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吗?”顾霖道, 六殿下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显然在怀疑什么。

  裴皎点头:“非常重要。”

  婉妃表面的确温婉贤淑,只有他跟几个老嬷嬷知道她的脾性究竟如何, 裴皎心中有一个怀疑,却又不想相信。

  再怎么说婉妃也是他的母妃, 他不想相信母妃从一开始就……

  顾霖垂下头:“殿下为什么不去问婉妃娘娘?”

  这个问题,应该由婉妃亲自回答。

  “顾叔叔,母妃待我如何, 您最清楚。”裴皎顿了顿:“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 是母妃未入宫前的事, 顾叔叔猜是什么?”

  “不管婉妃娘娘入宫前如何, 入宫后她都是皇上的妃子, 你的母妃。”顾霖敛眸,他握了握拳, 指甲刮到皮肉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在边关吹了这么多年风沙,手中全是茧子,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了。

  看着裴皎望过来的眼神, 顾霖觉得他想问的并非是这些。

  难道殿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顾霖的心沉了下去,裴皎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只是好奇婉妃封号的由来,他不确定裴皎还知道什么,更不能直接问。

  “多年前,婉妃娘娘还未入宫时, 曾说过不喜欢茵茵这个名字。”

  顾霖的声音透着艰涩, 每次想到二十年前的事,他都会后悔, 如果当时他勇敢一点,带着人离开盛京远走高飞,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让心爱之人独守冷宫,受尽磋磨。

  当年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算后悔也无法挽回。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他第一次见到婉婉,是在一个明媚的黄昏,那天他当值结束,想买些菜回家,往常这些事自然轮不到他,这两日来府里送菜的人身体不大舒服,母亲不想麻烦别人,便交给了他。

  顾霖没有买过菜,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一心练武,除了钻研武功便是同朋友们喝酒切磋,偶尔也会聊起哪家的姑娘好看,以后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黄昏下,少女的脸蛋如同璀璨的晚霞,耀眼而夺目,他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姑娘,顾霖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鱼摊发起了呆。

  少女抬起头,朝他温柔的笑,纯正的盛京口音:“公子要买鱼吗?今儿早上刚捞的,很新鲜。”

  “要。”顾霖不知何时应下,仍呆呆地看着。

  少女看着柔弱,动作却出奇的利索,从缸子里捞出一条肥鱼装起来:“一共三十个铜板,公子拿好了。”

  后来他每次去,少女都会给他挑最肥最大的鱼,每次都是三十个铜板,不多不少。

  他从周围的商贩嘴里知道,少女叫程茵茵,家住盛京,不过位置比较偏,离护城河很近。

  两人渐渐相熟,少年少女怀揣着梦想,聊的越来越投机,慢慢产生了感情。

  “顾郎,如果可以,我想改名叫婉婉,你觉得怎么样?”少女歪着头,脸上是温婉的笑,人如其名。

  顾霖想也没想的点头:“当然,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婉婉吗?”

  “嗯。”婉婉叹了口气,似是有心事:“顾郎,只有你知道我这个名字,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叫我茵茵。”

  “好。”

  确定心意后,顾霖跟母亲说了他们的事,母亲同意了,顾霖高兴极了,那天当值的时候都没忍住笑容,皇上问他在笑什么,顾霖赶紧摇头请罪,不敢再分心。

  皇上十来岁登基,没出过宫,对宫外事事好奇,经常微服私访,那日皇上突然问他最喜欢吃什么,宫外有没有新鲜玩意,顾霖张口便答了,说自己喜欢吃鱼。

  皇上来了兴致,跟着他一起出宫,他不该引着皇上去见婉婉,婉婉那么漂亮,见到婉婉的第一面,皇上就要把人带入宫,皇恩浩荡,程家不敢反对,顾霖更不敢提起他们之前的情意,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知道婉婉怨他,恨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能婉婉也跟皇上说过想改名字,所以才被赐了“婉”字作为封号。

