店,不过不是为了宵禁。”

  少年刚说完,神色一凛,女人许是察觉出不对,脸上浮现出惊慌。

  “看来店家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忙吗?”

  女子动作利落的关上门,他走到少年面前,强行把人拽起来塞到角落的桌子下,店内没有掌灯,不仔细看不会发现里面有人。

  少年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两眼,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女子没有拿他出去挡刀,反而把他藏起来,不让他牵扯进去。

  该说她是心肠好,还是不愿招惹是非?

  除了沈怀酒,从未有人想过保护他。

  少年正是裴皎。

  之所以出现在茶馆,是因为散落在阳城的探子说段神医曾来过这里,裴皎想碰碰运气,另外借着生病让县令全城搜寻,是为了让那些想对段神医下手之人有所忌惮。

  死一个郎中事小,得罪皇子事大。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不在意沈怀酒,更没有掺和过沈怀酒的事,之后二人情谊渐深,他才知道有关段神医的事。

  可那个时候为时已晚,段神医已不在人世。

  裴皎虽让人查过,但时过境迁,只知道段神医死在阳城,死于仇杀,之所以确定他死了,也是因为从那年起,段神医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在此之前,段神医偶尔会出现在这间茶馆,并与茶馆掌柜,也就是店家关系匪浅。

  段神医死后,这家店也关了,店家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中必定有所关联。

  裴皎坐在角落,盯着破门而入的几个壮汉,他们身穿统一的棕褐色短衫,像是某些富户的家丁或者打手。

  领头的身高九尺,气壮如牛,说话声音很大,语气中满是不屑。

  “我们老爷说了,只要你肯离开阳城,可以得到一千两银子,若是不肯……”

  女子声音柔弱,却无比坚定:“不肯又如何?”

  “不肯,就把你的破店砸了!”壮汉道。

  “欺人太甚,你们抢了我师弟,还想砸我的店,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告官!”女子脸上带着惧怕,一人面对众多壮硕的男人,别说是柔弱女子,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说话也会注意些。

  壮汉哈哈大笑:“告官?你去告啊!”

  “看哪个敢帮你。”

  “你们……”女子又气又怕:“马大人跟你们是一伙的?”

  怪不得如此猖狂,他们肯定给了马县令不少银子。

  狗官!

  “你们别得意,如今来巡查的皇子为的就是此事,那位殿下肯定有兴趣。”

  “你敢!”壮汉变了脸色,见女子扬着头不肯认输,朝后挥手:“砸,给我狠狠地砸!”

  “皇子又如何,今天就让你看看,就算皇帝亲临也救不了你!”

  说着,一群人动手开始砸店,声音很大,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除了茶盏,碗碟全都摔碎,连带着拿起椅子往桌上砸,女子想要阻拦,却无力回天。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却无一人前来凑热闹,显然知道这群人出自哪里,附近的人不敢帮忙更不敢招惹,生怕被牵连。

  “你们会造报应的,师弟早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他姓段,不姓秦!”

  听到“段”字,裴皎心中一动。

  壮汉冷哼:“在这阳城,我们老爷说了算,你是什么东西?”

  许是看女子不听话,壮汉抬手要打,女子吓的站在原地,认命的闭上眼睛。

  就在她以为要挨打的时候,重物相撞的声音传来,女子睁开眼睛,白衣少年发带飘扬,不远处的壮汉砸在墙上,生生把墙面砸出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