  初入宫时,她只是个贵人,但颇受皇上宠爱,顾霖放了心,可是没过多久,婉妃开始给他传消息,说她过的很不好,皇上经常冷落她,更宠爱文贵妃,其他宫妃都有了身孕,就她没有。

  顾霖帮着婉妃找偏方,问遍了盛京里的所有郎中,到最后婉妃还是没能怀上孩子。

  后来……就有了裴皎。

  “她不喜欢茵茵这个名字,更喜欢婉婉是吗?”裴皎嗤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讽刺,恐怕段婉婉的失踪也不是偶然,而是母妃故意为之,所以才不闻不问,听到有人与她相似才那般害怕。

  顾霖瞳孔骤缩:“殿下怎么知道,你问过别人了?”

  这个别人,除了婉妃,还可能是皇上。

  “不过是猜的,我若问过别人,就不会来问您了,顾叔叔,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回头我一定去府里拜访。”裴皎朝着顾霖半弯下腰,他是真的感激顾霖,至于段婉婉的事,他也一定会让顾霖知晓。

  顾霖先回殿内,裴皎在园子里又转了一会儿才回去,歌舞已经换了,三皇子也已经离开。

  裴晋走了,裴昭跟裴绍也不想留下,又好奇沈怀酒跟太子之间的关系,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沈怀酒。

  “八弟,你说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有没有人比他长得好看?”裴昭带着几分醉意问。

  裴绍眼睛都看直了,后知后觉的摇头:“没有。”

  就连桃花苑的头牌也比不上沈怀酒,更别说其他地方,明明是个男人,怎么长得这般狐媚?

  “你说,皇兄是不是睡过了。”裴昭继续问。

  裴绍正仰头喝酒,猛然反应过来,差点喷满桌:“沈怀酒?”

  “不然还能有谁,不过他身子这么弱,怕是经不起皇兄折腾吧。”裴昭喃喃,不管怎么说,如果沈怀酒跟太子有牵扯,他们就要想方设法除掉沈怀酒,绝不能让丞相倒向太子。

  裴绍赶紧捂住裴昭的嘴:“七哥,你喝醉了。”

  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这里可是太子府,被有心人听到,他们两个都玩完!

  裴皎跌跌撞撞的回来,由侍女扶着坐下,裴麒漫不经心的扫着殿内,宾客走了不少,威北侯在裴皎回来前就已经告辞,他捏着手里的酒杯,除了老七跟老八那两个蠢货,就剩下沈怀酒这个碍眼的人了。

  他得想办法把沈怀酒“请”走。

  正在此时,沈怀酒起身:“夜已深,明日几位殿下还要上朝,沈某该告辞了。”

  裴麒不动声色的敛去心中狂喜:“既如此,便不多留沈公子了,来人,送客。”

  “我还有一事,请太子殿下允准。”

  不等裴麒发问,沈怀酒直接道:“今日六殿下收了不少礼物,然六皇子府的马车狭小,装不下这许多,太子殿下为六森*晚*整*理殿下接风洗尘耗费了不少精力,恰巧六皇子府同丞相府相隔不远,我今日带了不少侍卫,正好送六殿下回府,尽一尽身为臣子的心意。”

  “连带着那盏金莲也能一并带走,省的太子殿下还要差人去送。”

  裴麒看着站在台下的沈怀酒,他果然是冲小六来的。

  沈怀酒直视裴麒,不卑不亢,等待着他的答复。

  裴昭跟裴绍已然喝醉,他们看看沈怀酒,再看看裴麒,感觉气氛不太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裴皎吃糕点的声音,他咬着一块桂花糕,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显然是喝多了,晕晕乎乎的在原地傻笑。

  “沈公子,你觉得太子府缺马车还是侍卫?”

  “再者说,就算小六喝醉了,也能睡在这里,难不成本宫会让他幕天席地?”

  对于裴皎,他势在必得,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

  沈怀酒料到他不会,没有遮掩:“太子殿下说的不错,是我多虑了。”

  “我身体向来不好,出门时忘记带药,现在感觉不大舒服,很可能要晕倒,太子殿下能帮忙去请太医吗?”

  这个时辰请太医,势必会惊动父皇,再加上沈怀酒的身份,连带着沈相也会来,而他作为太子,不能丢下沈怀酒不管,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思风花雪月。

  好个沈怀酒!

  裴麒目光阴鸷,沈怀酒不闪不避,适时地弯起唇角:“现在,我可以带六殿下离开了吗?”

  裴麒看着沈怀酒脸上的笑,越看越生气,恍惚间与裴皎的笑容重合,惊觉两人的笑容是那般相似。

  沈怀酒跟裴皎之间绝对不简单。

  裴麒坐回原位:“沈公子有心了。”

  他喊进来几个侍卫:“你们随沈公子一起送六弟回府,务必把人安全送到。”

  裴麒想喊人扶裴皎,沈怀酒没等他吩咐,半蹲下身子把裴皎托起来,音色比平时更温柔:“能走吗?”

  裴皎扶了扶额,嘴里还咬着桂花糕,他伸开手臂,一下子扑进沈怀酒的怀里:“我没醉,没醉!”

  由于嘴里有东西,说的话含糊不清,裴麒阴着脸看着沈怀酒扶着裴皎离开,见势不妙,裴昭跟裴绍赶紧告辞。

  待所有人走后,裴麒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盘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声音不断,殿内的人不敢发一言,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想去触霉头。

  沈怀酒扶着裴皎上了马车,两人刚坐下,裴皎的眼神立刻清亮起来,没有半分醉意。

  “阿酒,你刚才太厉害了,皇兄脸都绿了,哈哈哈。”裴皎说话的声音不大,外面跟着太子府的侍卫,不能让他们听见。

  沈怀酒目不斜视:“殿下睡会吧,到六皇子府至少要两刻钟。”

  “我不困。”裴皎摇头:“不想睡,我想看着你。”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沈怀酒,没一会儿沈怀酒便红了耳根。

  “阿酒,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沈怀酒身高腿长,样貌又最出挑,他刚迈进殿内的时候,周围都是吸气声,倒酒的侍女差点浇裴皎一身酒水。

  沈怀酒垂下眼睫:“若没有这副皮相,殿下大概不会这般待我吧。”

  他很庆幸,他有值得裴皎惦记的地方,哪怕是这张脸。

  “阿酒,你觉得我是那般肤浅之人吗?”裴皎问,他确实被沈怀酒的皮相迷惑过,可是令他不舍的是沈怀酒这个人。

  沈怀酒的默默守候,默默付出,实在让他心疼。

  世上皮囊漂亮的人多的是,但蛇蝎美人也不少,比如他的母妃。

  沈怀酒沉默着,裴皎道:“即使是我这样的人,还有你守候,阿酒,你那么优秀,喜欢你的人有很多。”

  “你不在乎,不代表我不在意。”

  “阿酒,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裴皎盯着沈怀酒的眉眼,有一瞬间恍惚,在很久之前的夜晚,好似也见过这么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冰冷的冬天,河里的水都结了冰,他被裴昭跟裴绍欺负后推下河,那个时候裴皎刚开始练武,刚得到一点点希望,他不甘心就死,拼命的往岸边游。

  河水很冷,冻得他发抖,身体没了知觉,连什么时候被冰划伤都不知道,他只想活下去。

  他不能死。

  终于,他游到了岸边,岸边好像站了个人,比他还要瘦弱,那人朝他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从水中拉了出来。

  裴皎的记忆很模糊,他回去后生了一场病,直至开春才彻底痊愈,由于高烧太久,那段记忆愈发模糊,可是就在刚才,他看着沈怀酒的眼睛,突然想了起来。

  “你救过我。”裴皎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却忘记了。”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他自己爬出来的,而是被沈怀酒救出来的。

  沈怀酒……

  “为什么从来不提?”